第三十五章 一寸離腸千萬結
秦羽蹊俏皮地眨眨眼,乖巧地站到李良娣身側,給她松著肩膀:「得了娘娘的惦記,就是百里路也能一步跨回來。回娘娘話,剛剛膳房的廚子燉雪蛤,說是沒有木瓜了,嚇得坐在地上哭,趕巧薛良媛的奶媽子路過,聽我說起木瓜,暗裡說馮昭訓用的多,奴婢只得去那邊找,她的掌事原是我**出來的,客客氣氣地呈了一提過來。」
李良娣翻了個白眼,冷冷哼道:「就她花樣多,一天不折騰就跟白過了一樣,你們是沒瞧著她晉位那天,寬大大的袍子前面一遮,胸脯上平的跟男人似的,這麼大個人了,吃那麼多木瓜,誰不知道是為了多胸脯上的二兩肉?也不嫌臊得慌!」
敏虹在一旁「嗤嗤」地樂:「就算多了四兩肉,也得殿下喜歡才是!」
秦羽蹊冷不丁聽見殿下二字,聯想到胸脯,自己禁不住低下頭匆忙看了眼,她一垂頭,腦子裡「啪」地一聲斷了線似的,臉上嗖嗖紅了起來。
敏虹瞧見了,更加樂不可支:「你個小妮子也是怪了,這些女人家家的事也能聽紅了臉!」
李良娣一手打在敏虹手背上:「你少嘚嘚了,她面子薄著呢!」
敏虹一手捂住臉:「小姐只心疼羽蹊,奴婢臉皮兒也薄呢!」
李良娣作勢要打她:「我還不知道你幾斤幾兩重,我未出閣前那些話本子,什麼鶯鶯燕燕,公子小姐,花前李下的,不都是你從外面整來的?」
敏虹一下被主子兜了老底,嘴上不說,臉上也漾起一抹紅,俏皮地朝秦羽蹊眨眨眼:「好妹妹,你可別偏聽偏信,走出這個門,什麼都別惦記著,成嗎?」
秦羽蹊嘴角一彎,帶出個溫婉的弧度,雙手一疊在身側,朝敏虹戲鬧著行個禮:「好姐姐,我只記著咱們良娣的話,旁的還真沒那個記性。」
看著身邊一唱一和逗樂子的親近人,李良娣心情愉悅,輕快起來,她轉頭看了眼秦羽蹊,從敏虹手裡拿過白瓷碗:「咱們玩笑沒事,權當是鬆鬆筋骨,我知道你的孝心就成了,你回殿下那裡當值吧,但往後記著,你是從明昌宮走出去的,凡事都要顧及明昌宮才是。」
秦羽蹊肅立,認真地福福身應下:「奴婢曉得的。」
秦羽蹊前腳出門,後腳就被常海堵在門口,老油條似的常海上了些年紀,背羅鍋著,臉上灰暗一片,唇角帶著眼角都狠狠地耷拉下來,活像是老門房前的沙皮狗。
那陰陽怪氣兒,帶著燒開水的壺「吽吽」的調子在她腦袋邊兒響起時,秦羽蹊打了個哆嗦。
「咱家還覺得剛才那人影熟悉得很,沒想到是咱們風光的御寢司習,秦姑姑喲!」他抖著腿,歪斜地站著,白眼一翻:「臭白眼狼,出了趟衛清就鍍金了?你回來不先給爺爺我磕頭,爺爺能放著你獨個兒舒坦?」
「公公說笑了,您要是我的爺爺,那輩分可就亂了套了!」秦羽蹊睨著眼眸瞟了眼常海,不屑地別過頭去。
常海圍著她轉了一圈,急火火道:「沒想到小蹄子心眼兒真海了去了,我兄弟如今還在尚衣監惦記著你吶,擎等你在殿下那兒犯個錯處,罰到辛者庫,再託人好好關照關照呢!」
她盈盈立在青石板路面上,一縷牆頭光從烏髮上直直纏繞到如冰的眸子里,她伸手抻抻長襖,雙手攏到唇前哈了口氣兒:「公公好得意,專門的把我堵在門口扯一嘴巴的閑篇兒,是要討個說法還是別的?」
常海脖子梗起來,氣喘如牛:「你且在我面前裝大,要是沒得爺爺我管你,你豈有如今的地位?這下好了,翻了臉不認人呢!」
秦羽蹊眯著眼瞅了眼常海:「公公此話差矣,咱們誰先翻得臉還說不準呢!奴婢出衛清前,不知哪個在我背後使絆子,坑了我手底下的小宮女,只當我瞎的看不見?」
常海「哼哼」地得瑟:「行啊,在殿下面前當值,也有了幾分膽色,敢跟爺爺我犟了,咱們不說別的,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別介公公,咱們同處東宮,奴婢跟誰結梁子都不能跟公公結,咱們今日話說清了,以後你走你的獨木橋我過我的陽關道,若是說不清了,甭管以前奴婢是怎麼被提攜上來的,咱都要去殿下面前討個說法,公公當奴才當得臉皮厚了,奴婢可不行,奴婢是真真的姑娘家,犯不著的有仇家,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常海肩膀一抖,嘴巴抽了抽:「小蹄子!別仗著自己有幾分榮寵就得意到天邊去了,爺爺我要不忌憚著殿下,還真要跟你去撕破臉皮!」他兜著手,眉頭斜斜地豎上去:「嘿,你最好端著這副樣子,乖乖地當值,莫叫我看出你有攀上殿下的心思,只要我看出一點告訴良娣,你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主子玩的!」
她一皺眉,咬住嘴唇,陰狠道:「您擎等著抓我的小辮子,我若是有別的心思,自己先撕了這副臉皮!」
秦羽蹊一擺袖子走人,心中氣怒不止,她乾乾淨淨的心思,只教這廝說的如此齷齪不堪!攀上殿下?攀上離寶座一步之遙的玖昭國儲君?絕不可能!
