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1.第951章 大結局(二)
宇文寅的面色驟然轉變,顏雲歌則是難掩愕然地睜大雙眼,既驚且駭地看著突然闖進視線來的宇文明熙。明明已經死了的人,為什麼還活著?
老皇爺捋了捋顎下花白的鬍鬚,略帶深意地看了眼宇文拓博,眼底有笑意宛然流轉。本還擔心小皇帝此時入宮會成為宇文寅和顏雲歌皇位之爭的犧牲品。現在,這所謂的擔心倒是大可不必了。
顏雲歌一雙美眸瞪得又大又圓,儼然一副見到鬼的神色,眼角眉梢充滿了驚懼駭然。
宇文寅儘管想努力維持平靜,一陣青一陣白的面色卻仍是泄露了他內心翻湧的驚濤駭浪。小皇帝還活著?這太荒謬了!
至於九華殿內其他眾人,除了瞬間的錯愕,都不約而同地對這個結果表露出欣然的神色。這麼一來,皇太后與三王之間的皇權之爭也就不復存在。避免了一場潛在的宮亂嘩變,他們自是不勝欣喜。
唯獨長慶公主表情陰鷙,咬得牙齒咯吱咯吱作響。這麼一來,他夫君的王爵之位豈不又成泡影?
一場原本以為會混亂不堪的皇位之爭想不到竟是以這般戲劇化的轉折作為終結。事畢,宇文拓博與老皇爺一同走出宮門,遠遠便看見大腹便便的女人站在烈陽之下。
宇文拓博迎著她走上前,抬起了手,雖有片刻的凝滯,大手仍是落在了她的發頂。從含笑目光中那時隱時現的『疼愛』不難看出他對顏緋雪的觀感已發生了天壤之變。
夏侯容止黑著臉站在一旁,顯然對他這般親昵的舉止很是不快。好在,宇文拓博也深諳『適可而止』之理,只片刻便將手撤回。
「墨鳶姐姐?」緋雪神色間有一絲淡淡的憂忡。
宇文拓博眸色微黯,搖了搖頭,「還未找到。不過我想,她應該只是藏起來了。」
緋雪口中溢出一聲微淺的嘆息,對墨鳶感到憂切的同時,卻也有一絲欣慰之情油然而生。定王對墨鳶姐姐用情如此之深,世間罕見。回到京都,並非就是他放棄尋找,而是以另一種方式向墨鳶傳遞著他的深情不悔。在江山與愛人之間,他已做出了明確的選擇。相信當墨鳶姐姐知曉這一切,被他所做深深感動的同時,自然就會放棄在外飄零的生活,重新回到心愛的夫君身邊。
夏侯容止、宇文拓博這兩個亦兄亦友的男人,這許久不見,再加上前段時日若有若無的隔閡,正需要一場『把酒言歡』來恢復昔日情誼。知道夫君是個不善表達的人,緋雪索性代為開口:「府上備了薄酒,只當替定王接風洗塵。定王若不嫌隙的話,同往可好?」
說罷,不等宇文拓博做出回應,又轉頭將目光落向一旁的宇文潯,言笑晏晏道:「老皇爺也一併同去,如何?說來,我可是欠著您好大一個人情,該鄭重其事地敬您一杯酒才是。」
她口中所謂『人情』自然是指她不在京城的那段期間,老皇爺代為照顧宇文明熙這件事。雖說老皇爺身為宇文皇族的長者,力保幼帝也是責任使然。可老皇爺已不理朝政多年,才會躲到山水環繞的世外桃源去享清閑。若他執意不肯插手,緋雪也無從怨懟。畢竟每個人都有選擇如何生活的權利。或許正因如此,緋雪才對老皇爺更加感激。
宇文潯焉會不明白這丫頭的心思,含笑點頭:「只要有好酒,我老頭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一行人隨即移師到了夏侯府。吃喝暢聊間,宇文拓博忽而面色一凝,眼中有凌厲若刀鋒的光影浮動,聲音沉冷道:「只怕那宇文寅不會善罷甘休。」
緋雪正在為老皇爺斟酒,聞言便是低低地笑了兩聲,眸子一轉,慧黠而靈動。
「那樣最好不過,他無動於衷我才擔心呢。」
「哦?怎麼說?」宇文拓博輕挑俊眸,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緋雪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美眸射出凜厲的鋒芒,一字一頓,字字珠璣道:「傷口只有潰爛到一定程度,才能下定決心將潰爛的地方挖去。他若是動,便是謀逆,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論是老皇爺也好,宇文拓博也罷,自然都深諳其言下之意。只是一旦宇文寅起兵,勢必又將是硝煙瀰漫,苦的只有百姓。他們實在是不忍……
似是洞悉他們驟然黯淡的神色源自於何,緋雪微不可見地牽了下唇角,頗有幾分深長意味的說道:「二位盡可安心,這場仗……打不起來!」
與此同時,回到王府的宇文寅雷霆之怒大發。有美妾不知死活地跑到他跟前來獻媚,結果險些被他掐死。若非宇文寅身邊的謀臣極力勸說,一條無辜的生命就白白搭在這兒了。
書房中,宇文寅坐於書案之後,兩手撐在桌面上,胸口急劇起伏,呼吸的頻率又快且深,顯然是氣得不輕。
書房的靠牆一側則坐著兩個男子,一個做儒生裝扮,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另一個則身形魁梧彪悍,古銅色的臉孔上,表情顯出了幾分猙獰般的沉怒。
幾近令人心跳滯住的氛圍中,還是那位做儒生打扮的謀士率先開口:「王爺,您可有打算?」
不等宇文寅開口,倒是他身邊常被他斥作『莽夫』的魁梧男子搶白道:「什麼打算不打算的,王爺想要那把龍椅,搶來便是。」
聞言,謀士鼻息間哼出一聲不客氣的冷笑,「王兩,你的腦子是豆渣做的嗎?」
被喚作王兩的魁梧男子臉色瞬時一黑看,咬牙切齒道:「王一,別以為你比我早出生一個時辰就……就……」本想反唇相譏,卻一時詞窮,急得臉色漲紅,平白又招來兄弟的嘲笑。
原來這二位,竟是同胞兄弟。只,一位生下便體弱,遂走了從文的路。而另一位,則在武功造詣上有極高的修為。也是一次機緣巧合之下,宇文寅將這兄弟倆收至麾下,儼然已把他二人當作了得力部下。
王一不想再與沒腦子的弟弟多費唇舌,遂轉頭看向坐於書案後面色陰鷙森冷的宇文寅,斟酌著開口:「王爺若執意要動兵,也不是不可。眼下,雖然定王回京,但據奴才所知,定王麾下三十萬大軍猶在萬里之外。大軍行進的速度極慢,這正好給了我們充分的時間,可以快取勝。揮兵城下,一舉奪下京城,可說是王爺僅有的一次機會。事成,王爺便是天子之尊!」
宇文寅攥手成拳,狠狠敲擊在桌面上,額角有青筋隱隱凸出。原本今日他已勢在必得,甚至龍袍他都已著人做好,只等到登基的那一刻,他就是天下萬民的統御者。為了今日,他已等了太久太久。為了今日,他不惜弒殺養母,為的是自己的身份不被外界所知。他甚至違心地去做顏雲歌的裙下之臣……天知道,每每與她翻雲覆雨之時,他心裡有多厭惡。
終於,他走到了這重要一刻。今日,九華大殿之上,只差那臨門一腳,他就可成事……該死的宇文拓博,我與你勢不兩立!
