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佛緣(八)
此後王炎每日都是與辛國梁等一道,天不亮就起床,先各自尋一塊地練功,而後洗漱吃早飯。本來俗家弟子吃完早飯之後是去達摩院接著練功的,但王炎自從因為好奇跟著覺月去了一次禪堂誦經之後,發覺在禪堂之中尋一靠牆之地坐著,聽幾百個和尚一起蠅蠅嗡嗡的念上一通,似乎比躺在床上睡覺還要解乏,於是王炎每日早飯之後就是到禪堂聽經,聽得多了覺得老這樣濫竽充數實在不好意思,向覺月打聽念的都是些什麼經后,到藏經閣里去尋了經書背熟,這樣幾百個光頭中有那麼一個長著頭髮尤自搖頭晃腦誦經的,便是王炎了,倒也成為少林一景。
早課誦經之後,王炎便到達摩院中與眾師兄一起練拳,大家都是一樣的羅漢拳,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而吃了午飯自然是去劈柴,與方性師叔過招練劍,然後又是晚飯、練功、睡覺。
如此忽忽過了兩月,王炎從開始的只能劈半擔柴就得休息,變為可以連劈兩擔。而方性所會的武功招式大多都能以獨孤九劍破解,不能破解的那些,非獨孤九劍之過,實乃方性的招式里飽含內勁,王炎手中的木柴與之一碰之下,便即折斷,就算招式再巧妙也是無解,就好似常人用拳頭打牆,再怎麼精妙的拳法打在牆上,只怕痛的還是自己的拳頭。方性說道:「現在不用與你過招了,但閑著也是無聊,不若教你一些少林拳法,於你的身體恢復也是大有好處。」王炎一想,以獨孤九劍確實能睥睨眾多江湖一流高手,但若是不小心被敵人貼身緊逼之時,長劍被擋在外門,這時就需要一些小巧的擒拿手法,於是就向方性請教少林絕學之一的「大慈大悲千葉手」。
誰知方性卻搖頭道:「這門功夫要以內力為根基,你現在內力只能在身體中打轉,無法運到手足之上,即便拿住了敵人要穴,也是沒用。」王炎道:「我又不是一輩子這樣,現在只是學學,日後身體恢復再用也是一樣,再說我傷沒好之前,也不會出少林寺。」方性道:「這也有些道理。」於是便一招一式教他「大慈大悲千葉手」,這掌法原本就屬般若堂專研,其他弟子若沒有般若堂首座應允,即便授業師父也是不能傳授。方性在這掌法上浸淫了數十年,使將出來時,王炎就似看見眼前的邋遢頭陀變成了雙目含笑的千手觀音。
方性知道王炎記心大異於常人,使了一遍之後便讓王炎試著練,王炎身體雖比剛進少林時康健了許多,可手足的控制仍不能隨心所欲,加之內力跟不上趟,待使到「梵鍾曉唱」時,雙手在身前左右互纏,雙腿也是繞成了麻花,「咕咚」一聲倒在地上,好似一個繩結。方性哈哈大笑,說道:「給你說現在練不了,你還不信。你還是好好把羅漢拳和金剛掌練熟吧。」
王炎原本對練武向來都不甚上心,別人教他,他也就學了,岳不群教他華山劍法時是如此,風清揚教他獨孤九劍時也是如此。只因任何一門技巧,若是不能學以致用,那自然是興趣缺缺。但來到少林,與方性這一武學大家過招之時,越來越感覺到武功的趣味,暗道:「怪不得老頑童能在桃花島一困就是十餘年,這實是一件既好玩又有用的玩具。」方性說他現在練不了「大慈大悲千葉手」,於是又纏著方性教他其他能練的拳法。