她獨個兒氣呼呼地在甬道上嗖嗖走得飛快,迎面來了個小宮女,遠遠見了她,俯身行禮:「姑姑大安。」
她一擺手,沒有理會往前走著,那小宮女緊緊跟在她身後哈著腰,邊走邊道:「方才馮昭訓宮裡的小巴狗不知犯了什麼沖,在屋子裡狂吠,見人就咬,把馮昭訓嚇得直哭,掌事姑姑不知道如何處置,差奴婢向姑姑討個主意。」
秦羽蹊猛地站定,眉頭扭繩似的繞成一團,面色不愉:「都把主子嚇哭了,還希圖這小畜生日後討人歡喜么?你們掌事怎麼當得,趕緊找幾個人給蒙上袋子,拖到興安門外打死。」
小宮女沉吟道:「姑姑,這小巴狗確實是馮昭訓極愛的,您知道馮昭訓那性子,一會忘了這事,再尋摸起小巴狗來,底下的奴才只怕都要挨罰……」
她沉下心來,頓時血湧上頭,一陣眩暈:「我……再去給馮昭訓尋一隻一模一樣的來。」
小宮女大喜過望,未察覺到她的異樣,叩謝道:「奴婢謝過姑姑,這就去辦。」
秦羽蹊看著小宮女走遠了,自己折身往二十四衙門去,二十四衙門中司禮監總管大太監當值,她恭恭敬敬地候在門口等著通傳,提督大人忙著司禮外差的事宜,顧不得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聽聞東宮的事,提督大人揚手讓身邊的徒弟帶著她去養狗的欄子里去。
秦羽蹊跟著去了御用監的夾道,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太監,名喚如意的,養著這些狗兒,如意從門裡出來的時候塌著肩,看著不大高興,見了秦羽蹊行了個大禮叫姑姑,秦羽蹊顧不得這些,跟他說道:「馮昭訓身邊的小巴狗,是從你們這出去的?」
「是,姑姑。」
「你是如何看顧的,今日瘋魔了在主子屋裡咬人呢!」
如意打了個激靈,抬頭驚恐道:「奴才是選的最出挑的那隻獻給馮昭訓的!就是奇了怪了,欄子里這些小巴狗,這兩日都瘋魔了似的,見人就咬,叫喚個不停,吃也不吃了,喝也不喝了,就是睡覺都不閉眼!」
秦羽蹊不懂這些個,擺擺手道:「你別扯這些個,我今日來找你,就是打著再給主子挑一隻乖覺的,那隻叫人拖出去打死了。」
如意一蹙眉,眼皮兒耷拉下來,深深嘆了口氣:「奴才不敢再給主子挑了,如今欄子里沒有一隻不鬧騰的,奴才看了食水,都是沒有問題的……」
秦羽蹊窩著火氣,語氣不善:「你且在這裡找理由,等小巴狗的事兒傳到殿下的耳朵里,我看你還能活么!」
如意嚇得直打哆嗦,「噗通」地跪在秦羽蹊面前,不住地磕頭:「奴才師傅前陣子犯了事被生生打死了,奴才沒有師傅會管教這些個畜生,也擔不起這重擔,求姑姑網開一面,就算這事抖出去了,也給奴才說一兩句好話,奴才是真的不知道……」
看這樣子是真的愁了,秦羽蹊擦了擦額頭冒起的汗,寒風又著汗,頭更加昏痛,她一手扶牆:「這麼著,你去帶一隻好的給我瞧瞧,我就在你這值房裡先等著,你再給我拿杯熱茶來。」
「誒誒!奴才這就去!」有辦法總比兩個人湊在一塊想破腦袋的好,如意急火火地跑了出去,臨了還趕緊折回來給秦羽蹊倒了杯熱茶:「姑姑看著臉色不好,先歇著,奴才馬上就回來。」
她過慣了太平日子,回到東宮從上到下的疲乏煩躁難以紓解,她出門前忘了看一眼南牆上掛著的老黃曆,撞到常海這個瘟神,偏偏常海的話就是比芳翹管用,直接走心,一根刺狠狠地扎進腦子裡,折騰的她氣血倒流,險些背過氣去。
秦羽蹊蹙眉坐在木椅上,雙手交叉在桌子上繞指頭,香茶裊裊的煙霧飄散在鼻息間,她揉了揉太陽穴,雙臂疊在一起,把頭枕在上面,長吸了一口氣。
她也越來越魔怔,殿下就像是她藏不住,馬上要交代出來的老底,她不說以為就沒事了,偏有人左一下右一下地提點,加之御前服侍,早上不見晚上也要見,習慣慢慢如藤蔓滋生,糾纏住她的全部念頭,一日不見君,思之……
秦羽蹊猛地抬起頭,一個冷顫從心裡打到外面,她呆愣愣地,直直盯著昏黃破陋的窗戶紙:「一日不見……思之如狂……」
那幾句話輾轉在唇畔,清脆悅耳,溫柔繾綣,是台上青衣對唱情誼深深,是一雙蝶兒飛過滄海的驚艷渴求,是她只敢說不敢完成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