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諒人難諒己

這是一個處於十萬大山外圍的一個山谷，山谷很深，以前是一個頗為龐大的山賊聚居地。到了前任武穆的時候被招安，這裡叫瞭望谷的山谷被西涼軍經營成了一個前哨。而現在，他則是九州武朝頭號通緝勢力，復興社的基地。

從山谷口一眼望去，是一個高高的點將台。年前修葺而成，可惜還沒用過。山谷周圍是一圈民房，然後就是一片偌大的操場，如果這也算是操場的話。如果可以，馬如龍寧願把這個地方叫做亂葬崗。

不是因為這裡擺放著累累的屍骨，也不是因為髒亂不堪。反而很乾凈空曠，只不過這裡整齊的排列著一群堪比死屍的軍人，或者說是叛軍。面無表情，殺氣凝重，通紅的雙眼，整片空氣充斥著血腥的味道。

武啟、楊宗保和馬如龍三人到這裡就是這樣一副樣子。空曠的操場被分為九個部分，每個部分里都有一個營的人數兩兩相互練習著。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在三人進山谷之時，沒有向他們投來一絲一毫的視線。更恐怖的是，這些人練兵的武器，全都是真刀真槍，甚至都用了全力，彷彿對面那個人是和自己有著深仇大恨一般。

每個人都是這樣，用生命在拼擊著，僅僅只靠著自己的本能去迴避襲向自己要害的一擊，然後用更為兇狠的一擊還以顏色。所有人都赤著上半身，身體上面傷痕纍纍。曹場內沒有任何人的聲音，只能聽到一聲聲兵器擦過肉體的聲音。

馬如龍感覺彷彿連自己呼吸都成了困難，滿鼻腔的血腥味，讓他感到深深地恐懼。僅僅只是這麼看著就有著不敢接觸的恐懼。

隨後，他們三人見到了兩個人，準確點說是一人一鬼。溫受之和他的啞僕從黃老六。就是那個十指斷了兩根大拇指，左耳耳垂缺了一個角，刀疤延伸到左眼眼角，左眼黯淡無神，明顯是瞎了。

不過好在溫諒溫受之和他的啞僕從黃老六，武啟三人都認識，算得上熟識。不然馬如龍一定會認為自己來到了陰曹地府的練兵營。

「見過溫老。」馬如龍很是恭謙的上前對躺在床榻上的溫諒行弟子禮，基本上只要是讀過基本儒家經典的儒生沒有不知道溫諒的，因為在上一次文明斷隔之後，基本上所有儒家經典都被溫諒所翻解過，這也就造就了溫諒在儒家中的重要地位。如果不是他擅自離京消失，現在朝廷上三公的位置少不了他的。

「你們看到了吧。」溫諒的聲音有些虛弱，能在西涼這塊地上堅持這麼久也是出乎他自己以外了。

「嗯，如果你說的是那些不知是活著還是死了的人的話，我們一進來就看到了。」馬如龍見武啟不答話，連忙上前說道。

「他們的靈魂已經死了。」溫諒直接斷言道，隨後解釋說，「我到這裡來已經有半年之久了，可惜，卻沒能讓這些改變什麼。」

「淳鳳的幾次要求我都攔住了，你知道為什麼？」溫諒看著武啟的青鬼面具說道，他知道的事情很多，但他難以改變的事情更多。

武啟還是沒有說話，就和他僅僅露出來的那對眼眸一樣冷漠，面具輕晃，示意不懂，也不想懂。

「看來你是打定主意要講他們脖子上的鎖鏈斬斷，將他們放入九州了。」溫諒的面容更加悲苦了，他還是不能改變這些，但他至少希望，至少能讓自己面前這個曾經武朝的希望，改變那麼一點點。

「知道以前這個叫瞭望谷的地方為什麼會有山賊聚集嗎？這裡既沒有來往行人經過，周圍也沒有富庶的商戶可以供他們打劫，但他們卻樂此不疲的在這裡聚集起來，不願意離開。知道為什麼嗎？」溫諒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回答，僅僅只有馬如龍帶著疑惑的眼神。

「因為這裡是最靠近十萬大山裡食人族的地方。食人族，食人族，顧名思義，以人為食，而那些山賊卻好似守邊疆的戰士一般一步不肯離開，也不接受招安，自然這裡有他們想要的東西，而那個東西自然就是食人族成年之後在額頭上長出來的第三顆眼珠。」