「王一,你帶上本王印鑒即刻去見秦尚將軍,令他立即揮師京城。本王要在十日內,一舉拿下京城!」
「遵王爺旨意!」
~~·~~
緋雪立於窗前,遙遙望著密布烏雲的天際,口中喃喃溢出一句:「要變天了呢。」
夏侯容止步履輕然地走至她身旁,將一件薄披風輕輕落於她肩上。
她回眸一笑,笑容璀璨了他的眼,他情不自禁地俯下頭,唇與唇輕然相觸的瞬間,房間的門卻猛然被人推開。
闖了進來的隱月,不期然捕捉到他們未及分開的雙唇,俏臉一紅,忙不迭背過身去,口中急急說道:「我什麼也沒看見。」
既沒看見,又何須背過身去?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緋雪唇間溢出莞爾一聲輕笑,夏侯容止則略感鬱郁地輕蹙眉頭,心想:他終是得給這些人立立規矩才行。
「何事?」
緋雪心知隱月並非這麼沒有規矩的人,能叫她如此匆忙甚至連敲門都忘了,必然是出了咬緊的事。
「夜影傳來消息,說宇文寅的一個手下,好像是叫『王一』的,已喬裝出城。」
聞言,緋雪與夏侯容止相視一眼,已是心照不宣:該來的,還是來了!
~~
這日,天空陰霾,烏雲壓頂,隱隱給人一種暴風雨將來的沉窒感。
顏緋雪臨窗而站,心境卻與前幾日大不相同。就在今天,京城即將發生一場兵變。雖然該做的準備她都已做下了,可終歸刀劍無眼,戰場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更何況,宇文寅早已『喪心病狂』。根據隱月昨日傳回來的消息,她曾在鳳闕宮寢殿外偷聽到顏雲歌和宇文寅之間的一場爭吵。期間,宇文寅曾提到過蕭貴妃,但由於聲音低微幾不可聞,至於他具體說了什麼,隱月卻是並未聽見的。
緋雪隱晦地眯起了眸子,眸中隱約可見一絲不安沉冷的光影浮動。會不會……當年蕭貴妃的死並非宇文洛和蘇淺離聯手所致,而其實,內藏玄機?宇文寅若想將自己的身世徹底隱下來,殺蕭貴妃滅口也並非全無可能。若真是那樣的話,這個人就太可怕了!!!
「少夫人~」
門外傳來聞仲的聲音,打斷了緋雪一時錯綜紛繁的思緒。
「仲伯,何事?」
「媃葭公主派了人來,說想請少夫人去公主府小坐片刻。」
聞言,緋雪微微錯愕地輕挑柳眉。媃葭請她去公主府,這事並不奇怪。可眼下時局紛亂,媃葭不可能不知道……
「知道了!煩勞仲伯去傳句話,說我換了衣裳就來。」
宇文寅私兵三萬,此刻正與夏侯容止麾下的錦衣衛在城門外對峙。自然,區區三萬私兵,想要打敗錦衣衛攻進城去,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宇文寅沒那麼傻,知道硬碰硬自己肯定討不到什麼便宜,是以,只做按兵不動,等待大軍前來支援。算算時間,王一去請兵也該回來了……
距離京都千里之外,一城喚作旬陽,內有守駐之兵二十餘萬。因旬陽位處樞紐地帶,但凡有外軍來襲,旬陽是必經之地。故而,常年有重兵駐守。
宇文寅早早看中了向旬陽借兵的便利,私下遂與旬陽守城督軍司尚允結盟,更許以重利之誘。所幸,那司尚允是個野心之輩,早已不甘只當個守城將領,對於他結盟的提議便滿口應允。只等他何時下達暗令,司尚允便立刻率領二十餘萬大軍揮師京都。這也正是宇文寅這般成竹在胸的原因所在。只要司尚允的二十餘萬大軍一到,區區錦衣衛三萬又算得了什麼?
「報!」
士兵響亮的聲音傳進營帳,宇文寅立刻斂去嘴角得意陰冷的一抹笑容,肅沉了表情,冷冷地吐出兩個字:「進來!」
士兵掀帳簾而入,單膝跪地,恭謹而滿面僵硬之色地朗聲說道:「剛得到消息,旬陽城內發生兵變,一位副將陣前斬帥,司督領已經……已經身故!」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宇文寅猛的拍案而起,前一刻的春風得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驚膽寒的凜冽殺意。
跪地的士兵被他的吼聲嚇得一抖,身體瞬間僵硬如石,卻只能硬著頭皮再說了一遍,「旬陽城內發生兵變,一副將陣前斬帥,司督領已經…」
「別說了!滾出去!」
宇文寅硬聲打斷士兵的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眼底光影明滅不定。
怎會發生這種事?陣前斬帥?司尚允就這麼死了,那他這爛攤子誰來給收拾?還有王一,他至今遲遲未歸,莫非已遭了不測?
此時心煩意亂的宇文寅絞盡腦汁也不明白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說到底,還是他太過於自滿,總覺得已經胸有成竹。而顏緋雪恰恰針對他的『自以為是』。回京后頻繁的暗箱操作……查明旬陽城內將士對司尚允這位統帥早已諸多不滿,怨聲載道。與此同時,將士們卻對司尚允的副手,一位叫做藍栤的年輕將領心服口服。
尋到機會,緋雪私下裡曾與叫做藍栤的將領見過一面,簡單說了司尚允同宇文寅暗下勾結,更意圖謀反之事。起初,藍栤對她的話心存疑慮,未做回應。幾日後,藍栤卻偶然間發現宇文寅的一名隨從,也就是王一,曾去拜訪過司尚允,還帶去了不少金銀。藍栤暗感不妙,於是趁著司尚允不察,抓了王一。為保住性命,王一將宇文寅籌謀之事如實向他吐露,藍栤聽后大為震怒。這不僅僅是關乎他一人之事,還有旬陽城內二十餘萬將士。一旦被安上了『叛軍』之名,這輩子他們都將活在黑暗之中,無法抬起頭來。
於是,幾經思忖,藍栤最終做下了這個決定——陣前斬帥!
至於王一,僥倖保住一條小命的他哪還敢回到宇文寅身邊?一旦宇文寅知曉是他泄露了軍情機密,不一怒殺了他才怪!
「報!」
帳外再傳士兵的聲音,夾雜著一抹深深的惶恐:「稟告王爺,我軍營外突有大軍來襲!」
宇文寅心跳猛的一滯,強壓下心頭恐慌,問道:「多少人?」
「不、不知道。起碼有十數萬……」
十數萬???
宇文寅的臉色如同沾染了濃墨,頃刻間黑了個徹底。他的援軍未到,對方卻有十餘萬大軍來襲。難道,真是天要亡他?
頹喪地坐回椅子上,他心頭有如江水翻滾,掀起層層巨浪,久久難以平靜。
不多時,王兩忽然掀簾而入,古銅色臉上冷汗涔涔,神情大為驚駭、
「王爺,我方軍營已被團團圍住,怎、怎麼辦?」
王兩空有一身武藝,卻是個沒腦子的。一到了關鍵時刻,腦子就像是被鐵鏽封住的車輪,再難轉動。
「慌什麼?」宇文寅沒好氣地沉聲喝道。還不到窮途末路,他不妨放手一搏!
目光凌厲落向王兩,折射出如刀鞘一般森寒冷銳的鋒芒,「本王讓你抓的人,可帶回來了?」
王兩重重點了點頭:「帶、帶回來了,人此刻就在帳中。」
「好!」
如籠罩多時的烏雲驟然散開,盤踞在宇文寅眉目間的陰沉化作一抹狡黠的笑意,他輕挑墨眉,語氣輕鬆,聲音含笑:「走,隨本王去見見這位尊貴的『客人』。」
「是!」
王兩引領著宇文寅來到暫時關人的賬房,宇文寅一入內,看見被五花大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的女子,當即眉宇一蹙,話鋒顯出了幾分犀利:「怎麼這般對待我尊貴的客人?」雖是斥責,卻並不吩咐王兩將人鬆綁,實為『默許』。
彼時,被捆綁著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臉上儘是驚駭的神色,一看見有人走入賬中,尤其見到那人是宇文寅時,雙目立即注入興奮的光彩。因口中被布包塞住,只能焦急發出『嗚嗚嗚』的聲音,眉目瞠圓,似是著急想說什麼。
看到她這種反應,不知怎的,宇文寅竟是心情愉悅地低笑兩聲。或許是將女人的反應看成了示弱的表現,這不禁令他心情大好。
「不必擔心,我不會傷害你的。」
口中的話語最是溫柔不過,眼底卻是一片森寒的光影閃動,讓人不禁有些不寒而慄。
「王兩!」他突然喚到。
「奴才在!」
「去營外吆喝一聲,就說本王要面見夏侯容止。」
「恕奴才直言,夏侯世子會答應面見王爺嗎?」王兩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如今,兩軍交戰,又是敵眾我寡的形勢,夏侯容止風頭正盛,怎麼可能主動來見王爺?