這日早上在禪堂誦經之後,王炎來到羅漢堂內,該是方悟為他第四次點穴了。王炎走到方悟身前,行禮叫道:「方悟師叔。」這羅漢堂內就他們兩人,甚為空曠,他這句話說出之後,隱隱帶有回聲,王炎心中一喜,這天天誦經,嗓子都變得好聽了,可惜自小五音不全,唯一會唱的歌就是國歌,實在是浪費。方悟點點頭讓王炎站著,又是為他點了一遍「足太陽膀胱經」,王炎將那碗黑沉沉的「興奮劑」喝下后,方悟說道:「你後腦的那團氣息現在怎樣了?」王炎說道:「啊,我現在倒是沒有注意,師叔稍等。」王炎將內息抽出一絲,極其緩慢地向那氣團所在之處探去,發現變小了許多,高興地給方悟說了,方悟道:「嗯,不錯,就現在看來。這方法還是正確的,」
王炎道:「多謝方悟師叔。」方悟道:「謝倒不用了,這是你自己福澤深厚。」這時腳步聲響起,是方丈走了進來,王炎忙站起行禮,叫道:「師父。」方證笑了笑,示意王炎坐下,然後詢問王炎的傷情,方悟道:「現在已然大好了,看來只需再過得一年,王炎師侄就能痊癒。」方證笑道:「這便好極,當年方生師弟被兩個魔教長老打成重傷,虧得風老先生及時趕到,這才得以幸免於難。這些年來他便一直念叨此事,這下能將他心結解了,對於佛法修為是大有好處。」
方悟道:「方生師兄一直都是那麼執著。」方證嘆道:「是啊,佛家講究緣法,恩德怨仇均是緣。」方悟也嘆道:「其實我何嘗又不執著了。」方證卻微笑道:「若是能大徹大悟,早就化身菩提,又何須日日參禪。我看我們師兄幾人,最為接近佛的,應當還是方性。」方悟點了點頭。王炎見他們說到了方性師叔,便留神靜聽,誰知二人就說了這麼兩句,便即沉默下來。
這時門外腳步雜沓,那個知客僧匆匆跑了進來,說道:「方丈,方……方悟師叔,大……大事……不好。」方證道:「莫慌,有什麼事情慢慢說。」知客僧喘了一口氣,說道:「今日弟子起得甚早,吃了早飯之後仍和往常一樣誦經……」方悟皺眉打斷他道:「讓你慢慢說,沒叫你說些不相關的事。」知客僧道:「是是,方才山下來了一個人,說要進少林寺看看,弟子見這人年紀不大,腰上懸著一把長劍,應當是來拜師的。便讓他把劍暫時解下。」方證道:「是不是你言語無禮,衝撞了那人。」知客僧道:「弟子不敢,是客客氣氣對他說的,可那人說什麼也不願,還說若是我有本事就直接把他的劍奪下來,何必羅羅嗦嗦說些……說些廢話。」王炎心裡暗笑:「你確實是喜歡啰嗦。」
方證道:「然後呢,你和他動手了?」知客僧大為惶恐,忙雙手合十垂頭說道:「弟子一向不喜與人動手,是辛師兄和易師兄、黃師兄、覺月師兄正好出去,那人見辛師兄也是拿著一把劍,就質問弟子,說辛師兄為何又能帶劍入寺。」方證點頭道:「國梁是開始修習達摩劍法了,他們四人昨天也已告假,今日要去國梁家中。」知客僧說道:「本來那人經弟子勸說,已要同意解劍,這麼一來又不幹了,加上易師兄說那人乳臭為干,也學人拿什麼劍。他們就打起來了。」方證道:「乳臭未乾?那人多大?」知客僧道:「也就十六、七歲吧,可是劍法好得很,兩下就迫得易師兄還不了手,辛師兄也只是多撐了幾招,弟子看大事不妙,來的時候是黃師兄在和他過招。」
王炎聽到此處,慌忙站起說道:「不好,是我師兄令狐衝來了。師父,我得看看去。」說罷也不待方證同意,匆匆趕到山門這裡,見覺月正擺開架式,他對面站了一個少年,長身玉立,手中隨隨便便拿了一把長劍,長方臉膛上雙眉斜飛,嘴角微含笑意,不是令狐沖還是誰。王炎大叫一聲:「師兄,覺月師兄,快快停手。」場中五人聽他一喊,都轉過頭來,覺月道:「他是你師兄?我怎麼沒有見過。」令狐沖將劍入鞘,飛奔過來將王炎抱住,說道:「好小子,見你一面就這麼難。」這時方證和方悟都走了出來,小小的不快自然也就煙消雲散。
