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三章 吊孤影兮孰我哀

第兩百六十三章 吊孤影兮孰我哀

「姨娘你做什麼.你放開她.」

蘇幕遮沖了過來.卻是深深一愣.蘇挽蘊的手腕破了皮.似乎是她自己拿刀片滑的.整個傷口沁著模糊不清的血漬.

「挽蘊……」

蘇幕遮捂住嘴來.眼淚無聲地掉落.蘇挽蘊卻是不哭.她的眼睛瞪得滾圓滾圓.目光卻極為渙散.嘴唇顫抖得厲害.念念有詞地說著些什麼.

「挽蘊……我……我去叫醫生.」蘇幕遮轉身往外面走去.

「已經叫過了.」蘇南城在一旁坐著.半閉著眸子.他看起來又蒼老了不少.

蘇幕遮點了點頭.又折回來.蘇挽蘊的意識仍舊沒有清醒.整個人好像要崩潰了一樣.髮絲貼在額頭.眼睛里的血絲多得嚇人.

「怎麼回事.怎麼好好地.突然就要尋死了呢.」蘇幕遮小聲詢問父親.

蘇南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平日里沉穩的聲音現在如飄浮在空氣中一般.沒有力氣.「鼎宇殉國了……」

「什麼..」

蘇幕遮睜大了眼睛.看著蘇挽蘊.秦姨娘在一旁勸告著她.她卻什麼也聽不進去.整個人的狀態極為糟糕.她的手腕上那道疤痕已經用紗布纏繞了起來.可是蘇幕遮仍舊可以看見那雪白中滲透出的腥紅.

蘇幕遮知道.此時的蘇挽蘊正在面臨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痛.就像她當時知道慕止然「去世」時一樣.那種難受讓人痛不欲生.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衰減.她清楚得知道.所以感同身受.不自覺地跌坐在地上.淚水涌了出來.

她這麼一哭.蘇挽蘊倒好像回了一點兒的神.瞳孔微微聚焦起來.喉嚨動了動.發出凄厲的聲音.聞者無不肝腸寸斷.

「他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蘇幕遮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是陪著她哭.秦姨娘也忍不住地偷偷拭淚.心裡止不住地在想這姐妹倆人造了什麼孽.怎地都剋死了丈夫.

「幕妹妹.你過來……」

蘇幕遮怔了怔.聽得她喚.便忙起了身.走到她的身邊.她靜靜地看著蘇幕遮.緊緊握住蘇幕遮的手.蘇幕遮這才感覺到她手心極為冰涼.那種刺骨的寒意穿入了骨髓.蘇挽蘊扯動起一股笑容.可是這笑卻比哭還要難看.

那些甜蜜的瞬間好像的溫暖.纏繞在心頭.化成了繞指的綿柔.溫暖了她的念想.而如今.過去已然蒼黃.觸摸到的只是一片離殤.相遇是最讓人驚喜.又最讓人害怕的事情.總有情感在這其中成了永恆美好.卻也有許多情感在這其中成了千古絕唱.

「讓她們姐妹倆說會兒話吧.」

蘇南城起了身來.拉著秦姨娘一同出去了.秦姨娘雖不情願.但也沒辦法.只得這樣悻悻離開.

「幕妹妹.你知道慕六少爺的『死訊』時.心裡是什麼感覺.」

蘇幕遮凄凄一笑.「和你一樣的感覺.」

「會過去的嗎.」蘇挽蘊期待地看著她.眼睛瞪得極大.裡面閃爍著光芒.

蘇幕遮不忍心騙她.抿了抿唇.默了半晌.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蘇挽蘊卻突而一笑.向後仰倒.

「我不想讓這個情緒過去.只要難過著.心疼著.就好像他還在我身邊一樣.我想讓他在我身邊.一直在我身邊.」

接連幾天.蘇挽蘊都不吃不喝.雖然沒有尋死的跡象了.可是也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她每日都去陪著蘇挽蘊.也只有面對這她.蘇挽蘊從願意說上兩句話.而其他的人.蘇挽蘊便一概不理.秦姨娘為這件事犯了病.整日唉聲嘆氣.好不容易好起來一些的家庭氛圍.就這樣頃刻間支離破碎了.

蘇幕遮上了樓.走到蘇挽蘊的身邊去.蘇挽蘊靠著一個絲綢枕頭.手上正在綉著什麼東西.窗帘被她拉得死死的.透不進一點兒光線.可她就這麼坐著.手上卻不停歇.針頭無數次地穿透了她的指尖.她也渾然不在乎.依舊如此.周而復始.

「挽蘊.你好歹吃些飯吧.」

蘇幕遮端著托盤.盤中是蘇挽蘊最愛吃的年糕.可蘇挽蘊看也不看一眼.只是低頭綉著東西.嘴裡振振有詞.