宇文寅卻是成竹在胸地彎唇一笑,微微眯起的眼瞳暈染開若辰星一般的光華,映襯得一雙眸子都璨亮了起來。
「只要你說世子妃正在咱們帳營中『做客』,他就一定會來的!」
哼,想要他認輸?還早呢!
王兩按照他的吩咐,帶了話給夏侯容止。哪想到,夏侯容止竟是半分動容也無,直截了當地回拒,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聽了王兩的回稟,宇文寅猛的一拍桌子,慍怒的神色自眉目間浮掠而過,溫和清雅的表相龜裂開來,顯露出一塊一塊殘缺而又猙獰的表情,要多駭人有多駭人。
「夏侯容止仗勢著本王對顏緋雪有情,以為我就不敢把她怎麼樣是嗎?本王定叫他懊悔無及!」
~~
營帳外一座臨時而起的高架之上,宇文寅好整以暇坐在椅子上,身旁站著一女子。女子被綁在一根立起的木柱上,滿面凄惶之色,不停沖著宇文寅發出『嗚嗚嗚』疑似哀求的聲音,卻被忽略個徹底。
彼時,得到宇文寅邀戰的帖子,夏侯容止騎馬率百餘錦衣衛紛沓而來。奇怪的是,在錦衣衛中間,還有一輛神秘馬車……
由於宇文寅此時的注意力都放在夏侯容止身上,倒也並未對那輛詭異神秘的馬車多加關注。
高架之下,夏侯容止騎在棗紅馬上,一身勁黑衣袍隱隱勾勒出他俊挺頎長的身形。微微揚起鳳目,迎視著宇文寅陰冷近乎挑釁的目光。倏爾,餘光掃到一旁被緊緊綁束在木柱上的女子,眼光不經意的一閃。儘管飛快斂去眼底異樣神色,然那瞬間的驚愕仍毫無保留地落在宇文寅的目光中,引得他心情大好地牽起唇角,連著聲音也多出一抹勝券在握的悠然從容。
「世子想必也該知道本王今日喚你來此的目的,本王也就不贅言了。世子妃暫時在我這裡『做客』,念及本王與她昔日之情,本王自是虧待她不著。不過……」
宇文寅隱晦地提到『昔日之情』,實有威脅警告之意摻雜其中。如今,顏緋雪在他的掌控下,他自然可以『為所欲為』。若是夏侯容止不肯妥協,說不定他一怒之下會用『行動』來了卻多年來的未解之願也未可知。
『不過』帶出了轉折,他話鋒一轉,聲音驀然變得陰鷙森冷:「我營中將士們現在卻是脾氣正躁的時候,不定就會趁我一時不察對世子妃做出什麼……」
「你究竟想怎麼樣?」
夏侯容止咬牙截斷他的話,幾乎自齒縫裡擠出的話音帶著濃重的陰霾與一絲並不難察覺的肅殺之氣。
似是對激怒他感到十分的開懷,宇文寅聲音低沉地笑了兩聲,眼底有狡黠的光影一閃而過。
「本王想怎麼樣,世子焉有不清楚之理?又何必多此一問?」
夏侯容止倏然握緊了袖下雙手。因用力過猛,指節發出咔吧咔吧疑似錯位的聲音,甚是駭人。
「想要我放了你?做夢!」
笑容自宇文寅唇邊漸漸斂去,原本含笑溫和的目光倏爾若寒風過隙一般,瞬間閃過森冷的陰霾。
「世子應該對本王更客氣些的。」
陰冷的聲音一落,一個眼鋒掃過去,王兩會意,順勢舉起手中軟鞭狠狠向女人身上掃去。
「嗚嗚——」
女人發出的聲音凄厲得近乎刺耳。王兩這一鞭子剛好打在她左胳膊上,瞬間,皮開肉綻。
宇文寅眼見夏侯容止臉上閃過不忍的神色,覺得不夠,對一旁等待的王兩又是抬了抬手。隨後,王兩手中軟鞭再次無情笞在了女人身上……
「嗚嗚嗚嗚嗚……」
女人口中發出連串的嗚鳴聲,卻因嘴裡被布包所封,空間有限,饒是想『求饒』也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能求救地看向宇文寅,目光凄楚。
宇文寅卻是看也不看她,只拿眼尾掃了掃高架之下面容略略呈現鐵青之色的男人,心裡別提有多快意了。
「怎麼樣?世子可是想清楚了?」
見夏侯容止依舊緊抿雙唇,不發一語,宇文寅心底油然升起了一絲狐疑。按說,不應該啊。夏侯容止與顏緋雪的感情有多親厚,他不是不清楚。以夏侯容止對顏緋雪的重視程度,為了她連命都舍的出去,怎麼現下對顏緋雪的連番遭虐卻是無動於衷?莫非……所下力度還不夠?
攸關自己能否衝破敵軍重重包圍逃脫出去,宇文寅對夏侯容止模稜兩可的態度又有些捉摸不透,不覺的,眼底就掠過些微不安的情緒。
倏爾站起,他大步跨至綁於木柱的女子面前,不知何時緊握在手的斷刃驀然抵在了女人頸邊。
見狀,女子漆黑的瞳仁猛然一縮,懼駭得險昏厥過去。嘴裡持續發出嗚嗚嗚疑似哀求的聲音,腮邊肌肉因驚嚇而不住的抖動。
「夏侯容止,你當真以為本王不敢殺了她嗎?」
遙遙目視著騎在馬上神情冷酷的男子,宇文寅冰冷森寒的聲音透著仿若豁出一切的決然。言下之意,若他有事,顏緋雪一樣也活不了。就是死,他也要拉個墊背的,讓他夏侯容止痛苦一生!
高架之下,夏侯容止眼眸微微一閃,面部表情僵硬,好似正在極力忍耐壓抑著什麼。
「自古,戰場上成王敗寇皆有定數。王爺氣數已盡,又何必苦苦為難一個女子?傳了出去,豈非落人口舌笑柄?」
他本是勸說的話,聽在宇文寅耳朵里卻成了示弱的體現。肆無忌憚地大笑兩聲,宇文寅面部五官呈現出近乎猙獰的扭曲。
「哈哈哈,你認輸了嗎?」
夏侯容止鳳目微眯,覺得此時的宇文寅根本已陷入一種病態之中。輕嘆一聲,他語氣毅然地說道:「如果王爺執意要為難一個女人,我也無法。君命在身,我斷無可能會放王爺走。」
正是這句話,徹底將宇文寅激怒。眼底一絲血色陰霾鋪陳開來,抵在女人頸邊的匕首不覺微微一抖,鋒銳無比的刀鋒瞬時在女人潔白的肌膚上劃出一道血痕。
「嗚嗚嗚……」
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驚嚇,女子眼中瞬時有豆大的淚珠滴落,不住地搖著頭,乞求宇文寅的手下留情。然而,根本已喪心病狂的宇文寅又怎會如她所願。
「宇文寅,本王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你到底放不放本王離開?」近乎咬牙切齒地問。
「不能放!」依舊毅然決然的回拒,甚至連哪怕一絲一毫的猶豫遲疑都不曾有。
宇文寅終於忍無可忍,手起刀落,劃開了女子頸邊動脈。瞬時,血流如注!女子因驚駭而瞪大的雙目緩緩閉上……臨了,眼角滴下一顆不甘的淚珠,卻被無情的風掃落,瞬間揮發於空氣之中,竟是分毫的痕迹也不曾留下。
在那之後,宇文寅嘴裡發出一陣暢快近乎瘋狂的大笑聲,為自己能報復到夏侯容止感到空前的快意。
然而,就在這時,他眼角餘光卻不經意掃到從不遠處的馬車上走下的人,眼仁驀然一顫。
這怎麼可能?她明明已經……明明已經……
彼時,走下馬車的顏緋雪動了動越發沉重的腰身。許在坐在馬車裡的時間長了,她只覺腰酸得很。
宇文寅瞠目結舌地看著手托后腰步履輕緩走上前來的女子,如遭電擊。
夏侯容止則是已躍身下馬,大步如風地迎著女子走過去,體貼入微地攙扶大腹便便行走不便的愛妻,絲毫不覺這番舉動落入一干錦衣衛下屬眼中會有什麼不妥。橫豎,他愛妻如命已是出了名的,又何必『掩耳盜鈴』一般的去掩飾什麼?
