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 張開豁口的深淵

他不會拒絕。沈嫣兒沒有猜錯，小黑果然點頭了，甚至沒有絲毫遲疑和猶豫，因為他也同樣信任著沈嫣兒。被擰緊在一起的兩條生命，早已成為對方的一部分。

「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交代了這句話后，小黑踩著腳下的屍山，艱難地擠出囚車。他敏捷地翻了一個身，從半空跳到牆角，用劍敲擊著牆壁，發出洪亮的響聲，吸引著行屍的注意力。堵在車門的行屍忘記進攻沈嫣兒和寶音，都被引過去。看到一群群的行屍從地上爬起來，從遠處匯聚而來，挪動著腳步向故意放滿速度，等待他們追上去的小黑涌去，沈嫣兒緊張得連心臟都被揪緊了。但是她沒有時間擔心小黑，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儘快把寶音帶到安全的地方，不能辜負小黑用生命為她們創造的逃命機會。

奄奄一息的寶音這時恢復了一絲意識。她虛弱地靠在沈嫣兒懷中，已經不像剛才那樣沉如千鈞，而是竭力配合著沈嫣兒的移動，向行屍漸漸散去的車門處靠近。

盡量放輕腳步，不敢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音，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了。沈嫣兒吃力地攙扶著雙膝彎曲，眼眸微閉的寶音，踩著行屍屍體堆出的「台階」，艱難而迅速地走出囚車。

這時附近所有的行屍已經全都被小黑引到緊閉的城門口。他們兇猛地吼叫著，伸長雙臂向小黑抓去。小黑時而旋身躲開撲來的行屍，時而用劍刺破向他張嘴咬來的行屍的額頭。鮮紅的血液和烏黑的腦漿在刀光劍影中，映著四周熊熊燃燒的烈火飛濺，刺痛了沈嫣兒被濃煙熏得紅腫的雙眼。

看到小黑差點被行屍咬到，她不敢大喊。看到小黑被越來越多的行屍包圍，她也不敢大叫。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挽住寶音的胳膊，把她帶到遠離城門，遠離烈火的安全位置。

不需要太多言語，他們早已建立起強大的默契。分工協作，各司其職，彼此信任，才能逃出這場踩在死亡線上的災厄。

最後，害怕自己分心的沈嫣兒狠心地扭開頭，轉身背對小黑，扶著把全身一半體重都壓到自己身上的寶音，坐在距離城門大約三十米的牆角邊。

周圍到處都是如潑水般四處飛濺的血跡，還有不少疑似內臟和人肉的東西像垃圾般亂七八糟地灑落在地上。如果是從前，沈嫣兒肯定早就嘔吐不止，但現在不知是緊張得忘記了恐懼，還是早已習慣這些殘忍的畫面，她竟平靜地安撫著寶音，說：「不要緊，我們馬上就能逃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她彷彿看到寶音輕輕地點了一下頭。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終於被寶音認可，終於成為了同伴。在共同的敵人蘇勒哈達面前，就連一直讓沈嫣兒摸不透是敵是友的寶音，都散發出與她同仇敵愾、同生共死的氣概。而她也下意識地抱緊了寶音冰涼中略帶僵硬的身體，微微哆嗦的嘴唇邊喃喃說著：「不要怕，不要怕……我們一定可以活下來……」

不知何時，眼眶已經濕潤了。說不怕是騙寶音的，但卻騙不了自己已經被恐懼填滿的心。被火焰炙烤的皮膚早已熱得產生微微的刺痛，被濃煙嗆得不斷咳嗽的喉嚨乾澀欲裂。

城內是行屍和滔天火海，城外是敵軍鋒利的兵戈。求死，只是一瞬間；但是求生，卻要冒著擴散死亡的危險。

抬眸望去，只見被行屍重重包圍，深陷其中的小黑已經開始用移動門栓。由於城門是從門內上拴，所以逃到城外的蘇勒哈達一夥無法鎖門。小黑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門栓抬起，扔到地上，然後用盡全身所有力氣，把沉重的石制城門向外推去。

就在這個瞬間，就連三十米外，神志已經微微恍惚的沈嫣兒都清楚地聽見了石門在被血液浸染的潮濕泥土上沉重地摩擦，向外敞開時發出，那彷彿可以撼動整座城池的震撼響動。

包圍在小黑周圍的行屍也變成援軍，它們瘋狂的推擠更加速了城門的開啟。只在眨眼之間，緊閉的城門就已被徹底推開。裂縫從最初的一道細線，變成了一米寬，兩米寬，三米寬，最終大大敞開，讓十多頭，幾十頭行屍如潮水般猛烈湧出。

行屍湧出的瞬間，城外響起了士兵們凄慘絕望的慘叫。猝不及防之下，距離城門最近的幾十名士兵瞬間就被咬斷脖子，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行屍們踩著他們的屍體，繼續向其他活人進攻。而那些屍體又在短暫的死亡后重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化作新的行屍，用沾滿鮮血的尖牙去撕咬曾經的戰友。

不到半刻鐘，城門附近就已是一片混亂。死人和活人全都鮮血淋漓，指甲和牙齒對抗著刀劍和盔甲竟越來越佔上風，死人和活人的比例頃刻間就已顛倒。被烈火烤熱的夜風卷著刺鼻的血腥味，陣陣撲向獃獃凝視著城門口慘烈廝殺的沈嫣兒。

這一刻，她的腦海中是寧靜的。

那不是看到一切如計劃進行，勝券在握時胸有成竹的寧靜，而是一種渾身體溫驟然降低到冰點，連思維都快被凝結的，由幡然頓悟意識到的恐懼和反悔所交錯成的寧靜。

「糟了……」目光呆愕的沈嫣兒面無表情地吐出這兩個字，而腦海中卻在同一瞬間湧出一大段話。被咬傷的士兵變成行屍，行屍的數量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變多了。剛才在倉促之中竟然漏算了這一點。本以為最後只會剩下二三十頭行屍需要小黑處置，但是照現在這樣看來，最終行屍數量將會超過一百！

想到這裡，沈嫣兒早已滿頭冷汗，全身冰涼。

為了逃生，她做了一個可怕的決定。

但是這個決定是唯一的，是在與「死亡」的二選一中，她所能選擇的唯一辦法。哪怕此刻她已經意識到後果的可怕，卻已無法挽回。如果再給她一個機會，也許她依然會心存僥倖地一意孤行，做出同樣的決定。

「一切都是命……」懷中，雙眼眯成兩道細縫的寶音輕輕地呼出這句話。「天下註定會有這場浩劫……」

彷彿是為了安慰沈嫣兒，她虛弱的聲音聽上去格外溫柔。

「所有人都躲不過……無論怎麼掙扎，都只會跌進同一個已經張開豁口的深淵……」凝視著不遠處做著垂死掙扎的士兵，寶音平靜地閉上了眼睛，嘴角帶著冷漠的嘲笑。

雖然她目不能視，但卻彷彿看到了未來。

沈嫣兒低頭凝視著與她美麗臉龐不相符的詭異陰森，心底微微顫抖起來。從寶音的表情中，她也彷彿看到了未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