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形同陌路人(1)
天邊初曉。
她清晨醒來,不知身在何處,只覺馬車顛簸,她心中一顫,立刻掀開轎簾。
「你是誰?」她目中露出一絲警惕。
京中使者見她醒了,便笑了笑說:「我是太後派來接姑娘回京的。」
「你就是城中來的京城使者?」
使者笑了笑,說:「正是在下」
她一愣,忽然看著他,定定問道:「我怎麼會在這兒?」她說著,看著身旁縱馬而立的幾個騎士,問道:「是十一的意思?是平南王的意思?是不是?」
「姑娘您——」
「我問你,是不是?」
「您——」使者嘆了嘆,說:「平南王也是為了你好啊。」
真的是他。
她呆坐在馬車上,心裏面忽然感到一陣生疼。
「姑娘,您還是聽太后的話,回去吧。平南王既不想您在軍中,便是想到這對您不利,你可千萬別辜負了平南王的一番苦心啊。」
她緊緊閉上眼睛,須臾,緩緩睜了開來,只說了兩個字:「好,好。」既然他不想她在他身邊,那麼她就依了他的意願。
使者聽她如此說,自然是萬分欣喜。
上容城,戰火還在持續。
齊軍士兵已經堅守了有六個時辰,整整六個時辰,八萬將士不吃不喝,拚死一戰!
馬蹄雜沓,馬車聲蔓延在這寂靜的郊野鄉道,織錦坐在車內,神態安詳,默然不語,只伸手重重按住自己的心。
天上,不知何時下起的雨,春日的雨,就那麼不期而至,難得如此猛烈。
耳邊是風吹樹葉,雨擊碎石之聲。千流萬壑,自崖間漲落,漫了上來。
騎士胯下的幾匹馬忽然停了下來,使者見大雨滂沱,看著這四面環山的地界,心裡閃過一絲不安,就盼著趕緊離開這裡,找個驛站才好。連忙下車,從騎士手裡拿過鞭子,一個勁兒地鞭打這幾匹馬,一時間,戰馬嘶鳴,響徹天際。可奇怪的是,不論使者如何用力鞭打,這些馬始終巋然不動,織錦不滿使者暴行,便下了車,說:「馬不肯走,人能走。」
使者聞言,剛想辯解些什麼,之間先前那幾匹怎麼用力抽打都不肯挪動一步的馬,這個時候忽然像是瘋了一般跑了出去。
「還不快追?快去追啊!」使者喊了一句,騎士立刻追了上去,可接著,伴隨著一聲雷鳴,天地間忽然有一陣轟隆之聲,接著,不及使者反應過來,山間頭頂便有一股暗流用來。
「泥石流!」織錦腦海中忽然閃現出這三個字,還未說出口,她的天空便忽然暗了下來。
此時此刻的上容城,攻城還在繼續。
十一站在戰場之外,身旁已是無數具屍體。突然地,他目中忽然露出一絲喜悅,因為在雨幕之外,他看見那虎狼之師冒雨前來。
十六日,整整十六日。
終於等來了今天。
大齊將士們見不遠處那支從天而降的軍隊穿著齊軍戰士的衣服,疲憊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意,「援軍來了,援軍來了!」這一句,聲聲入耳,傳諸四方。
張寬很快看見十一,冒雨趕來,滾鞍下馬,道:「虎賁營將士來遲,請王爺恕罪!」
雨水,汗水,合著鮮血自臉上滑過,十一看向不遠處那些百越軍,冷聲下令道:「內外合擊,務求必克!」
大炮已經全部銷毀,而從薊州趕來的虎賁營並無熱兵器,接下來就是全軍肉搏了,勝負成敗,在此一舉!
