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一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阡嫿抬眸,淡聲道:「因為比起她,我更信你。」
李笑允側過臉,望著夜色中已經半數凋敝的碧樹,緩緩向前走。
昨日,阡嫿說三日後再入朝為官,他應下了。她說兩個月為限,賺千兩黃金,震驚不是沒有的,可他沒有立刻應她,是因為他知道,她既然敢這樣說,必定能做到。
她在萬古為官兩年有餘,她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做事謹慎周全,卻又大氣果絕,一點不遜色於男子,右丞相失勢,她功不了沒。
這一年多里,萬古人才倍出,不是沒有人可以頂替她的位置,可他還是將相位空置。因為在他心裡,沒有人比她做得更好。
他這一生,擁有過無數女子,可他想要的不過是一個懂他的人。
「你不知道,你是一個多特別的女人。」李笑允沉默了片刻,望著前放蘊黃的宮燈,語氣中有幾分深沉,幾分無奈。
阡嫿聽他說完,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眸色淡淡。她沒有想到她見徐太后的時候,李笑允就在不遠處。在萬古的兩年裡,她比誰都清楚他的做風,斬草必除根。
他這個人,既多情又無情,他與少陵真的很像,好像生來,就適合做帝王。
可有的時候,她似乎又看不透他,他也有柔情,只是在這至尊寶座上坐得太久,孤獨了太久。
「只要朕挾持你,隨便一開口,就是永世的幾個城池,千秋的幾千萬兩黃金。」李笑允笑著開口,隨即轉過身來看著她,「可是朕沒有。」
阡嫿抬眸,對視這雙斂去了笑意的眼眸,這雙眼不算明亮,不算深邃,也不算絕美,只是配在他這張臉上,再好不多。
阡嫿承認,相識以來,她從來沒有這樣認真看過他,除卻了笑意,除卻了戒備,在湛湛月光之下,簡簡單單地看著他。
一個慵懶而睿智的身體中,住著一個孤獨而疲憊的靈魂。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她?萬古多得是有才華有膽識的男子,為什麼一定要她做丞相?只要他李笑允願意,可以培養無數忠心的臣子。
「因為你不怕朕。」李笑允說完這一句,便轉身走了回去。
因為我誰都不信,只有你可以與我指點江山,而不怕你反過來捅我一刀。因為我一生弄權,卻也想有一個朋友,雖不能盡訴衷腸,卻也可以守君臣之禮,做君子之交。
你明明可以借華如夜的手,報亡國之恨,明明可以做我的臣子,揮軍北上,你我各取所需。
可你骨子裡便是一個驕傲的女子。
魏王府中,一紫一紅兩個身影,身影如雲如風,較量了這麼久,身後不輸分毫。
院中大部分人,希望雲揚贏,王爺在她們的心中已經無人能比了,寬厚君子,文武雙全,既俊朗又專情,不像這個步無涯,一個大男人,每日穿得比女人還鮮艷,少了幾分男子的陽剛之氣。
一都過去大半個時辰,怎麼還分不出高下,都說刀劍無眼,傷到了可如何是好。
滿樹的海棠花簌簌飄落,如在風中輕舞的粉蝶,紫衣瀲灧,紅衣妖艷,他人騰身而起,在每揮動一下劍,都揮有花瓣顫顫巍巍地落下。
步無涯嘴邊的笑意加濃,眼眸微眯,一抹促狹的寒光,他一個側身將劍反剪到了手臂下,長身一飄,帶著劍向雲揚劃過去。
雲揚也在這一瞬,兩臂一字展開,向步無涯刺了過去,下一瞬。沒有劍的摩擦聲,只聽到「刷」的一聲,這一聲極輕,幾乎被那「咔」得一聲,全數吞沒。
兩人穩穩落到了地上,見步無涯身後的合歡花,被斬斷了半邊樹冠,那粉紅色的光朵,幾乎每一瓣都被震成幾瓣。恰逢此時,吹過一陣風,這個細碎的花瓣睡著風飄散,如同下了一場凄美的「殘花雨」。
獨留那清瘦的樹榦摔落下來,也是這一一瞬,雲揚身後一縷墨色長發飄落到了地上。
雲揚抱拳道:「步兄,承讓了。」
步無涯擺了擺手,有摸了摸脖頸道:「若不是雲兄劍下留情,我這腦袋才能還張在脖子上。」
雲揚笑笑,「步兄剛剛刺出那一劍的時候,偏了幾分,才讓這合歡樹代我收了傷。」
兩人將劍一收,便闊步走回了正堂,歇息了片刻,用過晚膳,屋中無人,雲揚便擺上了棋盤,自己下起棋來。
