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章 此情無計可消除攏
乾風沒有立刻收回雲揚手中的兵權,可見那日阡嫿的話,他還是聽進了幾分的。
可若是全聽了她的話,又怎麼會死得這麼早!這麼冤!
乾風下旨,讓雲揚和少陵都回自己的封地,他不想在千秋的史冊上,留下剛剛繼位,就殘殺自己兄弟的罵名,卻也因為這一緩,便丟了江山,丟了性命。
彼時,秋海棠和月季開得正好,馥郁的香氣,被秋夜的風,送出很遠。
沁心殿中歌舞笙簫,舞衣飄飄。琉璃盞的光,交相輝映,幾分金黃,幾分赤紅,映穆乾風的的笑容,浮華,糜麗。
待歌舞退去,夜已然深了。
皇后緩緩走了進來,流金的鳳凰雲羅錦裙,頭頂鳳冠,手中端著每晚都會送過來的參湯。
乾風已然半醉了,朝她招了招手,「朕的皇后,幾時變得這般體貼了?」
這個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便嬌縱慣了的女人,近日的變化還真是不小。
連素挽把參湯端到乾風手中,便直起身,露出幾分嬌縱之氣,只是這眉眼之間,卻還透著溫婉。
「皇上有後宮佳麗三千,臣妾若是不體貼一些,豈不是要被皇上忘記了。」
乾風笑道:「好好好,你能這麼想朕歡喜。」
連素挽瞥見喝得乾淨的參湯,勾唇淺笑。
聽到乾風駕崩的消息,阡嫿並不意外,果然,還是到了這一天。
那日她與乾風說,雲揚無意爭皇位,並會全力支持於他,他信了幾分。可她說要他留意身邊人,他卻不曾記得。
穆靖遠駕崩的當夜,蔣夢嬈便無端消失了,此刻,她也該回李笑允的身邊了。自己也早該想到,當日若不是李笑允有意放她離開,她也不會走的那般暢通。從在國樂圖那次,她便該有所察覺,是她太過於遲鈍了。
乾風突然駕崩,遺旨命少陵繼位,乾風的長子也有十六歲了,一份遺昭,不過是為了堵天下悠悠之口。
少陵收回了雲揚的兵權,這一場仗,她不知有多少勝算。
雖說是打著少陵毒害乾風,謀朝篡位的旗號,願意跟隨雲揚的士兵,加上雲揚訓練的死士,自己的暗兵,也不過八萬。
此時,已然兵持城下。
易州城同千秋城,不過是兩城之隔,阡嫿披了一件披風,同雲揚到了軍營中。
阡嫿同雲揚各自畫出了一條路線,營帳卻被人掀開了。步無涯依舊是一身紅衫,惑眼,妖艷。
步無涯走近了,阡嫿眸色微變,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轉過身來繼續看地圖。
「雲兄,我來看看有沒有幫得上的。」
雲揚笑笑,「步兄就不怕,同我變成亂臣賊子?」
步無涯道:「雲兄說得什麼話。」眼眸卻極迅速地瞥過了阡嫿身旁的地圖。
雲揚眸中劃過一抹銳色,掌倏然劈向步無涯,步無涯伸掌去接,卻直直噴出一口血來。
他褐色眼瞳中,閃爍著狠厲,「你竟然隱藏功力。」
雲揚倏然又拍出一掌,「我給過你機會,東楚五皇子。」東陵的皇子,沒有倖存,因為當年,他目睹了那場亡國之戰。
步無涯冷笑,朝阡嫿撲去,進了營帳,卻發現她不在那裡。
他已然受了重傷,不是雲揚的對手,只得吹響一聲,一隻鷹,翱然飛來。
阡嫿袖中的袖花針倏然飛出來,打在鷹的身上,伸手一提將它拽了下來。
雲揚拔劍刺過步無涯的喉口,便見紅衣艷艷,仰倒在地,只留夜風吹得凄然。
「你如何知道的?」雲揚手劍,問道。
阡嫿將手中的蠶絲線扔了,道:「因為他身上的味道。」
他的身上是固國公主調出香的味道,是民坊的坊主,所調香的味道,可以讓人產生幻覺。
他本想借固國公主的口,讓她以為東楚的人,都死了,再等一切塵埃落定,坐收漁利。
果然,連那個勸她放手的女子,她那流著眼淚述說的過往,幾分真假,都是存著利用的。
夜,已然深濃。
雲揚轉身進了軍帳,「早些歇息。」
「好。」阡嫿轉身回了自己的帳篷。
阡嫿本以為,這一夜兵火廝拼,她會無法如眠,卻不想睡得這樣好。
次日清晨,趙朗進到帳中,說是雲揚許久之前,便派人挖了暗道,用幾千的兵力假意攻打默城,從一旁的恆州繞道,與走地道的默城軍匯合,僅用了一夜,便拿下了默城。
聲東擊西,暗度沉倉。
濟州城還有十萬兵馬,千秋城支援的八萬精兵,不日便會感到。再如何巧用兵馬,又有多少勝算?