辛國梁等人心裡均想道:「王師弟以前的這位師兄挺厲害啊,他自己怎麼這樣差勁。」王炎向幾人行禮告罪,又為方證方悟介紹了令狐沖,方證笑道:「原來也是華山派的高足,王炎你好好招待他。」王炎將令狐沖引到居處,坐下之後說道:「師兄,我這裡可沒有什麼好招待你的。」令狐沖笑道:「和尚廟裡當然不能有酒了。這次是太師叔,還有師父師娘都很想念你,讓我來看看。」王炎道:「小師妹呢,她想我沒有。」令狐沖一愣,說道:「她想你做什麼,我在和她準備新創一門劍法,每日里忙得不行。」王炎張大了口,說道:「新創劍法?莫不是『沖靈劍法』?」令狐沖也是張大了口,說道:「你怎知道?是了,我和她創的劍法當然就是『沖靈劍法』了。」
當晚令狐沖留宿在少林寺,與王炎暢談了一夜,問起華山之上各人都還安好,王炎也是大為安心。次日一早,令狐沖說不能久留,王炎看他的樣子,恐怕不是他說的什麼要回去告知太師叔和師父師娘自己的近況,而是忙著回去和小師妹相會,於是也不留他。令狐衝下山之前對王炎說道:「阿炎,你可得好好練功哦,太師叔說你似乎挺喜歡少林寺,我就怕你突然想不通,去做了和尚。」王炎笑道:「去你的吧,你做了和尚我都不會出家。」令狐沖笑了一笑,正色道:「華山派中又多了不少弟子,那三位師叔也開始收徒了,叢師叔雖只收了一個徒弟,卻是除了我之外最強的,等你回山之時,可不要給師父丟臉。」
送走令狐沖之後,王炎不覺心裡直發癢,恨不得立時將傷治好回到華山去,好看看都多了些什麼樣的師弟。有道是欲速則不達,王炎心裡著急,可他後腦的氣團卻偏偏與之作對,他從進寺到現在用了三個月就將氣團化小,但此後一直過了一年多,那氣團卻又毫無變化。王炎無奈之餘也只能聽之任之,將心安歇下來,就當自己是少林的正式弟子,每日練功、喝葯、誦經。
所謂山中無日月,少林寺碑林旁的銀杏樹果實結了又掉,不知又過了幾年,這日王炎起得床來,見辛國梁等早已開始練功,也是匆忙穿好衣服,走出門去。易國梓正在與辛國梁對練,辛國梁一套達摩劍法使得是中正平和,劍勢雖不凌厲,破綻卻極少,易國梓以一對肉掌與之糾纏,使的正是剛學不久的「韋陀掌法」,俗家弟子練到「韋陀掌」,於少林寺的外門武功就算是學到了盡頭。
易國梓見到王炎,雙掌一晃,跳出圈子,說道:「羅漢師弟,你起來了。」王炎笑了笑也不答話,只因他這幾年中,每天練的都是方悟傳給他的改版羅漢拳,是以其他弟子都叫他羅漢師弟。辛國梁笑道:「易師弟,你就是這麼嘴巴討厭。」易國梓道:「你天天練羅漢拳,想必快趕上師父了。來來,師兄陪你拆解拆解,看看到底有多高深。」說著也不待王炎答應,雙拳交錯,向王炎打了過來,王炎對這羅漢拳是熟得不能再熟,一招便還了過去,正是攻守兼備的妙著,辛國梁喊了一聲:「好。」
片刻間兩人掌來拳往已是拆解了幾十招,易國梓暗想:「可惜這王師弟只是記名弟子,要是願意剃度,那達摩院的首座將來定是他的。」本來易國梓知道王炎有傷,過招時拳腳中也是不帶內力,但此時起了爭勝之心,一招「山嶽萬轉」擊向王炎面門時,已是運勁其間,手還未到,掌風已將王炎頭髮吹得向後飄動。王炎心中一懍,這易師兄怎麼用上內力了,不及細想,已是使出「佛光返照」,斜身搶步,左手撥開易國梓來招,右手扣住他的腰脅。這樣一來是易國梓輸了,但王炎覺得手足之中突然充滿了勁力,順勢接著使「千里暮雲」,緊緊抓住易國梓腰帶,側身抬臂,就見易國梓劃出一道弧線,遠遠地飛了出去,「咣當」一下,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