他剛坐到窗邊,一隻白鴿就落到了棋盤上,字條上的兩個字,方方正正,卻又不失力道,是張丞相的字跡,「不在。」
雲揚將那字條在燭花上一燎,夜風瑟瑟,燭火的光跳躍在他俊瘦的臉龐上,他的黑眸聚起了琉璃般的光芒。
阡嫿不在千秋,也不在永世,那就只能在萬古了,李笑允是斷不會傷害他的。
他執起一顆白子,落在了白鴿剛剛站的地方,有執起一顆黑子,落在了白子旁,從前他便從見阡嫿自己下棋,近日他才發現了其中的樂趣。「噹噹當」,雲揚聽到叩門聲,沉聲道:「進來。」
見憐星緩步走進來,手中端了一碗湯,她走近了溫聲道:「王爺喝碗梅子湯,潤潤喉吧。」
雲揚接過來,喝了兩口,蜂蜜個冰塊都加得剛剛好。他抬頭看了憐星一眼,勾唇一笑。「你有心了。遞碗的時候,卻有意避開了她的手。
憐星淺淺一笑,「伺候王爺是奴婢的本分。」
待憐星轉過身,雲揚斂起了嘴角的笑意,眸色深深,看不出絲毫情緒,穆少陵那一套,他是永遠都學不來。
夜,風又起,月未央。
紅衣飄飄,同樣在風中飄揚的長發,比這夜空更深濃。
步無涯一路騰空而行,望著萬家燈火從身邊閃過,嘴角的笑意更濃。
行至一處院落,鐵門高牆,幾排綠樹從牆中傾斜而出,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獨獨門上沒有匾。
他輕身越過高牆,在那排樹的樹枝上逐個踏過,才滿意地落到了地面上。
他邊走邊看,石桌石凳,假山流水,一園子的蘭花,果然這麼多年,她的品味一點都沒變啊。
他輕了幾分腳步,緩緩推開門,屋中的擺制也是老樣子,檀木的衣櫃,半櫃高的木案,內室與外室之間,是一個草長鶯飛的掛屏。
只是熏香的味道變了,不是茉莉香,又像是茉莉香,他走到案上拎起那個,山水圖案的白瓷瓶,這個上次去的時候,也沒見到過。
「給我放下,你這毛兒小子,又來我這兒搗亂。」聲音從屏風後傳過來,明明是訓斥的話,她說出來,便只覺得優雅。
步無涯上前幾步,一掀掛屏,就走到了內室,「姑姑,聽到我來了,也不出來招待我。」
他長身一歪,便懶洋洋地倚在了,掛屏上的木柱上,看著案旁坐著的人,笑意不減。
固國公主繼續加著香爐里的香料,「你來的時候,什麼時候告訴我?」
步無涯的目光在著屋中掃了一圈,「這房子還不錯,就是大了點,姑姑一個人住著,冷清了些。姑姑你搬到易州來,也不早些告訴我。」他說著伸手拿過案上煮好的茶,喝了一口。
「你這貧嘴也不知像了誰。」她調好了香,有那起旁邊的小水壺,看是澆窗台上的花。
「姑姑,過不了多久,整個千秋的宅子,您想住哪裡就住哪裡。」步無涯說著,坐到了她對面的木椅上。
「我說過了,我只幫你一次,以後你再怎樣都是你的事,我只想在這裡安安靜靜的養花調香。」她放下水壺,拿起花盆旁的白帕,仔細擦著花盆中的綠葉。
步無涯的笑意瞬間了無蹤跡,「姑姑,我們隱姓埋名這個多年,為的是什麼,難道你忘了父皇是怎麼死的嗎?」
固國公主手中的動作一停,轉過身道,「東楚已經亡了,南尤也亡了,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放不下!」
「這筆債當然要向千秋討回來,穆家的天下,本該是屬於我們楚家的。」步無涯在木案上拍下一掌,木案瞬間裂開一道大痕。
兩日後,永世城中,如夜換下朝服,便朝琉璃苑走過去。
他收到幽藍的飛鴿傳書,是在幾日前,他第一個反應,就是阡嫿在萬古,以他對李笑允的了解,他不會對阡嫿不利。
可是不是被困在了萬古,也未可知,他派人去打聽,卻聽到李笑允欲再立她為相的消息,便在今日,萬古的女丞相,重返朝堂。
若她是被迫,他輕舉妄動,反而容易掣肘於她,他時刻派人關注萬古城,見到了她放的五色煙,才算安心。
他想想今日可能又被拒之門外,不覺有些好笑。自從她對他說了她心甘情願之後,就找各種借口不見他,這已經是她表達的極限了吧。
萬古城中,阡嫿在屋中研究著布料的特徵,不同的布料,她會做好記錄。
她知道,這一路會很難,重農輕商已經深深烙在了天下人的意識里,她要改,面臨的阻力可想而知。
可她不是在幫李笑允,她是在幫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