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七 桐花萬里關山路
一個身著甲胄,全副武裝,做禁軍打扮的人自山下向著山腰處的掩映在一片枝繁葉茂的蒼松翠柏的古剎走來。生著青苔的石板路上,早晨下的露水還未蒸干,濕漉漉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是剛剛下過雨一般。道路兩旁是一片片人煙罕至的樹林與灌木叢,高聳入雲的古樹甚至遮擋住了陽光,使谷中常年一片昏暗。周圍草木繁盛,古藤遍地,山霧瀰漫,耳邊時不時又各種各樣的鳥鳴傳來。
那人拐過兩個急彎,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剛剛爬過的路。放眼望去,眼中儘是一片深深淺淺的碧綠,哪裡還有那原本曲曲折折地盤在山中的小路?只有山腳下一片濃重的碧色中露出的一星半點形色各異的旌旗尖兒,讓人知道山下有隊伍停駐。
又繞過兩道山坳之後,遠遠地便見著一片硃紅色的建築,從滿眼蒼翠之中拔地而起。雖是萬綠叢中驚現的那一點突兀的紅色,讓人看了卻並不覺突兀。看上去就彷彿是自然地從這人跡罕至的深山之中生長出的一般,與這滿山的蒼翠渾然一體。
那人站在山門前的石板路上,十分仔細地整了整因為趕路而變得有些鬆散的領子與披風,扶著掛在腰間的長刀,抬頭看了眼門上描金筆寫的匾額,伸手一臉恭敬地輕輕扣了扣有些斑駁的門環。
扣了幾下后,門「吱呀」一聲被人從裡面打開了。一個穿著灰色僧衣的小沙彌從門中走了出來,向那敲門的人行了個禮:「阿彌陀佛,敢問施主可是禁軍中人?」
那人也十分恭敬地向小沙彌回了個禮:「正是,末將乃是當朝禁軍右副統領賀陽,是受了皇命來護送到寶剎禮佛的太後娘娘鳳駕的。」
小沙彌點點頭:「那便對了,師父方才講經講到一半就說客人到了,讓我來此迎接。施主,請隨我一同去迎接貴客吧。」
「有勞小師父,小師父請。」賀陽一邊躬身為小沙彌讓路,一邊說道。
「阿彌陀佛,」小沙彌雙手合十,向賀陽回了個禮,「施主也請。」
「回來了,回來了!」在隊伍前面探聽消息的百夫長,遠遠地看見山間時隱時現的一灰一紅兩個身影后,一面往隊伍停駐的方向跑,還一面歡天喜地地高聲大喊著:「來了,來了,賀副統領回來了!」
聽見他的喊聲后,正在原地休息的將士們都趕緊收拾行裝,站直了身體,一副嚴陣以待的樣子。
正在騎在馬上同禁衛軍左副統領談天兒的燕王殿下聽見了那位百夫長一驚一乍的喊聲后,微微一笑,對身邊的左副統領輕聲說道:「看來,咱們馬上就可以進山了。兄弟們奔波辛苦了這一路,也可以借著寺中的禪房好好兒地歇歇了。」
左副統領點點頭:「是呀,每次奉命護送太後娘娘來承天寺禮佛時,這一路上最希望見到的,莫過於寺中那面朱漆斑駁的山門了。只是,屬下沒有想到平時深居簡出,連朝都不去上的殿下這次竟然也會陪著太後娘娘一同來西山禮佛。」
燕王殿下回頭看看隊伍中被將士們護得嚴嚴實實的兩輛馬車,低頭一笑:「這有何奇怪之處,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一成不變的。滄海桑田,星移斗轉都盡在一念之間而已。本王往日不來,是因為沒有來的理由。今日既然能來,肯定是因為有了一定要來的理由。」
左副統領順著燕王殿下的眼神,也看了看那兩輛裝飾華貴的馬車。皺皺眉毛思索了一番后,突然恍然大悟道:「屬下明白了,殿下此次是為佳人而來吧?若真是如此,倒也不辜負您那由來已久的風流之名。」
「就算是吧。」燕王殿下望著沐家姐妹所乘坐的那輛馬車,微微一笑,眼中儘是溫柔繾綣。
「莫非……這京中所傳的您與欽國侯府的舒陽郡主的流言是真的?!王爺,現在京中所有人都在傳,說您與十一公主的婚事作廢,是因為舒陽郡主。」
燕王殿下回身挑挑眉毛看了左副統領一眼,輕笑道:「本王沒有想到荀卿不但劍法超群,就連這探聽流言蜚語的興趣也是比一般婦人要強啊。」
