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那一旨作嫁(2)
九月,此時,距離大婚還有七日。
蕭王府中婚事已經籌辦地差不多了。
桌上是宮裡送來的嫁衣還有鳳冠霞帔。瀟湘小築,她以手撫琴,一曲《長相思》過後,臉上露出一絲苦澀,而後起身,將那把十三弦箏捧至胸前。
忽然一聲巨響,伴著餘音幽咽,十三弦箏鏗然粉碎。
箏斷之聲猶在耳邊,巨石斷箏之處,只剩片片殘骸訴說陳年往事。
不遠處,十一長身而立,此情此景,一一映入眼帘。
「殿下,是否要通報小姐一聲?」一旁侍女問道。
十一擺手,「不必。」
九月,池畔合歡已經凋零。
織錦見是十一,不知何時,在他面前,自己竟也顯得拘謹起來,「你怎麼來了?」
「太后念及你我之間頗有交情,你出嫁在即,便命我來蕭王府看看你。」他淡然回答。
他看了眼斷箏,俯下身子將那碎片一一撿起。
「我現在很好。」她說了句,將桌上的杯子翻開,替他倒了杯茶。
他見她如此,忽然笑了笑,將斷箏放至桌上,說:「今日,不飲茶。」
「不飲茶?」織錦微微有些驚訝。
「今日喝酒,一醉方休。」合歡樹下,十一朗聲說道。
她記得,他不會飲酒,且從不飲酒。
織錦先是一怔,而後笑了。
眼前這男子身姿偉岸,超然卓群。不知不覺,當年被她稱為孩子的小十一,竟然也長這般大了。
她報以一笑,長長嘆了口氣,說:「那就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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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歡樹下,推杯換盞,他第一次飲酒,終是不敵她,早早醉倒,不省人事。
他難得這麼放縱,清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晚。
織錦倒了杯茶,遞給他。
他臉上露出一絲尷尬,抿了一口,說:「我失態了。」
織錦微微搖頭,笑了笑望著他的眼睛,將他手上的杯子拿過去,轉過身,說:「你長這麼大估計都沒看過洛陽的繁華吧,趁著天還不算太晚,我帶你去看看?」
十一嘴角微微勾起,頷首一笑。
她拿來面紗,戴在臉上。身側,是十一。
洛陽城外,燈火通明。
他們從王府出來,一路無言。直至人聲鼎沸之處,人海如潮,他們不由被擠在一起,雙手觸及到對方之時,她忽然像觸電一般旋即彈開來,而他將她護在懷中,緊緊握住她的手,不讓她離開自己半步。
終於,人流過去,這番糾纏下來,織錦忽然意識到什麼,低下頭看了看被他握住的手,他似乎這才意識到這點,連忙鬆手,說:「洛陽比我想象的要繁華的多。」
「是啊,不過最盛大的那天應該要數元宵節,正月十五……」她說著,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寂寥,勉強笑了笑,看向十一,說:「那天,我見過,比現在還要繁華。」
十一頷首,不再多說什麼。
織錦見他默然,故意皺眉,說:「人很多,你要是丟了我可不會派王府護衛去找你。所以……」她說著,伸出手來,臉上是淡然微笑。
十一一怔,心中一陣觸動,旋即,拉住了她的手。
她和他行走在洛陽街頭,像是一年前,和袁君孺時一般。她的腦海里不斷有那些片段閃現,心思不在洛陽繁華,不過是些回憶罷了。而十一卻似乎並未意識到這點,他眼中所見到的一切都讓他感到驚訝還有驚喜。
他自小浸泡在皇宮之中,見到的無非就是各種鬥爭罷了,皇帝與大臣之間,後宮妃嬪之間,百官之間,一切的一切,教會他的只是謹言慎行和明哲保身。平常人家的歡笑,對他來說幾乎是遙不可及,而關於帝國的繁華之處,除了那些慣於拍馬屁的大臣們上書稱讚以外,他無從知曉。
而今洛陽街頭——
——酒肆茶樓,秦樓楚館,梅花飄香,吆喝不斷。
這就是洛陽,生他養他的城市,直到今日,他才看見它真正的繁華。
「公子,買朵花吧。」一女子攔在他面前,手舉各色花卉。
十一看了看織錦,正猶豫著,便聽見那女子說:「我見這位姑娘清秀的很,便買朵木槿送她吧。」
十一凝眉,便拿了一枝木槿。
「姑娘能有這樣一位良人,真是好福氣。」賣花女說著,滿是羨慕地看了看織錦。
織錦手裡正拿著那朵木槿,不由目光一滯。十一聞言,似乎也頗為尷尬。
織錦卻只是淡然一笑,說:「花很好看。」她送至鼻尖聞了聞,說:「應該是新摘的,謝謝你,十一。」
他不禁苦笑:你我之間,何時變得如此拘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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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寂靜之處,她和他並肩坐在高處,望著不遠處冉冉升起的煙花,在空中炸開,一片絢爛。
過了八月,天就漸漸涼了下來。
更深露重,他脫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織錦微微一怔,說:「我自己來。」她說著,手指觸及到他的,頓了頓,說:「今天玩的盡興么?」
他微微皺眉,縮回手指,擱在膝上,說:「帝都泱泱,今日,著實見識了一番。」
她頷首,笑了笑,說:「那應該謝謝我,不是么?」
她說著,轉過頭來,面對著他。
十一顯然有些吃驚。
她微微皺眉,帶著點思忖,說:「一句『謝謝』就算了,太輕。」她說著便看了看他,他倒是一臉認真的模樣。
織錦抿唇,目光溫柔,定定看著他,須臾,才說:「以後每年你生日的那天,不要去昭明殿,好么?」她見他不回應,目中露出一絲焦急,便又說道:「你不能每年到這個時候都叫人為你擔心。」
她會為他擔心?只這一句便就夠了。
織錦沒有多等,須臾,她聽到了他的回答:「好。」
這一句,百轉千回,到她耳邊匯成一句允諾。
她欣然,轉過臉去:這樣,她就放心了。
當年金華殿外,敬軒只說那日是十一生日,一到他生日那天,他便會去昭明殿,因為那是他出生的地方。
而她不知道的是,每年那日,不止是十一出生的日子,還是他母親去世的那天。
——他的生日是他母妃的忌日。
這句話,直到多年之後,她才從他口中得知。
忽然「嘭」的一聲,天上似是裂開了一道口子,接著便是滿天金光璀璨。
煙火映著他的臉,有一絲落寞浮現,他微微偏過頭,看向織錦,張了張口,說道:「織錦,你若不想嫁與太子,那便不嫁。」
她一怔,以為他在說胡話,「陛下已經下旨了,我就是不想,也不得不嫁。」
十一抿唇,沉聲說道:「如果我有辦法呢?」
她忽然意識到了一絲危急,說:「不要費心了,你是對的,我不能連累父親還有太子,如果不嫁,那他們也會跟著受罰。」
嫁過去之後呢?
嫁過去之後,不會連累蕭王,不會連累太子,是不是意味著她到時候就可以解脫了?
他不敢想象,只是說了一句:「你若不想,那便不必。」
織錦只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