「成年之後？」馬如龍抓住了這個關鍵點。

溫諒卻沒有理會他，大喘氣了幾口，接著說著自己的故事。

「文德跟我說過，他初到西涼城的時候，率兵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將這個瞭望谷的所有人收編。不是因為所謂的政績，也不是因為要拿這些山賊立功。只因為再一次記憶之中的一件事情。」

說到這裡，溫諒又停頓一下，努力地睜開眼看自己面前這三個年輕人雖然沒有露出意興闌珊的樣子，但卻少了幾分重視的意思。

「年紀大了，說話也開始羅嗦了起來。那件事情最開始是文德酒後當作一個故事，一個讓他憤懣不已的故事說出來的。大致是他遊學之時來到過十萬大山內，雖然沒告訴我遊學的目的是什麼，但我猜測和他後面棄文從武的改變有著莫大的關係。」

「文德到十萬大山的時候，這瞭望谷內已經有著數量龐大的匪患聚集在這裡，抱團著獵殺成年食人族，用來獲得他們的第三個眼睛，那個堪比南海千年珍珠的血腥東西。甚至於已經形成了產業鏈的樣子，獵殺、清理、收集、販賣一條龍。」

「為我族類，其心必異。抱著這樣的想法，文德看到這樣的獵殺情況並沒有多的方案，甚至心中還有些慶幸的想法，知道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個食人族，而那時候他還只是個身體孱弱的書生，並不是後來你們眼中武道修為天下第一的武穆。」

「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的就是這樣的情況。不過好在這只是一個尚未成年的食人族，第三隻眼沒有長出來，力氣自然也不夠，在文德拚命的情況下，倒也算是保住了命，並且眼看著就要將這個食人族手刃。但就在這時候，來人了。」

「因為來的同時九州人族，而且服飾明顯是瞭望谷的人。文德也就沒有注意，而且這個食人族連第三隻眼尚且沒有長出來，也就不存在殺人掠貨的行為了。」

「但，文德還是被阻止了，而且是被那個山賊以特別奇怪的口吻阻止了。」

「唉，書生，幹啥呢？那個山賊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攔住文德，讓那個未成年食人族逃跑了。」

「你才是在幹什麼！你知道你敢才放走了一隻食人族嗎？文德這樣反駁道。誰知那山賊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道，廢話，不但知道是食人族，還知道是還沒長眼睛的那種。沒見它的臉上被我們瞭望谷做了標記？」

「你什麼意思？文德反問道。他當然知道這個山賊是什麼意思，這隻食人族是瞭望谷放養的。他不懂得是瞭望谷為什麼會做這樣養虎為患的事情。」

「什麼意思？虧你還是讀書人，連利益最大化都不懂。那山賊這樣嘲笑道，緊接著說出了讓文德毛骨悚然的話。」

「現在這隻可愛的小食人族可不能殺啊。它的第三隻眼睛可還沒長出來，怎麼能動手？自然要等他成年，它腦袋上有了那顆美麗的珠子，才能動手啊。現在動手不是暴殄天物？」

「說完這句話，那山賊就走了。而文德也終於明白為什麼瞭望谷中除了山賊以及商人之外還會有不少被養的肥肥胖胖的奴隸。或者說那些不是努力，而是為未成年食人族準備的食量。」

「食人族生長周期不長，如果用人肉養的話，最短兩年就能有成年體形並且長出額頭上那顆被視為珍寶的第三顆眼睛。」

「所以，當後來文德到這西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瞭望谷的所有人收編。而那些人到了後來，也再沒有干過那般的事情，而那些人雖然在多年戍邊的戰爭中犧牲了一些，但剩下的，現在都在這瞭望谷中了。」溫諒說完這最重要的事情，彷彿用掉了絕大一部分力氣，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並在那裡咳嗽著，顯然先前講的這個故事讓他費了不少力。

「你是說，那些圈養同族的山賊最後變成了最為忠誠的復興社軍？」馬如龍驚呼。

溫諒不言不語的看著一直不說話的武啟。

「人心可以改變，但，我已經回不了頭。」武啟的聲音如同寒鐵一般冰冷，困惑，沮喪。

「我雖然老的眼睛看不清，耳朵聽不清，但我還是能聞出來你的味道，和他們不同。」溫諒說完這勸告一般的話，就擺擺手讓武啟三人離開。

如他所說，它雖然老的眼睛看不清，耳朵聽不清，但還是能聞出來一些味道，例如復興社的味道，武啟身上的味道，以及自己身上日薄西山的味道。

只是，可惜沒能見到那個孩子啊，背負著那麼多東西，他真的還小啊。

在溫諒在西涼邊境堅持了許久，見了武啟最後一面之後，這個武朝儒家最後的脊樑，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