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山雨欲來風滿樓(3)

30.山雨欲來風滿樓(3)

馬蹄聲陣陣入耳,我知道他來了,我的時間不多了。

銀甲戰袍,青絲高束,裂雲馬在側,冥火扇執手,我有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夜澤。他這一回是認真的,他真的怒了,因為紫宋帝姬的死。一個天族帝姬,過往歲月的遺憾和傷痛,和這一擊幾乎致命的灰飛煙滅。

夜澤陰沉沉地站在竹林中,我定了心神迎上去,「冥神大人怎麼尋到這兒來了?」

「塗山狐九呢?」他語氣里的森森寒意,驚得我一身冷汗,往常他再怎麼生氣也不會用這樣的神情這樣的語氣吐出狐九的名字。哦,也對,這一次怎能同往常那些小事同日而語呢?

「狐九他不在,不知道冥神大人找他何事?」我擋在夜澤身前,沒移動半分位置。

「讓開!」夜澤手中的綢扇閃出一道銀色的光,合著他眼中的怒意直撲向我。

我立在院子門口,沒讓開一步。

「白行歌,這話我只說最後一遍,你讓開!」他的語氣迫人,我卻只是直直地望著他,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冥神大人叫我讓開,難道真的想殺了狐九嗎?」

我的話讓夜澤一怔,他眯了眯眼,眼中一道殺氣飄閃而過,狐九說過這是他怒極時的小習慣。

「他害了紫宋,難道不該死嗎?」

「紫宋帝姬等了冥神大人七萬年,從前怎麼不見您關心一句,到了如今人都去了,卻看懂真心了?」我冷冷一笑,「何況,害了她的不是狐九,而是我白行歌。您若真想替紫宋帝姬報仇,那便來殺我吧。」

「你說什麼?」夜澤紅著一雙眼,右手已經掐上了我的脖子。

我僵著一個笑容,艱難地道:「我說,紫宋帝姬是我害死的。與狐九無關。」

「白行歌,你以為是你我便不敢殺了?」他猛然鬆手,整個人立在近處滿是戾氣。

我往後退了幾步才將將站定,「冥神大人有什麼不敢的,大不了拿冥焰離火再燒我一回,我無父無母、無親無故,沒什麼牽挂。」

我往身後的院子里瞧了一眼,還好沒什麼動靜,大概狐九沒被這打鬧吵醒。我強忍著心口鬱積的疼痛,笑得勉強。

如果夜澤非要殺一個人才能解氣的話,那麼我來。狐九救過我一命,這一次算是一命抵一命,他不虧我也不虧。

我在月老祠許過願,願狐九與夜澤永結同好,可惜姻緣沒結成,到促了一段罪孽。我白行歌一生里沒什麼親近的人,狐九算一個,覓音算一個,他們好,我就好。

我總以為自己能活得長,沒想過怎麼死,此刻想想,若是我這一條撿回來的命能換得狐九一生安穩,也值得。

我闔了闔眼,笑著與夜澤道:「冥神大人不是想替紫宋帝姬報仇嗎?殺了我,別再纏著狐九了,讓他安安生生地活著。」

我看到眼前一道白光閃過,我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眼。鮮血淋漓?血肉模糊?大概都很難看吧,我不想看。

卻在我蒙住眼睛的時候,一把急躁的女聲落入我耳中,眼前擋了個黃衫女子以一柄如意正正好好地擋住了夜澤直劈而下的綢扇。她大腹便便,抵著夜澤綢扇的手有些顫抖,想來與正在氣頭上的冥神大人鬥法是件很吃力的事。

