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群狼
關東苦寒,越往北走人煙就越稀少。
這日,靳大柱不吃不喝,架著馬車往北走了大半日,終於來到了一所簡陋的客棧。遙看到客棧的旗幟出現在地平線上,馬車上的所有人都高興起來。
原因無他,從早上出發以來,這是今天看到的第一個客棧。不然的話,今天晚上就要睡在外面,這大雪天的,零下好幾十度,住在外面的滋味可不好受。
客棧店主是個約摸五六十歲的老頭,穿著一身翻毛皮的羊皮襖,或許是因為不經常更換的緣故,顏色有些發灰,但是光看眼神兒,還是很溫和的。
他大老遠都看到靳大柱一行人,拄著拐棍出來迎接。
靳大柱先從馬車上跳下來,再單手接過邱娘遞來的包袱,正準備摻著邱娘下車,她先自己跳了下來。
她說:「我自己行,你扶著兒子。」
兒子是誰呢?雲鵬雲鶴自從那日在海面上分開以後就再也沒有找到,這個「兒子」當然不是他們兩個了。
但客棧店主不知道,他看到靳大柱從車上扶下來一個帶著氈帽的年輕人,寬寬大大的圍脖蓋住了他的整張臉,甚至還有眼睛。
店主就有些奇怪,關東是寒冷沒錯,但是也用不著蓋這麼嚴實吧,看著情況,要沒有旁邊這個「爹」攙扶著,這人得馬上摔倒。
客棧情況簡陋,靳大柱找了挨著的兩間房住下,把瘦子扶進去。
瘦子一進門就扯掉了臉上的圍脖,鼻子被圍脖上的毛毛刺激,連連打了幾個噴嚏。
這房子隔音不好,他打完噴嚏就聽到外面靳大柱跟店主解釋:
「我兒子染上了風寒,不能見風,一見風就打噴嚏,嘿嘿……」
不知道店主相信了沒有。
瘦子看著在一旁收拾東西的邱娘,壓低聲音問道:
「夫人,都到關東了,用不著這麼小心吧。」他指了指旁邊的圍脖,說:「而且日本人也沒有跟來。」
邱娘三兩下就給他利落地鋪好床鋪,對他說:
「敏娘這是對你好呢,日本人都是窮凶極惡的壞蛋,要是讓他們知道你就是那個把他們騙得團團轉的『富商『,非把你生吞活剝了不可。你老家有沒有人,無家可歸的,就跟我們到關東好好避避風頭吧。不過,這期間還是遮掩一點好。」
邱娘的話十分在理,瘦子心裡也知道,不過他獨自一個人到了陌生地方,還是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想找個人說說話罷了。
「那夫人,我們不是要辦事兒嗎?這兩天可是連日本人的一根毛兒都沒有看到呢。」
「噓--」靳大柱掀門帘從外面進來,走到窗戶那裡打開了一條縫兒,可以看到外面的羊腸小道上,迂迴地走來了一個兩百多人的龐大車隊。
關外這種規模的車隊是不多的,更何況車隊前頭還插著標旗「內華鏢局」,絕對是日本人沒錯。
瘦子咽了口吐沫,開始緊張起來,「老爺,我們--」
他話沒說完,就被靳大柱舉手止住了。
「禁聲。這客棧不對勁兒,今兒晚上我們全部人都睡一間房,晚上可有好戲看了。」
靳大柱撫著下巴笑了笑,在這種情況下,瘦子覺得他的笑容特別讓人難以理解。果然,小姐是不同的,小姐的親戚也是不同的。
瘦子想著,擠到暖烘烘的熱炕上,沾著炕就睡著了。
他平時就是睡眠質量就很好,尤其在熟睡的情況下,那是誰都叫不醒的,這點美華的工人都清楚。
因為底層工人公認的大哥王老三什麼都好,就是打呼嚕太厲害,當他晚上睡著的時候,整個工棚都能聽到他的呼嚕聲,所以只要他睡著了,別人就別想睡了。
這時候只有瘦子能夠忍得了他,所以在美華工作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那工棚只有他們兩個人住。直到後來王老三攢夠了錢,在美華外面買了房子,兩人這才算分開。