緋雪與他相視一笑,笑意璀璨若碎鑽一般點綴在她美眸中,越發透出清麗脫俗之美,令夏侯容止呼吸一窒,幾乎要融化在她的笑容里。
邁著輕緩而悠然的步伐,緋雪與他雙雙來到高架下,挑眸望向架台上難掩驚愕神色的男子。不期然,緋雪視線里映入身染獻血已氣息全無的綁在木柱上的女子,眸色微微一黯,不由得搖頭一嘆。可惜了!正值豆蔻年華,卻這般莫名其妙地殞了命。估計就是到了閻王面前,女人都會大呼冤枉吧?
片刻的驚愕之後,宇文寅腦中靈光一閃,恍然間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伸手去碰觸已沒了氣息的女人的臉,果然在她下顎不甚明顯的地方摸到了些微不平的稜角。就勢沿著那凹凸不平的稜角,猛然撕開了女人覆於面上的人皮面具。當那『廬山真面目』露出,宇文寅猛地倒退兩步,瞳孔急劇緊縮,目光中閃著驚濤駭浪的波瀾,震愕的心情久久難以平復!
怎麼會這樣?被他親手殺死的,居然……是他的妾!
而此時站在高台下的顏緋雪,則憶起了當時發生在夏侯府的一幕情景。當聞仲來報,說媃葭派了人來接緋雪過府一敘,緋雪已然知道事情有異。就在她更衣之時,隱月卻忽然出現,稱要扮作她去赴約。
當時的她,幾乎沒有一絲猶豫,斷然回拒了隱月的『提議』。為了她,已叫冥月無辜喪命,不能連隱月也出事。那樣,她後半輩子真就要活在懊悔中,再難尋得片刻心靈的平靜了。
隱月預料到這一趟絕對兇險異常,也不顧主僕身份之別,竟與她爭執了起來。
原本,這個計劃緋雪想隱而不發,也是叫隱月逼急了,無奈之下她脫口道出了自己的『計劃』。原來,她早料想到宇文寅會打自己的主意,就提前派遣書生秘密潛入三王府,抓了宇文寅的一名姬妾。巧的是,那名姬妾同她一樣,身懷六甲,身段體長也極為相似。為了以防萬一,緋雪又給女子餵了『啞葯』。再加上書生的『易容術』,幾能以假亂真……
若在平日,緋雪不敢保證事情會順利地進展下去,畢竟宇文寅此人心思聰銳,思量極為敏捷。就算書生的『易容之術』再厲害,只消觀察入微,也是不難發現其中的破綻。然則,此時的宇文寅和平時的他卻不能『同日而語』。人在焦灼不安的狀態下,思維也會變得遲鈍沉緩。故而想要瞞天過海,也不是全無可能!
~~
「夏侯容止,顏緋雪,你們竟敢騙我!!!」
宇文寅腮邊的肌肉不住抖動,精緻五官因震怒而扭曲得近乎猙獰,眼中殺意沸騰。緋雪毫不懷疑,若是眼神可以殺人,自己這會子早已死過百回千回了。
迎著日光微仰起頭,大半張面孔隱在日光的映射下,表情難以分辨。只能從那清冽的目光中,滲透一二。
「王爺何出此言?我夫君可從始至終都未說那高台之上的人是我,不過是王爺自以為是的想法罷了。」
說起這一點,緋雪不得不讚歎起自家夫君的『演技』來。雖然她適才身在車架之中難以窺探一二,不過從宇文寅的表現卻不難看出,他的確是被容止的『演技』給騙了過去。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心心念念地要算計別人,到頭來卻反被自己算計,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女人。一同陪葬的,還有女人腹中他的子嗣。真真可稱得上是一場人倫慘劇。
但緋雪卻一點也不同情他。說到底,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他宇文寅咎由自取。早早地把靈魂出賣,以『恨意』掩蓋野心的真實。若他只是憎恨當初蕭貴妃的一念之差害得他家破人亡,那他大可在殺了蕭貴妃報滅家之仇后,就選擇逍遙而去。結果呢?反其道而行的他,終是為自己掘了個『墳墓』,可嘆,可悲!
「顏、緋、雪!」
宇文寅咬牙切齒地喊出這個名字,眼底噴薄出嗜血肅殺的寒氣。
緋雪挑眸看他,眼底的神色明滅不定,依稀間,可見一絲悵然。時隔多年,她仍記得當初剛入宮那會兒,掛在三皇子臉上乾淨溫雅的笑。彷彿一眨眼間,時移世易,人事早不同,曾經那個乾淨清澈的靈魂,被權欲野心早已熏染得臟污不堪,她眼中也再難見那一抹乾凈溫雅的笑容,讓人不禁唏噓嘆然!
蘇淺離……
緋雪忽然憶起那個被命運捉弄的女子。為保護手足而死,那個痴傻的女人或許直到生命的盡頭仍覺自己死得其所。如今看來,卻是真真的不值得!
「夫君,我們走吧。」
夏侯容止對著她微一點頭,攬住她便轉身朝著停在不遠處的馬車走去。
此時的宇文寅,眼中肅殺之氣沸騰,五官精緻的臉孔猙獰得駭人。
「弓箭手!」
他猛然揚聲喊道。
與此同時,百餘名錦衣衛則以肉眼難辨的速度,飛快轉換隊形,在夏侯容止和緋雪相攜而去的身後形成了層層阻隔。饒是再多的羽箭飛來,也難傷他們分毫。
這一次的對峙,註定宇文寅又是大敗而歸!
