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秋水並蒂開芙蓉

沐修槿拿這活寶徹底是沒法子了，她走到綠影面前轉了一圈：「行了，不逗你了。你瞧，我有影子，我是人不是鬼。」

「那……那方才。」

「方才你見到的是我妹妹，沐家二小姐，燕國未來的皇后霽月郡主——沐佑檸。」沐修槿向坐在地上的綠影伸出手，「還不起來，你是想用自己將地上的水全部吸光嗎？」

「哦。」綠影拉住沐修槿的手，順勢站了起來。得知面前的這個小姐不是鬼怪后，她的膽子便大了起來，她湊近自家小姐一臉好奇地問：「那，小姐，你是誰呀？」

沐修槿像是看一個痴兒一般看著綠影：「即使這般，你還想不出我是誰？」

「想不出。」

「沐佑檸是我妹妹，我又住在沐家為大女兒建的舜華苑中，我自然是沐家那個夭折了的女兒沐修槿了。」沐修槿覺得自己這個小丫鬟的腦子確實是沒救了。

「夭折？可小姐你不是活蹦亂跳地在這呢嗎？」剛說完，綠影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看過的一個話本子上講的雙生花的故事。故事說的是京中貴胄人家有一個講究：若是生了雙生子，便只留下一個。留下的那個，榮譽加身，萬千風光；而被放棄的那一個，則終此一生都只能活在暗處下，受人監視……想到這兒，她十分激動地問：「那小姐你是否就如同話本子上講的一樣，與二小姐是雙生子，是為了什麼家族利益而不得已假死的嗎？」

沐修槿扭頭望著窗外已經開始抽芽的木槿花，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地在她臉上投下兩片陰影：「有一點你是猜對了的，我確是為了家族利益而不得已假死。可我與檸兒並非雙生子，不過是生得十分相像罷了。」說罷微微一笑，只是，她雖是笑著，可臉上的神情看上去卻無比的凄涼。

一陣摻雜著木槿與青草清香的微風打著旋兒從院內的木槿樹下吹進了屋內，捲起沐修槿散落在地上裙裾隨木槿與青草的香氣在風中翩翩起舞，沐修槿安靜地站在風中，任原本散在腦後的青絲被風鼓動得跑到了胸前，眼中有光芒明明滅滅地閃爍，讓人分不清是淚還是流進屋內的陽光。

綠影看著在衣袂紛飛的沐修槿，覺得她十分地不易，乃至是有些可憐。她在心中為自家小姐深深地嘆了口氣，旁人皆道她們生來便千金萬金，可是這身份帶來的苦痛與無奈又有幾人能知曉？

簡兒拾起已經被剪得看不出本來面目的杏色直袖長衫嘆了口氣，這已經是她偷偷被人毀掉的第六件衣裙了。她倒不是心疼這幾件衣裙，只是她現在所有的衣衫都是二小姐送的。她來燕京來得匆忙，沐夫人根本就沒有想到她會來到府中，便也沒有為她準備什麼衣物，雖是已吩咐裁縫去做了，可衣服做出來也是需要些時日。所幸二小姐衣裙多得是，便先送了她幾套還未過身的衣裙。可即便是送了，衣裙也不過就幾身罷了，這幾日被人偷偷剪壞了不少，若是再這麼下去，自己便快要沒衣服穿了。

伺候她的丫鬟翠錦是個暴脾氣的，見主子如此受欺負，憤憤不平地一把搶過簡兒手中被剪爛的衣裙生氣的說：「這也太欺負人了，奴婢從未聽過有客人在主人家中被下人欺負的道理。姑娘，你也太和善了，要照奴婢所說，該早些稟報夫人求她為你做主才是。」

「左右不過是幾件衣裙罷了，這般興師動眾做什麼？」

「姑娘，你自幼在大漠長大，自然是不懂得這宅子里的規矩。這些人一個個都是些欺軟怕硬的主兒，您覺得自己這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可在他們眼中您就是好欺負。眼下您雖說正寄人籬下，可再怎麼說您也是這欽國府的客人，也算得上半個主子，是主子就該拿出主子的氣勢來。」

簡兒低頭嘆了口氣：「話雖如此，可我終究算不上什麼正經主子。侯爺與夫人能收留我便已是萬幸，我還苛求什麼呢？」

「姑娘！」

「我知曉你是為我好。只是如今府中之人皆以為侯爺要納我為妾，他們不過是為夫人抱不平而已，雖是受了些欺負，可忍忍也就過去了。待到日後大家知曉了侯爺並不想那我為妾，自然也就不再這般了。可如今若我不依不饒，日後難免叫人厭惡，只道我是恃寵而驕。」簡兒拉著翠錦的手莞爾一笑，「好了，趕緊為我梳洗打扮吧，咱們該去給夫人請安了。」

「是。」翠錦拿起奩子上的梅花銀篦開始為簡兒梳頭，望著銅鏡中簡兒溫婉柔順的模樣，她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都說番邦女子性格剛烈，血氣絲毫不輸鬚眉男兒。可這幾日自己與她相處下來，發現她比一般的漢人女子還要溫順柔和。本來這樣的性子放在一般的郡主貴女之間倒也沒什麼，只是如今她這般孤苦無依寄人籬下，這性子若不改改，往後的日子可就難了。

可她沒有想到，眼前這個柔弱溫順，打碎了牙也只會往肚子里咽的女子，有一日竟能在波詭雲譎的後宮之中活得如魚得水，寵冠六宮，乃至鳳儀天下。

簡兒隨著翠錦一路說說笑笑地往正房走去，雖是已經在這兒住了幾日，且日日晨昏定省地向沐夫人請安。可奈何漢人的院子建得就如同他們的心思一般曲折迂迴，她實在是記不住路，只能每日請安時靠著翠錦帶路。

繞過後花園的假山，簡兒遠遠地便瞧見了帶著一群丫鬟婆子向著自己這邊走來的二小姐。頭幾次見二小姐那張臉時，她確是有些不適應，午夜夢回時，總覺得是亡人的冤魂來尋自己了。可看了幾日後倒也習慣了，只是偶爾看著她那張臉還會不自覺地回到那段不願提及的日子而已。

見著二小姐走近了，簡兒微微頷首，行了個禮寒暄：「二小姐這是剛向夫人請安回來？」

聽到有人給自己打招呼，正在與管家婆子談天的沐佑檸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將眼前這人細細打量了一番。沐佑檸見她穿了身梅花紋蘇綉廣袖襦裙，頭髮綰了個驚鴻髻，並未做婦人打扮，身後又跟著伺候的丫頭。便覺得她該是誰家的小姐，雖不知她為何認識自己的，但也拿出教養嬤嬤教過的那套規矩，禮貌地回了個禮：「正是了，姐姐也要去向娘親請安嗎，那便要快些，娘親方才吃了些酒，估計這會子快要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