待她走近.從聽得清楚.蘇挽蘊原是再說.「等我把這個綉好了.他就會回來了.」

蘇幕遮低了眸子.甜橙色的唇緊緊地抿著.蘇挽蘊的額前耷拉著碎發.蘇幕遮輕輕伸手.幫她理了理頭髮.她的瞳孔空空蕩蕩的.沒有凝聚的焦點.唇瓣顫抖得厲害.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

她記得他堅硬的柔情.記得他好聽的話語.回想往事仍歷歷在目.她怎麼能夠相信他就這樣撒手人寰.離她而去.她掙扎著要起身來.她越來越相信.他會在某個地方等著她.與她不期而遇.

蘇幕遮慌忙按住她的肩膀.讓她不要太過激動.玻璃琉球燈散發出明亮的光線來.蘇幕遮才發現僅僅幾天的日子.蘇挽蘊又瘦了一圈.下巴格外得尖.整個人攏著一層濃郁的憂傷.

「挽蘊.你還活著.你總是要活下去的.」

那抹耀眼的光線瞬間透入了她的眸子.將她眸底捲起濃密的細雨.眼淚簌簌掉落.窗台上的鳶尾花迎著微風.搖擺出一陣令人肝腸寸斷的想起來.她白色的睡裙也被吹起.散漫的長發垂散在肩膀上.

蘇挽蘊回過了神.定定地看著蘇幕遮.「幕妹妹.當時你也是不相信的.你也是不相信慕六少爺死了.不是嗎.你不也是從渝州拼了命的逃了出來嗎.」

蘇幕遮愣了愣.那時的她心裡憋著一股執念.她不相信慕止然會離她而去.就如同現在蘇挽蘊不相信明鼎宇已經先行一步了一樣.

她的目光緩緩地落在了蘇挽蘊的身上.半晌.也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眸中隱沒著傷痛.緩緩點了頭.

蘇挽蘊突而譏諷似的一笑.定定地看著自己手上纏繞的紗布.血絲滲透出可怖的艷紅色來.她的另一隻手緩緩撫上傷口.秀美的眉間是一片令人心碎的迷濛.側顏柔美又悲戚.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今也如何.不終往告.」

蘇幕遮聽得她念了這句詩.突然想起了許久許久以前.她與慕止然曾經碰見過一個賣花的老人.當時賣花的老人告訴了她一句詩.讓她記得.那時她並不理解.可如今細細想來.竟覺得那句詩像一句箴言.預示了她.也預示了蘇挽蘊.

她輕輕握住蘇挽蘊的手.瀅亮的眸光中透著堅定.「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蘇挽蘊愣了愣.跟著喃喃了一遍.卻像深刻了悟了什麼似的.安靜地閉上了眼睛.輕輕地睡了過去.

蘇幕遮嘆了一口氣.慢慢地從房中退了出來.輕輕扣上了房門.蘇南城站在門口.面上的表情極為複雜.

「幕兒.挽蘊她怎麼樣了.」

「剛剛睡下.」蘇幕遮吸了吸鼻子.揉了揉太陽穴.

「這陣子辛苦你了.挽蘊她也只能聽得進去你說的話了.」

蘇南城默默地看著蘇幕遮.他不知道為什麼.上天要這樣對待他這兩個女兒.讓她們的丈夫都早早去世.讓她們活在這人間煉獄中受苦.

「幕兒.當時你知道止然不在的時候.心裡是如何想的呢.」

蘇幕遮愣了愣.這才想到還沒有把慕止然仍在世的消息告訴蘇南城.她嘆了一口氣.語氣變得溫柔與輕緩.慢慢說出了整件事情.

其實當時她的心裡壓根不願意接受慕止然的死訊.她這麼篤定就是因為她在爭著那渺茫的希望.只有百分之零點幾的希望.

吊孤影兮孰我哀.私自憐兮痛無極.

她從未認真想過.若是慕止然真的不在了.她該怎麼樣支撐下去.她搖了搖頭.不敢再想.兩行清淚卻是順著臉頰滴淌了下來.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變得格外平靜.高奚也得知了明鼎宇的死訊.避不見客.整個蘇公館格外沉悶.秦姨娘犯了病.纏綿病榻.蘇挽蘊則仍是一副厭世的模樣.沒有絲毫好轉跡象.

蘇幕遮端著一份早餐.輕輕地扣著蘇挽蘊房間的房門.不知怎地.今日竟無人應答.她推門進去.窗帘掩住了房間里的光線.整個房間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時間沒有化去悲傷.也沒有溶解疲倦.所有的痛反覆重演.成了新的印記.養成了新的疤痕.

床榻上空無一人.蘇幕遮閉著眼睛.她不意外.一點兒都不意外.她知道這一天總是要來的.

蘇挽蘊走了.沒有留下任何書信.沒有帶走任何物品.她走得消無聲息.好像從來都沒有來過一樣.久病的秦姨娘終於徹底崩潰.昏死過去.醫生囑託說她已時日無多了.

這個家.這棟漂亮的洋房.所有的歡聲笑語.在世事無常中.在炮火硝煙中.消失得蕩然無存了.

很多年以後.蘇幕遮再想起這段日子.心口的痛仍然未能減輕分毫.壓抑在心的大石並不會隨著時間而移動.而那些與她成為了平行線的人.也不會隨著她的想念而出現.

那年也是她最後一次見到蘇挽蘊、明鼎宇和秦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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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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