「啊……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
即使相隔很遠,宇文寅撕裂般的咆哮聲仍清晰入耳。緋雪不覺間嘆了聲氣。自來成王敗寇,今日就算沒有老皇爺的私軍,幾日後,定王大軍壓城而來,他一樣註定了敗局,沒有退路。
~~·~~
夜深人靜,鳳闕宮的寢殿之內卻忽然發出一聲凄厲的嘶喊。顏雲歌著一身月白色的中衣躺在榻上,不知是不是因為做噩夢的緣故,雙手緊揪著被角,不斷有冷汗滲出的臉龐隱隱發白。
「不要過來!哀家沒有害死你,不是哀家,不是哀家……別過來……」
夢裡,鬼魂纏身的她痛苦而又驚懼地嘶喊著。突然間,她睜開雙目,胸口急劇起伏,身上薄薄的中衣布料已被冷汗浸濕,粘膩地沾在身上,平添了幾分不適之感。
恍然意識到那是一場驚夢,顏雲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嗓音嘶啞地沖著殿外喊道:「來人!」
一般殿外都有值夜的宮人,只消她一喚,立刻就會有人跑進來。可今日,也不知是外面守夜的宮人睡著了還是怎麼,她接連喊了三聲,都不見有人應。無奈之下,顏雲歌只好自己下榻去倒水。
走至桌旁,自顧自倒了杯水,正要往嘴邊送的時候,門卻忽然開了。隨著一股強勁的冷風闖入,熄滅燭火,寢殿內頓時陷入一片陰森的黑沉。
顏雲歌喝水的動作一滯,莫名的想起方才夢中惡鬼纏身的驚魂一幕,再加上四周一片漆黑的渲染,心臟不經意的一縮,身上再次不可遏制地滲出一層冷汗。
「來人,來人!」
她揚高了聲音,喊著殿外的宮人。可是結果與前次一樣,殿外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顏雲歌不禁為之氣結,正欲再喊的時候,門外忽而飄過一白色影子。由於她目光緊盯著門外,是以在那白影飄過的時候被她準確地捕捉到。
「是誰?誰在外邊?」
偌大空檔的寢殿內,只有她聲音的回聲,以及依稀可聞的呼嘯風聲。
顏雲歌做了一個深呼吸的動作,強自按捺心頭的恐慌,腳下輕移步伐,緩慢地朝門外走去。
她本作勢去叫殿外的宮人,想要大肆責斥一番,可剛走至門前時,那道剛剛從視線中掠過的白影再次不期而至。這一次由於離的近,顏雲歌可謂看得清清楚楚,一身白衣長裙,頭髮披散開來,整個將臉擋住,赫然與她驚夢中的『惡鬼』一模一樣。
「啊——」
本能地發出一聲慘叫,顏雲歌嚇得連忙跑回殿中,哆哆嗦嗦地站在殿內一隅,眼睜睜看著腳下虛浮向她『飄』過來的女鬼,嚇得頸后汗毛顆顆倒豎起來。
「別、別過來,別過來!」
抄起身後高几上的白瓷瓶,猛地朝白影砸去。瓷瓶落地摔碎,發出清脆的響聲。
「你為什麼要害死我?我與你無怨無仇……」
這時,眼前的女鬼緩緩抬起頭來,依稀露出掩於長發中的臉,赫然正是夢裡苦苦糾纏著她的竇瑛。
「那是因為你該死……你若活著,哀家就做不了名正言順的太后。竇氏,你活著時鬥不過我,死了也一樣。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你都不是哀家的對手……」
不知是否因為內心的恐懼使然,顏雲歌口不擇言了起來。嘴上強自硬撐地說不怕,雙腳卻不受控地不住向後退著,直至後背抵上冰冷的牆壁,再也退無可退。
因身上所穿中衣早已被汗水濕透,此時緊緊挨靠著牆壁,越發有股冰冷源源不斷地傳到體內,她整個人都不可遏制地抖顫起來。
「還我命來……」
這時,又一個白影加入。不同的是,這次映入顏雲歌眼帘的是個『男鬼』。
「皇、皇上?」顏雲歌瞬間嚇得魂不附體,雙腿一軟,便癱坐在地。
「毒婦,你下毒謀害朕,今日便要你血債血償。」陰森森的聲音一落,腳下飄逸,已瞬至顏雲歌面前,大手伸至她頸前,驀然狠狠的扼住。
顏雲歌瞠大雙目,這一瞬間,她清晰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不,她還不想死,她不想死啊……
「皇上,饒了……臣妾……」
「你害死了朕,還敢妄想朕會原諒你?」
若是顏雲歌足夠機敏,就不難發現此時在她面前所謂的『男鬼』根本是有人假扮的。一則,他聲音渾厚。縱然有刻意之嫌,卻並不精於『演技』。二來,扼住她咽喉的大手猶自散發著些微『人』的熱度……
怎奈,人通常在受驚過度的前提下,大腦早已停擺,根本想不出這其中關竅。自然,會上當受騙就是『順理成章』的結果。
期間,男鬼還刻意放鬆了手上力度,給了顏雲歌充分的空間可以發出聲音。
魂飛魄散之下,顏雲歌慘白的臉上毫無血色,發出的聲音支離破碎,「皇上,臣妾也是迫……不得已。是宇文寅逼迫臣妾……臣妾若不那麼做,他就會殺了我……」
殿外,隱身在暗處的緋雪聽了她這番推脫的說辭,不禁冷然一笑。這時候,顏雲歌倒推得乾淨。
緩緩自暗處走出,她沖著同樣隱藏暗處的定王等人點了下頭,示意該由他們登場了。事情已然水落石出,害死先皇與昭儀竇氏的,就是顏雲歌這個毒如蛇蠍的女人。
聽到殿外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原本緊緊扼住顏雲歌咽喉的大手驟然一松,兩名男女『鬼魂』也各自退了開去。下一瞬,燭燈大亮,將緋雪等人的臉龐陸續映入顏雲歌的眼帘之中。一看到顏緋雪身邊還站著老皇爺、定王等人,如一道驚雷瞬間在顏雲歌頭頂炸開,她目瞪口呆地癱坐在地,已然對事情有了把握。
再看那兩個白衣慘淡的『鬼魂』,此時掀去了人皮面具,隱月與夜影的臉龐逐一顯露。所謂的『鬼魂』,不過源自她心中虛妄的幻想。還真應了那句——日間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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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顏雲歌會有適才的種種反應全然在緋雪的意料之內。在這之前的幾日間,隱月扮作的『翠環』****都會在顏雲歌飲用的茶水裡加入少量可致人精神渙散的藥物,於身體並無任何損害,卻會致人的精神陷入一種緊繃的狀態。這也正是顏雲歌夜夜受噩夢糾纏,難以安眠的原因。
有了這一點子『前綴』,今日這場好戲想當然地就會精彩許多。瞧瞧,顏雲歌果然沒令她失望,吐出的『料』很是不少呢。
後知後覺的顏雲歌意識到自己是被擺了一道,面上恐懼堆積的慘烈表情頃刻化為濃濃的憤怒,咬牙從齒縫間擠出一句森冷的話語:「賤人,你算計哀家!」
『賤人』所指,毫無疑問正是淺笑嫣然的緋雪。
夏侯容止眉峰深鎖,鳳目中折射出如刀似箭一般的岑冷寒光,周身散發出的冷冽氣息幾乎要把人凍住。
與之相比,緋雪依舊言笑晏晏,並不曾因一聲『賤人』的稱呼而露出憤怒亦或不滿的神色。她甚至連辯解都省了去,直截了當地承認:「不錯,就是我算計的你。拜太後娘娘所賜,適才在殿外,我們可算見識到了一場『好戲』。素來知曉娘娘精於『演技』,今日真真叫我開了眼界。」
這番似譏諷又挑釁意味濃重的話語一出,顏雲歌一張精緻的面容狠狠的扭曲成一團,怒不可遏地從地上爬起,大步如風地朝著緋雪走來。
然而,有夏侯容止在,又怎會讓她近緋雪的身?一個閑庭信步一般的輕移,人已擋在緋雪面前。