阡嫿看著轉身向外走的趙朗,眸色清然,「穆少陵不會容連問天活太久的。」
趙朗腳步一停,轉身見阡嫿緩緩別過目光,「從今日起,你便自由了。」
阡嫿起身熬了一碗雪梨汁,端到了雲揚的營帳。
三日後,雲揚再醒來,已經在千秋城外的客棧中。
「我怎麼會在這裡?」雲揚伸手撐頭揉了揉,頭還有些重。
「是奴才帶王爺來的。」伊允面無表情。
雲揚眸色一驚,「王妃呢?」
「奴才不知。」
秋涼軒內的流水車,流水潺潺,阡嫿還未行至門前,便已聽得真切。
秋涼軒中,穆少陵一身皇袍,仰首而立。
阡嫿一襲明紅色雲羅錦喜裙,墨色的髮髻上,紅翡翠雕成的鳳冠,流蘇點點,她每走一步,都搖曳珊然。
「朕如今得了這天下,朕娶你為貴妃,按皇后禮制。以後這裡,便是你的寢宮。」少陵寬袖一展,與這雕欄玉砌如此相襯。
阡嫿眸中淡漠依舊,「你想要什麼?這殘破的身軀嗎?」阡嫿抬手扯下肩上的外袍,露出削肩,凝脂去玉。
她一步,一步,一步地走向他,走在大紅色的地毯上,他以為那是他為她鋪的紅妝。她卻知道正踏著森森白骨。
在她與他只有一步只遙,阡嫿停下了腳步,唇角一抹笑意,幾許疏離,幾許悲憫,幾許癲狂。
少靖抬手蓋上了她的外袍,嚴得只露著白皙的頸項。「我要的,不就是這兒嗎?把這裡還給我。」少陵指著她的心口,咬出這一句。
「這裡早就死了。從南尤滅亡的那天起,在子書一族被你帶的兵屠戮乾淨的那一天起,這裡就死了。」
阡嫿按手在自己的心口,像是說著別人的故事,那樣雲淡風輕,那樣不摻絲毫情味。
一瞬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錯愕。
他以為她丟失的那段記憶,沒有找回來,所以再恨,也不至於入了骨血。
他那樣費盡心力,只不過為了有朝一日,能被認可,堂堂正正地坐上皇位,可是到頭來,還是要他搶。
他又何嘗想手刃她的親人呢?可不想又怎樣,他終究還是兇手。那他對她的這些真心,一瞬間,又變得多麼可笑了?
少靖怔了片刻,沉聲道「至少朕的心意從來沒有變過,即使朕現在坐擁天下,也不曾強迫於你。」
阡嫿笑,笑得整個身子都在顫,唇色嫣然如血,眸色卻淡然如風。
如同上古的妖魔,噬血成性,又能殺人於無形。
「穆少陵你說你愛我嗎?從始至終,你愛得就只有你自己。」
少陵的雙眸一顫,她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劍,刨開了他所有的光鮮,只剩下骯髒污穢,讓你避無可避。
「你再戰功累累,再費盡心機,你的父皇都看不起你。他寧可把皇位傳給急燥無謀的乾風,也不傳給你。」阡嫿看著他,笑眼如星。
「不要說了。」少靖大喝道。
「怎麼?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嗎?你的母妃陷害趙妃,至使她含冤自盡,而你知道原尾,卻沒我阻止。有其母必有其子,穆靖遠擔心你有一天,殺盡了千秋可用之人,怎麼能把天下交給你!」
少陵後退兩步,抽動的嘴角,漸漸泛紫。
「我說錯了嗎?你就是這麼失敗,你以為征服了全天下嗎?卻不知全天下人都在嘲笑你。」
「你給我住口!」少陵長劍一送,不想她突然上前一大步,撞上劍來。
沽沽流淌的血,順這明紅的喜裙,彷彿滿眼都是血。
少陵抬眸看著阡嫿,握著劍的手,僵硬,冰冷。
阡嫿腳下用力,少陵聽到了劍刃穿過血肉的聲音,一寸一寸,而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沒有一絲的痛苦。她纖白的指,撫在他的側臉上,眸中唇邊儘是笑意,「你好可憐,爭了半輩子,卻只得到了敬畏下的白眼。」
他從她的眼瞳中,看到了的自己,青蒼色的臉,驚愕,掙扎,虛偽。
他低眸看了到了握著劍柄的手,不能相信地鬆開了手,後退。
阡嫿一瞬翩然後墜,青絲盡散,魂亦幽散。
少陵后覺地上前接住她,她掩著雙眸,失去血色的薄唇含笑,她這樣倒下,似乎無此愜然悠逸。
「不許死,睜眼,你若是死了,朕就殺了雲揚。」少陵晃著她,不受控制地低吼。
阡嫿笑,「可惜……你……殺不了他。」
「御醫,去傳御醫。」少陵朝著門口高喊,可他忘了,他為了和她的婚禮,屏退了所有人。
次日,天色晴媚。
少陵下令做的一口寒冰棺,並下旨,除了他,誰都不得入秋涼軒半步。
這日早朝,少陵以謀反之罪,下旨斬首魏王,不想左丞相搬出先王密詔:魏王寬厚仁愛,淡泊權勢,朕命其終身守護皇陵。
少陵猩紅著眼,卻恍惚見朝堂上,阡嫿一身紅裙,嫣然淺笑,「你殺不了他。」
少陵幕然抱腹大笑,「朕終究是輸給了你。」
我不過是殺人,而你,卻是誅心!
雲揚憂黯的雙眸看不出情緒,緩緩抬手接過那道秘詔,轉身走了出去。
他端著這道聖旨,走到了馬車旁,尚且不自知。
伊允道:「王爺。」
他不應,繼續走。
「王爺。」
伊允跑過去,擋在了他的面前,他才木然地抬起頭,「去皇陵。」
這一日,邊境送來加急戰報,萬古興兵,攻下了連、慶兩州。
穆少陵大怒,率兵親征,也是這一日,秋涼軒冰棺中的女子,連同冰棺都不翼而飛。
半月後,永世尤城中,如夜修長的指,細細撫過冰棺,剔透的棺槨,棺中的女子,傾世的容顏,精緻的冷白。他的指扒住棺口,指間和骨節,是冷凝的蒼白。
「答應你的,我都做了。下一世,我不要白骨黃土,不要再為父為兄,你也不要再愛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