左副統領一愣,隨即尷尬地乾笑兩聲,連忙為自己辯解道:「嘿嘿,殿下,屬下這不是關心您嗎。怎麼說在邊地領兵戍邊時,殿下您也與屬下同在一個帳中共過事,多多少少有些袍澤之情。別的親王,郡王什麼的都是到了成年左右便已經娶了正妃了。可您這……王爺,您府中別說是正妃了,就連側妃和姨娘都沒有一位。這好不容易才傳出點兒有關您的風月傳聞,屬下也就格外關心了些。」
「行了,兩個大男人就別儘是像市井婦人一般,在這兒聊一些有的沒的的風月傳聞了。」燕王殿下調轉馬頭,「本王估計著,這會兒賀卿與寺中派來迎咱們的師父也快要下山了。你去整頓整頓隊伍,我去告知母后與舅母一聲。」
「是,屬下尊命。」左副統領抱拳向燕王殿下行了個禮,策馬向著隊伍前方走去。
這剛說完,賀陽便已經帶著那迎客的小沙彌走到了太後娘娘面前:「微臣參見太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那小沙彌也雙后合十,行了個禮:「阿彌陀佛,施主久等了,貧僧是奉師命來迎接各位上山的。」
太後娘娘對那小沙彌微微一笑:「小師父,咱們上山吧。」
「好,施主請。」
太後娘娘也焚好了香,拜完菩薩后,回身沖沐修槿溫柔一笑,柔聲道:「哀家要去禪房歇著了,你也不再拘著性子陪我們這兩個老婆子了。槿兒,你對這承天寺不熟悉。一會兒,讓小六子帶著你好好逛逛。哎,這說起小六子,他人呢?」
聽了太後娘娘的話,沐修槿這也才剛剛發覺,確是從方才起便沒有見到過燕王殿下的人了:「槿兒也不知道燕王殿下去哪了,方才您進香時槿兒還見他來著呢,誰知道這一轉身的功夫就沒影了。」
沐夫人莞爾一笑:「這年輕人性子活潑,自然是一刻也安寧不了的。燕王殿下向來都是無拘無束,一刻也閑不下來的。可自從這次十二州回京后,因為出了陳王殿下之事,就一直悶在寒闕天中,想必是把他給憋壞了。這次好不容易才出來透透氣,咱們吶就別管他了,讓他自己好好兒地玩玩吧。反正這山也就這麼大,又無什麼猛獸毒蛇,燕王殿下又是那麼大的人了,還能出什麼岔子不成?」
沐修槿低頭恭敬道:「太後娘娘所言極是,這一路奔波勞累的,您還是趕緊去禪房歇著吧。」
「好,既然如此,那哀家便先去禪房歇著了。你若是有什麼事,儘管說與主持或是染月便是。」太後娘娘微微一笑,與蘇嬤嬤有說有笑地向後院走去了。
見太後娘娘離開后,綠影狡黠一笑,拉著沐修槿的手撒嬌道:「小姐,你答應奴婢一件小事好不好?」
「什麼事,先說來聽聽。」沐俢槿將手從綠影手中抽出,一臉嫌棄地掏出袖中的蘇綉帕子擦擦自己手,「你說完了之後,我再考慮要不要答應。」
綠影一臉嬌羞地湊近沐修槿,有些不好意思地呢喃道:「奴婢……奴婢想……奴婢想去前廳……求支簽……可是,一個人去又有點不好意思。小姐,你陪綠影一同去好不好?!」
看著綠影那一臉懷春少女般的神情,沐俢槿就已經將她想求的內容猜出了個七七八八。她嘴角輕勾,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問道:「求籤?!好端端的,你求什麼簽吶?」
綠影神秘一笑,向一直默不作聲的主持點點頭行了個禮,拉著沐修槿就往前廳跑:「秘密,一會兒奴婢求了之後,小姐就知道了。」
主持望著兩人歡快的背影微微一笑,側頭對著自己身後的長長的經幡感慨道:「年輕就是好啊,真是活潑靈動得緊。」
一個人掀開經幡從佛像後走到主持身邊,望著兩人越跑越遠的身影回答道:「沒想到佛道中人也會羨慕旁人,我還一直以為,佛家弟子都是五蘊皆空呢。」
年近古稀,卻依舊精神矍鑠的主持仰頭隨意一笑:「貧僧可不是以空門弟子身份感慨的,貧僧是以一個老人家的身份感慨的。試問這世間所有的垂垂老去之人,哪一個不羨慕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