顏雲歌猶不放棄,伸手作勢去抓緋雪,卻被夏侯容止猛然扣住手腕,用力甩到一邊。哐啷一聲,后腰重重撞上了桌沿,顏雲歌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隨即目光似冰刀地射向夏侯容止,聲音尖銳凜厲:「夏侯容止,你敢對哀家動手?」
夏侯容止面沉如水,對於女人的叫囂只報以淡淡一聲冷笑。
顏雲歌氣急敗壞地沖著殿外喊道;「來人,來人!給我將這膽大包天的狂徒抓起來,即刻問斬!」
歇斯底里的喊叫聲一出,殿外還真就進來兩個人。顏雲歌定睛一瞧,心中更加惶惑不安。只見一名侍衛押著頭髮散亂的翠環走入殿中,用力一推,翠環便軟綿綿地跪在地上。
這還不是全部……翠環之後,又相繼走進來幾個人,身著粗布衣衫,作尋常百姓的打扮,其中一個婦人懷裡還抱著一個嬰兒。
迎上顏雲歌不明所以的目光,不等她問,緋雪已徑自出列,主動開口替大家解惑。
「太後娘娘貴人忘事,大抵已忘了這些人,容我為娘娘一一介紹。」
說著,她先走到一年輕婦人跟前。棕灰色衣裙洗的已近發白,上面還落著補丁,長及腰間的長發只鬆散地紮成馬尾,隨意披散在後,一看就是窮苦出身。
年輕婦人眉目間多有緊張忐忑等情緒浮現,對自己出現在這裡的緣由根本毫無所知。
隨著緋雪的娓娓道來,年輕婦人忐忑不安的情緒也幾乎到達頂點……
「據我所知,當時娘娘有孕即將臨盆的時候,這位耿家大嫂連同另幾位同樣身懷六甲的婦人就被關在娘娘的密室之中,怎的娘娘倒忘了?」
顏雲歌頃刻臉色一白,卻是強自鎮定地掃了一記凌厲的眼鋒過去,冷冷哼哧一聲:「哀家聽不懂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對於她嘴硬的辯駁,緋雪不置可否,只含笑地繼續說道:「想來也是……娘娘何等尊貴的身份,又如何會與這些卑微的民婦有所接觸,凡往來之事自然該娘娘身邊的下人去做才是。翠環,你說對不對?」
彼時,翠環跪伏在地,低著頭,滿面惶恐。乍然聽她把話鋒指向自己,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顫,抬起略顯蒼白的臉,先小心翼翼覷了眼顏雲歌的表情,似乎看主子臉色已成了她的一種習慣。想當然,顏雲歌自不會給她好顏色,雙目凜厲地瞪起,迸射出森寒的光影,其中威脅警告意味濃重。
翠環眼底順勢劃過驚懼的神色,身子瑟瑟發抖,恰如飄落在秋風中的枯葉。做出個吞咽口水的動作,強自定了定心神,她方才緩慢輕徐地開口:「當初,娘娘唯恐腹中所懷並非男胎,就命奴婢早早做了準備,去宮外一併尋了幾個同樣身懷有孕即將臨盆的婦人,以備不時之需……」
顏雲歌面上一急,脫口喊道:「給我住嘴!再敢胡言亂語,即刻拉出去杖斃!」
若在平常,被她這麼嚇唬的翠環早已魂不附體。可今日,或許仗勢著老皇爺等人都在,翠環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何況顏雲歌派人殺她滅口,這口悶氣她終是咽不下去。她替主子做了這麼多,到頭來卻落得這般下場,自己無論如何也是不甘心的。於是就梗著脖子,說起話來也愈發的肆無忌憚起來:「等到娘娘臨盆之時,果真誕下的是位小公主。娘娘便即刻吩咐奴婢去往關禁那幾個婦人的密室。彼時,幾個有孕的婦人已按照要求喝下了催子的湯藥。巧的是,第一個誕下的就是個男孩兒。奴婢記得很清楚,當時生下了男孩兒的婦人就是這位。」說著,一指站在身旁好似坐立不安的耿家媳婦。
「你胡說!這些話一定是顏緋雪教你說的對不對?」顏雲歌咬牙切齒地說完,即赤紅雙目地瞪向緋雪,不覺間,緊緊捏住掌心,任由尖銳的指甲刺入皮肉,帶出一陣陣鑽心刺骨的疼。
緋雪對她刀子一樣的眼神罔若未見一般,嘴角噙著淺淡溫和的笑,步伐輕緩悠然又走向另一個抱著嬰兒的婦人面前,意有所指地說道:「這位是誰,或許該由翠環來做介紹更為妥帖些。」
翠環此時早已把一切都豁了出去,眼尾掃了眼抱著孩子的婦人,只就語氣平淡地說道:「那是我嫂嫂,與我哥成親幾年一直沒能生下一兒半女。當初太後娘娘想為她剛出世的『女兒』找個人家,我遂把小公主抱給了哥哥嫂嫂撫養。如此的話,一旦娘娘想見親生女兒,隨時隨刻都可以見到……」
「你個賤人,還不給我住嘴?」
顏雲歌面目猙獰地憤恨吼道,說話間已然大步上前,作勢要對翠環一番扑打。
從旁看熱鬧的宇文拓博一個淡淡的眼風掃過去,當即便有侍衛上前攔截住她。任憑顏雲歌又踢又打,那侍衛卻是絲毫不為所動,直挺挺站在顏雲歌面前就是不肯讓步,氣得顏雲歌險昏厥過去。
見此,翠環一顆幾乎懸到了喉嚨的心這才落回原位。
彼時,老皇爺站的累了,就自顧自擇了個位置落座。睨了翠環一眼,冷冷吐出一句:「繼續說!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其實當初,先皇是被太後娘娘害死的……還有竇昭儀……娘娘還欲對小皇上下手,是小皇上身邊的乳娘和兩個忠心耿耿的侍衛,虎口之下保護了小皇上遠遠逃離皇宮。娘娘心有不甘,便派出一對死士,誓要將皇上斬殺在宮外……哦,還有晗月公主之死,一樣是娘娘的手筆。只因公主無意間撞見了娘娘與三王爺的私情,這才會被滅口……」
「賤人,我殺了你!」
顏雲歌此刻早已氣得失去理智,掙脫不開侍衛的禁錮,她竟張口狠狠咬在了侍衛手上。侍衛吃痛之下,兩手一松,她便趁勢逃脫。一個箭步撲到翠環面前,抬腳便狠狠踢在了翠環胸口。嘴裡發出一聲悶哼,翠環愣是被她踢翻在地。
接下去更是『慘不忍睹』,只見那半個時辰前還是尊貴優雅的太後娘娘的女人,竟全然不顧形象地坐在了翠環身上,一頓的拳打腳踢……
儘管旁邊就站著定王、夏侯容止等人,都可在第一時間將那瘋女人拉開。可心照不宣之下,大家卻都定住沒動。雖然做下這一系列惡毒事的顏雲歌罪大惡極,但翠環焉知就沒有『助紂為虐』的罪惡?叫她吃一點苦頭也並不過分。
折騰了一晚上,已近古稀之年的老皇爺也好,身懷六甲的緋雪也罷,都已疲累不堪。宇文潯實在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兩個『瘋女人』打架的荒唐場面上,一抬手,便叫侍衛拉開了騎坐在翠環身上的顏雲歌,同時給緋雪遞過去一個眼色。
緋雪心領神會,自隱月捧著的錦匣內取出太皇太后臨死前曾交託與她的玉璽鳳印。顏雲歌畢竟身份特殊,饒是老皇爺也不可隨意定她的罪。這時候,唯有請出這尊玉璽鳳印,待到來日才可堵住眾人悠悠之口。
「玉璽鳳印在此:太后顏氏,德行有虧,惡行累累。今,廢去太后之位,禁足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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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緋雪坐在房中,正在百無聊賴地擺弄著花棚。再有三個月,孩子就出生了,她想親手為孩子們綉兩件小衣。雖說她的綉工難上大雅之堂,只是一朵再尋常不過的牡丹花,她也要綉上整整三日。為此,沒少惹來夏侯容止的不滿。在他看來,這些個『瑣事』她大可交代下人去做,沒必要親力親為。沒的再累著自己,豈非得不償失?