「王爺,城牆西北角坍塌了,百越軍正逐漸湧入。」一司馬縱馬趕來。
十一一皺眉,立即下令道:「調集軍隊去西城皆應吳蔚,叫馬元忠穩住!援軍已經到了,勝利就在眼前!」
司馬得令,立刻退下。
十一雙腿一夾馬腹,便欲前往西城鎮守。就在此時,姒無昭忽然一身齊軍甲胄,縱馬而來。
「姒將軍?」
「末將不降齊,但末將佩服王爺,此戰,末將願護王爺周全!」
十一看了他一眼,目中露出一絲笑意,「好,本王多謝了!」
雨,還在下,似乎永無止境。
天地間,一片混沌。
她不知何時醒的過來,被困山間,不知人間歲月,她望著模糊的天,眼前儘是模糊的景物。微一動彈,便覺身上到處都是傷口以一般,泥石裹挾著,火辣辣的疼痛傳至全身。
一陣睏乏襲了上來,她忽然感覺自己好累,想閉上眼睛,可一閉上,眼前就不斷浮現出一幅一幅的畫面,像是放幻燈片一般,略一停頓,接著便是下一張,她試圖抓住些什麼,可總是夠不到。
十一,十一,十一……都是十一。
「你對袁君孺,究竟是什麼感情?」這一聲,穿越時空而來,帶著少年的固執,以及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憂愁。
她聽到了自己的回答,「愛」。
是情,是愛。
「你對我——」
這一句,多少次未能出口,她想得到他在說出這三個字時候的欲言又止,還有擔心害怕。也知道了自己的回答:「喜歡,很喜歡,宋織錦就是很喜歡高久視!十一,我的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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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容城外,百越軍已經在潰散了。
「王爺,要不要下令追擊?」張寬問道。
「不,」十一擺手,遙望著不遠處,忽然說道:「姒將軍,百越軍大多是你的子弟兵,對么?」
「是!」
「既是姒將軍家事,本王想請姒將軍幫一個忙,也算是幫你自己一個忙。」
姒無昭皺了皺眉,仍是肅然拱手,道:「王爺儘管吩咐!」
「虎賁營——」十一面向三軍將士,道:「全力開進敵軍營地。」旋即,他看了眼張寬,問道:「壽春那邊如何了?」
張寬拱手:「下臣半月前便已安排虎賁營過去了,算日子,應該已經到了。」
十一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這種日子,若是偷襲,最為迅速有效。
就在百越營地之外,百越全軍戒備。
憑這些兵力,百越已經再沒有攻城的實力了,可嚴防死守,對他們來說尚且不算問題。
「諸位百越將士們!」三軍內外,他的聲音伴隨著雨聲,傳至四方。
「今日一戰,本王知道,諸位死傷無數,損失慘重。但是本王想告訴大家的是,這一戰並非我大齊想打,而是百越挑釁,不得不戰。」
一時間,百越軍中人皆義憤填膺。
「仗也打了,人也死了,只是本王一直有件事情不明白,還請諸位告知。」十一說到這裡,環顧四方將士,肅然道:「我大齊此戰,是為保家衛國,建功立業。而本王想問大家,你們這一戰,為誰而打?究竟是為了百越還是為了你們所謂的攝政王?」
袁君孺聞言,心中一顫,他此時不宜開口,便看了眼身旁的司馬,司馬會意,立刻喊道:「自然是為了百越,攝政王帶我百越大將攻城略地,為國君報仇,其心昭昭,天地可鑒!」
「好一個『天地可鑒』!」十一冷笑,「以攝政王的名義,帶領區區百越復仇大齊,便是你們這位攝政王的真實目的!他為了達到此目的,不惜殺了你們大行國王姒無瑕,逼走大將軍姒無昭,若說毫無私心,豈非滑天下之大稽!」
「姒無昭通敵叛國,我百越上下人人皆可殺之。大行國王為齊賊所害,你血口噴人,意欲挑撥離間,亂我軍心,此種人,人人得而誅之!」
齊軍聽那司馬如此說平南王,一個個把劍相向,恨不得撲上去與其決一死戰。
一時間,沙場之上,人聲鼎沸。
就在此時,齊軍中央忽然讓出一條道路,只見姒無昭橫刀縱馬,自齊軍隊伍中走了出來。
百越將士見此,一時間五味雜陳:扼腕嘆息有之,口中喊殺有之,憂愁嘆息有之。
敬軒看著他,目中露出一絲不易被察覺的黯然。今日的姒無昭大概便是昔日的袁戰,可惜的是,昔日袁戰被伏之時,無一人襄助,而姒無昭,卻遇見了平南王。
「將士們!」姒無昭對著百越將士喊了句,一時間,百越軍隊忽然靜了下來,獨獨聽那姒無昭說道:「我已歸降平南王。」
「什麼?」百越軍面面相覷著,一人忽然憤憤道:「叛徒!」接著,便是三軍同聲相應。
「叛徒!叛徒!叛徒!」
……一聲接著一聲,伴隨著刀戈相擊之聲,十一不免看了眼姒無昭,而他卻面無表情,大聲說道:「姒無昭此舉,志在驅逐姦邪,匡扶百越。」
此言一出,吶喊之聲忽然便就低了下來,一人憤然道:「姦邪?匡扶?將軍說這話不覺得羞愧么?」
姒無昭一躬身,道:「大丈夫不能保家衛國,而要藉助他人之力匡扶社稷國家,姒無昭自然有愧。只是,朝中姦邪不得不除,否則國將不國,爾等將不復為百越之人。待姦邪剷除,社稷匡扶之時,姒無昭定當以死謝國!」姒無昭說完,冷眼看向軍中一人,喊道:「攝政王,到現在你還要再繼續做縮頭烏龜么?率領我百越戰士挑起兩國戰爭的人,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