後來他就到這裡了。
他能吃能睡。
在天津衛時,他每天銀子海一樣的花出去,吃最好的飯店,住最好的酒樓,他能睡著。到了關東這荒郊野外,啃乾冷的饃饃,住最差的通鋪,他也能睡著,還睡得死死的,直到炕徹底涼掉,他在被窩裡凍醒了,才睜開眼睛發現,哎,房間里怎麼沒人了。
他穿好衣服,從被窩裡滾出來,打從窗縫裡看到外面一片火光,一片讓人心悸的靜謐里,不時有嗚嗚的寒風從窗戶外面鑽進來,攝人心魂的黑暗裡,斑駁的樹影在古舊的土牆上跳動著,直直把瘦子嚇得從腳底板冷到頭髮絲兒。
正靜的嚇人的時候,瘦子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說話聲,聽聲音,是白天那個看起來和善的店家不錯,但是這聲音中氣十足的,怎麼也不像白天那個溫和的老頭吧。
瘦子不敢出去,躲在房間里,把耳朵靠在窗戶上,仔細傾聽。
那老頭說:「我是里口來的(這個地盤的)。老大,看您可不像是這梗子(山頭)的。」
靳大柱說:「我外地路過,蘭頭不海(錢不多),我還有活窖(很硬的關係)。」
瘦子一聽到靳大柱說話,心就落下了大半,他想出去,又擔心做了炮灰,還是等一會兒再說。
那老頭接著說:「我看你是星(冒牌)!」
靳大柱接著對行話:「樓子(太陽)在上,倒陽切裂(東南西北)任你打聽。」
那人口氣緩了問:「里碼(同道人)?」
靳大柱說:「空子(外人)哪敢起垛。」
這句話說完,靳大柱掏出一摞銀元,放到前面的地上,接著往後退去,並說:「請林子後面的幾位兄弟搬姜子(喝酒),山串(喝醉)。」
那人一笑說:「請吧!」
靳大柱豪爽地笑了笑,說:「兒子,走吧,別躲著了。」
瘦子嚇了一跳,手一松,窗戶就「啪」一聲合上了,他小跑從房間里跑出來,還不忘用頭巾包住頭。
看到他如此謹慎,靳大柱對他投來了讚賞的目光。他很激動地跟著邱娘上了馬車,還不忘掀開車簾往回看。
這時日頭東升,只見太陽發出金色的光芒,反射到潔白的雪地上,耀得人有些發暈。但瘦子還是勉強看清了客棧外面的情景,內華洋行的標旗倒在地上,黑壓壓的日本人躺倒了一片。
他嘴上嘖嘖稱奇:「老爺,夫人,這太好了,不用我們出手,敵人就全趴下了。」
邱娘笑笑,說:「你這孩子,還有些天真。我們要沒出手,你以為就憑客棧那幾個小地痞流︶氓,就敢一下子放倒那麼多人,他不怕人家以後報復他呀。」
「啊,那你們怎麼出手的,我沒看到呀。」瘦子驚訝地張大嘴說。且他一路跟著靳大柱他們,除了今天晚上之外,沒看到他們出手呀。
外面架著馬車的靳大柱笑笑,說:「不用出手,只要我們放出消息,一萬兩白銀進了群狼環嗣的關東,哪裡有他們的出路,哈哈,咱們的人來了,黑吃黑去,我喜歡。」
靳大柱爽朗的笑著,話音一路地,瘦子就到外面一陣嘈雜聲,他掀開車簾往外一看,乖乖,上百匹強壯的馬匹從谷地的那一頭跑過來,每匹馬上都坐了一個精裝的漢子,護甲長刀,一個個都如鐵塔一般,離得那麼遠,他都能感受到這些人的驍勇之氣。
他還沒反應過來呢,這些人都跑到眼前,一個個在馬車前面勒住馬韁,整整齊齊地停成一個方陣,然後下馬,沖著靳大柱就喊:
「大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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