不過,緋雪的執拗卻是他如何也勸說不得的。府上有現成的綉娘是沒錯,可綉娘繡的和她繡的能一樣嗎?同樣不在區區一件小衣,而是她辛苦縫製小衣的心意上。她想要讓寶寶們知道,她是愛他們的,很愛很愛。
此時,門扉上響起了三聲象徵性的輕敲。之後,門被推開,隱月信步走了進來。
「小姐,剛得到消息,顏雲歌已偷溜出宮,隱秘地前往城郊,估計是與什麼人匯合去了。」
緋雪手上動作一頓,柳眉輕揚,眼底暈染開一抹興味盎然的淺笑。而隱月站在一旁,眼角眉梢則是流露出一抹讚歎的神韻。
論起自家小姐的『料事如神』,她早已經歷了不下數次,按說早該見怪不怪了才是。可當小姐的預料再一次應驗,顏雲歌真的從冷宮逃了出來,她還是忍不住想對小姐豎起大拇指,真心道一句讚歎溢美之詞。
「小姐留著顏雲歌一條命,莫不是就在等著這一刻?」
聽了隱月的兀自揣測,緋雪將花棚放在軟榻上,端起矮几上的梅子湯淺淺地抿了口。似乎對梅子湯的酸甜可口很是滿意,眼睛笑眯了起來。片刻之後,方才漫不經心地問道:「在你看來,逃出宮去的顏雲歌會去找誰?」
隱月想了想,很快給出一個答案:「應該是去找顏霽了。這時候也唯有顏霽能幫忙她擺脫朝廷的追緝。」
緋雪聽后卻是搖頭一笑,眼底隱有鋒芒顯露:「顏霽如今已自顧不暇,顏雲歌不會笨到去找一個失了勢的他幫忙。」
「那她會找誰?」
緋雪不作回答,話題一轉,聊作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命令書生追查柳睿的下落,也不知他們是否尋到了人。」
驀然間,隱月茅塞頓開,她怎麼忘了還有柳睿這麼號人物?就說顏雲歌如何能從防衛森嚴的冷宮中脫逃,分明是柳睿那老匹夫在宮中安排了人,暗中相助,顏雲歌才得以逃脫。哼,果然是只老狐狸。
「小姐,這麼看來,柳睿早料想到顏雲歌會有今日的下場,才會早留了準備?」
緋雪只笑不語,卻默認了隱月的揣度。
「可是有一點我不明白,如今的顏雲歌早已沒了用處,柳睿又因何要費盡心機地救她?」
「錯!」緋雪笑著更正她的話,「從皇後到太后,這幾年,顏雲歌坐鎮後宮,不可能不為自己留著『後手』。至少據我所知,她暗下培育『死士』。你該知道,那些人可是個個不要命的『主兒』。」
隱月難掩訝異地挑眉:「小姐的意思是:她還想捲土重來?」
「那就得看柳睿的本事了。若他『引導』得好,也不是沒這個可能。」話落,緋雪又再飲了口梅子湯,只覺爽口得很。
隱月不覺間捏緊了雙手,眼底流光閃爍,森寒而冷厲。
「你放心!冥月的仇,我一定會報!」
聞聲,隱月望向坐於軟榻之上的緋雪,未及斂去的恨意在眸中逐漸轉化成一抹黯然神傷,竟是紅了雙眼。沒有人能夠理解她與冥月之間的姐妹情。自小失去父母的她們,若非有彼此的相依,或許早已追隨父母去了黃泉……冥月生來不會講話,故而她對這個妹妹總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愧疚,總覺得是因為自己,才致冥月如此。多年來飄零無依的殺手生活,讓她自覺愧待冥月。身為姐姐,她非但沒能給冥月一個好的生活環境,還累得她過著這般飄零孤苦的生活,甚至隨時可能置身在危險中。正因如此,在紫韶找上她們的時候,她才會毫不猶豫地答應紫韶,洗白自己的身份,變身為女護衛,為的不過是想給妹妹一個安穩的生活。
可就是這樣,她仍沒能保護好冥月……
眨去眼底的水光,硬生生逼退了淚水的暗涌,隱月忽而單膝跪地,抬眸看向緋雪,語氣堅定而森然地說道:「請小姐答應,日後,將顏雲歌交由我處置。」
「好!」
緋雪又豈會不知,若不能手刃仇人,隱月這一輩子都會受到良心的譴責,無法從心靈的桎梏中超脫出來。
又過了片刻,開門聲響起,夏侯容止大步而入,身影一跨入閣中,目光便下意識追隨著心愛的女子而去。
彼時,緋雪半倚半坐在軟榻上,正有些昏昏欲睡的發懶。見他走進便咧開嘴送出一抹嬌憨的笑,竟是絲毫不介懷隱月在此,直接張開雙臂,孩子一樣地向夫君討抱。
夏侯容止不覺莞爾,絲絲縷縷的笑意點綴之下,使得本來略顯暗沉的眸子也都溫暖起來。不知是不是女人在懷孕的時候性情也會隨之改變,他總覺得懷孕后的雪兒有時就像個孩子一樣,似乎比起從前來更喜歡對他撒嬌。不過他倒是蠻喜歡她這樣的轉變,時而看著她孩子氣的一面,只覺喜歡得緊。
不知何時,隱月已識相地退出門外,留出足夠的空間給他二人『你儂我儂』。
夏侯容止坐在了軟榻上,緋雪便順勢依偎進他懷裡,抓起他大手來,一根一根地數起手指來玩。
「夜魅追蹤到顏雲歌已同柳睿會和,兩人連同一隊死士正往西南方向行去。」
緋雪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對他的話似乎沒多少興緻的樣子。又或者,可以解釋成『這一切早在她的預料之中,是以半分也不覺奇怪。
「有了他們爺孫帶路,倒省去我們許多尋人的工夫。」漫不經心地說著,約是困意襲來,她把頭靠在他胸前,兩眼已慢慢地閉合起來。
看著貓兒一樣蜷縮依偎在自己懷裡的小女人,夏侯容止眼底暈染開柔得幾近化開的笑意,卻不過瞬間,似是想到了什麼,笑容僵滯,再次變回了冷酷的神色。
這段時間,他派往邊關的錦衣衛一直在暗中查探廢太子宇文啓的所在,繼續著暗殺計劃。可宇文啓像是有所防備,一味躲著,竟連擅長追蹤的錦衣衛都難探得其蹤跡。若然此時,往西南方向而去的柳睿顏雲歌真是奔著宇文啓去的,那倒省去了他們辛苦尋人的工夫。這也正是為何緋雪會饒了顏雲歌一條命,只將其禁足冷宮的因由。卻原來,是一個『投石問路』的妙計。
~~·~~
緋雪正在京城裡悠然度日,顏雲歌卻要被迫遠行。終日的養尊處優,她又如何忍得下長路跋涉的辛苦?何況還要喬裝成民婦的樣子,穿著襤褸破爛的衣裳,有時迫不得已只能露宿野外,別說凈身,就連吃飯都只能吃硬得像石塊的饃,喝的還是路邊水坑裡的『髒水』……為此,她同柳睿吵了不下數次。
柳睿縱然厭煩,也不得不暫時按捺著脾氣。要不是她還有點用處,他才懶得管她呢。
總算,二十幾天的艱苦跋涉,柳睿一行人抵達了廢太子啓臨時的府邸。說是府邸,實際卻是從當地一富戶那裡搶來的邸宅,內里雖稱不上皇宮王府般的富麗堂皇,倒也什麼都不缺。
彼時,宇文啓並不在府中。柳睿向府里掌勢的管家自報了身份。好在那管家也是八面玲瓏,對柳睿大名早有耳聞。又暗中思忖柳睿既然能找****來,必然此前已與自家主子暗中有書信往來。於是便將其奉為上賓,小心翼翼的待客。
瞧見管家唯諾隱帶討好的模樣,顏雲歌算是找到了發泄口,一會兒要求人家給準備衣裳,一會兒又要求沐浴,態度恣意幾近囂張。不覺得,管家便不做聲色地多看了她兩眼。對於女子的身份,柳睿雖未多做介紹,不過從柳睿一聲『歌兒』的稱呼中,管家仍洞悉了一二。自然,對顏雲歌也就不敢怠慢,一應按照她的要求做了。
幾日來不曾凈身,顏雲歌早已是急不可耐。待到管家吩咐下人備好了沐浴所用的水和花瓣等,顏雲歌連知會柳睿一聲都不曾,起身便在一丫鬟的引領下前去凈身房。
說來,宇文啓也算是會享受的人。凈身房中竟有一寬大的池子,引入山澗的天然溫泉。池子上氤氳升騰起裊裊水汽,池水表面飄滿各色花瓣,讓她一見便欣喜莫名。她不喜在身上塗抹人工花粉,故而都是在沐浴的時候著宮人在洗澡水裡放入很多花瓣,以此讓身上沾染花瓣的香氣。
「你們先出去吧,這裡不用伺候了。」
沖著垂首侍立在側的兩名丫鬟如是吩咐道,兩個丫鬟倒也不多話,只欠身一福,就退了開去。
眼見她們離開,顏雲歌忙不迭脫去身上衣物,小心翼翼地下到池水中。連日來籠罩在眉目之間的陰霾終於在這一瞬間雲消霧散。她不覺舒暢地輕吁一聲,緩緩地閉起雙目……
可沒過多久,門扉被人輕輕推開的聲音卻猛然將她自『似睡非睡』的遊離中驚醒過來。顏雲歌驀然睜開雙眼,帶著些微緊張不安的情緒看向步履輕緩走來的人,正待憤懣發聲,那人卻是搶先一步開口:「美人兒,等很久了吧?」
~~
顏雲歌冷不防打了個冷顫,赫然出現在眼帘中的是一張猥瑣的臉容。心中陡然掠過一絲不安,她將身體全然隱沒在水中,目光凜厲地瞪著一身錦衣華服的男子,聲音幽冷地質問道:「這是什麼地方憑你也敢亂闖,還不給我滾出去!」
男人眼中掠過一絲錯愕,顯然有些詫異於她竟會是這般強硬的態度。尋常女子碰見這種事情,怕是早花容失色地尖聲喊了出來。偏她不同!非但不見一絲慌張,反而氣勢凜然。果然,當過皇后太后的人就是不一樣。
這麼想著,男人唇邊不覺挑起幾分玩味的弧度,落向顏雲歌的目光則愈發透出不容錯辨的侵略,眼底的火熱幾乎不加掩飾。
顏雲歌不笨,能夠這麼在府上來去自如又敢這般明目張胆表露出猥褻之態的,除了那位爛泥扶不上牆的廢太子,還有誰?
往昔,她與廢太子啓所見次數不多。幾乎在自己嫁給宇文洛做側妃入宮的時候,宇文啓也因叛亂之罪徹底退出了爭奪皇位之列。兩人平素並不交集,故她未在第一時間認出這一臉橫肉、腰肥肚圓的男子就是廢太子啓也情有可原。
眸子里漫上一層薄薄涼意,顏雲歌目光清冷淡漠地注視著在池邊停下腳步的宇文啓,唇角則牽起一抹難辨喜怒的淺笑,似漫不經心地說道:「哀家有意與殿下談說一二,隻身臨尷尬境地,實在不好多言。還望殿下能行個方便,出去略等片刻。待哀家更過衣后,便前去與殿下相見。」
她自稱『哀家』,一來想在氣勢上給對方一個『下馬威』,別當她一介女流之輩就輕看小覷了她。二來,也是在『身份』上給宇文啓提個醒。她可不是那些他可隨意亂來的下賤女子。所以,他最好把齷齪的心思都收拾乾淨了。否則,雙方撕破臉皮,對誰都沒有好處。
多年來置身在爾虞我詐、明爭暗鬥之中,宇文啓又豈會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不覺地挑挑眉,眼中玩味之色更形深濃。
這個女人……有點意思!
罷,來日方長,他大可不必急在一時。橫豎,她早晚會是他的。
「那麼……太後娘娘慢來,本殿等著便是。」
說罷,又不懷好意地瞥了眼女子隱露於外的肩頭,那細滑白嫩的肌膚讓他又是一陣心猿意馬。
隨著關門聲響起,顏雲歌終於長出了口氣,隱與眸底的緊張神色也緩緩地浮上表面。只有她自己清楚,方才的『虛張聲勢』背後掩藏著怎樣的緊張與不安。宇文啓這個人過去是個什麼德行,她也略知一二。貪慕女色,甚至就連他父皇的女人都敢染指。也正因如此,才觸怒了當時的皇帝,更一步步走向不可回寰的深淵。方才,她真怕他會不顧一切欲強行與她……這裡畢竟是人家的地盤,即便他真那麼做了,只怕這個『啞巴虧』她也只能暗暗吞下肚子里去。誰叫如今是她有求於人!
待到顏雲歌穿著整齊珊珊出現已是一個時辰后的事了。
對於她的姍姍來遲,柳睿輕鎖眉頭,但礙於宇文啓在場,卻是不便發作,僅用眼色給予她一定的警告。這裡不是皇宮,怎可任由她胡來?他們****是客,又有求於人,本該態度謙遜才對。她可倒好。要求這要求那不說,還讓人家『主人』久候,實在沒有這樣的道理。
顏雲歌佯作沒看見外祖不愉的神色,徑自循了柳睿身旁的位置落座。之後才沖著坐在主位上的宇文啓頷首示意,嘴角揚起淺淡弧度,三分客氣七分疏離。
對美麗的女子,宇文啓從來都諸多寬容,故而此時對她這般輕慢又顯矜傲的態度也並不顯露不愉之色,噙在嘴角的笑反而愈發邪肆,眸中一簇閃動的火苗著實叫人深味。
柳睿是何等的犀利敏銳,只就一個眼神的捕捉,便已將宇文啓的心思猜出了十有八九,卻不動聲色地端起碗茶,看似在飲啜,實為遮掩唇邊淺淺揚起的弧度。
不消片刻,放下茶盞的他徐緩地開口,語氣中不難聽出尊崇之意。
「算起來,我與太子殿下之間頗有幾分淵源……」
套近乎的話未及說完,已被宇文啓冷冷截斷:「自然是有緣的。當初若非柳丞相的一意勸說,本殿也不會貿貿然發動那場逼宮之亂,結果害得自己一夕之間失去一切還險些性命不保。而那時候,柳大人卻躲著干係,不肯出手相助……」
柳睿沒料到他會這麼直截了當地挑明當年之事,怔忡過後,神情不可遏制地浮上一絲尷尬,只得訕訕地端起茶來喝。
見狀,顏雲歌不禁在心裡暗暗的冷嗤一聲。當年之事她也知道一點,不過她卻不認為外祖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兔死狗烹,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權謀之術。若宇文啓能成事,外祖自該搶在前面助他護他。可在眼見宇文啓奪位無望的情況下,外祖還衝上去幫忙,那就是『蠢』了。到時候不但自己難以活命,只怕還會將整個柳家搭了進去,說不定就連她們母女也會受到牽連。換成是她,也會做出也外祖一樣的『決定』。
眼見柳睿因宇文啓一席話尷尬得不知如何應對,顏雲歌鼻息間哼出一聲淡淡的冷嗤,代替他把該說的話說完。
「有些事,既然大家心照不宣,哀家也就不拐彎抹角了。這次哀家攜同外祖前來,就是為了向殿下您請求支援的。外祖與哀家已謀劃了可進攻的線路,只消殿下點頭,即刻發兵也是可以的。」
宇文啓對柳睿不假辭色,對顏雲歌卻是態度溫和,甚至可稱得上『討好』。聞言,只就把色迷迷的眼睛一眯,語氣不覺的柔和了許多:「此話差矣。本殿是廢太子,娘娘的是被廢棄的『太后』,即便發兵,也該打著本殿的旗號,怎能說是『支援』呢?」
「你——」
顏雲歌眸色一厲,正待發難,柳睿見勢不妙,忙搶先一步說道:「殿下所言甚是。只要殿下同意發兵,一切以殿下為主導,我等『輔助』。」
「外祖?」
顏雲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宇文啓為主導?她卻只能『輔助』?那她成了什麼?
柳睿投給她一記警告意味十足的眼色。都什麼時候了,她還這麼端著身份,真以為自己還是****皇家的太后不成?俗言道:落難的鳳凰不如雞。現在的她,什麼都不是,怎麼她就端不清這個道理?
顏雲歌一陣氣結,咬了咬唇,終是忍著沒再發作。而她的表情固然隱晦,到底神色之間還是充斥著一絲淡淡的不開,宇文啓又焉有看不出來的道理?
呵呵一笑,他笑轉話鋒,忽然道:「待到本殿攻下皇城,登基為帝,許你皇后之位,可好?」
顏雲歌微微愣了愣,饒是柳睿,也難掩詫異之色地看著宇文啓。對於他的『直接』,顯然有些無法適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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