我愣了一愣,才啞著嗓子道:「覓音,快閃開!」

我一把拽過覓音,將她往身後一藏,一隻手堪堪迎上夜澤的法器,轉瞬之間,手骨便被震得粉碎。我慌忙收回了手,可惜它已是軟趴趴地垂在袖管里,動彈不得了。

我忍著疼痛,質問覓音道:「你不在瑤琴好好養胎,怎的跑到這裡來了?還不快回去,一個不好動了胎氣可如何是好?林扶呢,怎麼也不管管你?」

她眼裡含著一包淚,看見我終於忍不住落下來,「行歌,若我不來,你便真要生生地接下冥神大人這一擊殺招?」

「是又如何?我白行歌做錯了事,理該受罰,冥神大人沒做錯。」我轉眼看見一個青色的身影往這裡飛快的一飄,我輕輕將覓音推出去,那青色的人影伸手一接,便將覓音抱在懷中。

那人皺著眉,與我道了句:「林扶多謝行歌大人。」

「快帶覓音回去。」我掃了兩人一眼,覓音早已泣不成聲,我本以為林扶來了,她該是趴到他懷裡哭去了,卻不想她死死地盯著我,

「白行歌,你真是瘋了嗎?謀殺天族帝姬的罪名也是你說擔便能擔下來的嗎?」覓音嚴厲地斥責道:「你也不想想,你是什麼尊位?妖皇大人是什麼尊位?便是妖皇擔下這個罪名,上頭也有塗山帝君頂著,再不濟還有整個妖族作保。你呢?你有什麼?一無師門可依,二無親眷可靠,你知不知道就算今日冥神不殺你,到了天君陛下手裡,你也難逃一死!」

「白行歌,你怎麼這麼傻!」最後一句,覓音幾乎是喊出來的,合著痛哭的嘶啞,那般悅耳柔媚的聲音卻也有這樣失控的時刻。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轉頭向覓音道:「人是我殺的,即便會死,我也一力承擔。雖然我不是什麼品德高尚的人,可也知道『道義』二字怎麼寫,如何能讓妖皇替我受罰?」

「不會的,行歌,我們相識十萬年了,你是怎樣的人我會不曉得?這事情一定有蹊蹺,你怎麼會好端端地殺一個帝姬呢?」覓音想要掙脫林扶的手,但她此刻情緒激動,林扶生怕傷到孩子,怎敢放她過來,於是兩人僵持在原地,誰也不肯退一步。

我冷眼掃向已是怒極的夜澤,冷笑一聲道:「為何?覓音你怎麼不問問冥神大人,為何棄狐九不顧,要娶紫宋帝姬為妻?」

「什麼?」覓音極是驚訝地看向夜澤,然而後者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致,任憑覓音也沒敢問出口。

「冥神大人敢做卻不敢認了嗎?沒錯,我便是要殺了她,如何?」

「愚蠢!」夜澤大罵一聲,腳步移換,綢扇步出,一個閃神的功夫,一道法術直逼我眼前,我勉強閃身躲開,奈何右手已經不靈便,便是喚出相思來也撐不住,加之夜澤的修為原本就完勝於我,即便是我的鼎盛時期也不敢與夜澤相提並論,在他手下能逃過五十招已是僥倖,遑論我如今幾乎是半個殘廢,若是能逃五招就已經是燒高香了。

覓音在一旁著急想要救我,卻不料林扶將她陷得死死的,竟一時掙脫不得,只聽得她發瘋似的地叫喊聲:「林扶你放開我!行歌……行歌她會死的……你救救她……救救她啊……」到最後只剩了零碎的嗚咽聲和哀求聲。

我不忍再聽,只好勉強自己打起精神,盡量躲過夜澤的攻擊。

說是躲過,其實也只是盡量避開要害部位,不過幾回合,身上已然多出許多慘烈的傷口,我往後一翻,扶著一顆竹子穩住身形,低頭一瞧,月白的衣衫上血跡斑斑,喉頭一陣腥甜,猝不及防地嘔出一口鮮血,我忙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抹去嘴角的血痕,冷笑道:「冥神大人要殺我,便給我個痛快,何必玩這種貓鼠遊戲?」

「殺你,是自然的,只是我還捨不得你死得這麼快。你這狠毒的婦人,竟害得紫宋元神生祭東皇鍾,既然你願意替塗山狐九背這個罪名,那就心甘情願地承擔後果吧!」

「東皇鍾……行歌,你究竟瞞了我多少事?」覓音已經安靜下來,只是那樣的平靜叫人覺得可怕,電光火石間,她似是想到什麼似的,忙道:「雲桓帝君……對,我去找他,行歌,你再撐一撐……」

「不許去!」我沖著覓音大喊,一句話竟是耗盡了力氣。

「你不願他來,那麼你師父呢?三清上神今日奉旨上天,想必還在凌霄寶殿,我去請他……」覓音慌忙之際也不知該往何處走,只虛耗力氣想要掙開苦苦搖頭的林扶。

「不許去!誰都不許去找雲桓和顧歸塵!這是我自己做的選擇,後果我自己來負。」我怔怔地收回目光,朝著夜澤看去,「冥神大人還是快些殺了我為好,否則總是夜長夢多,你說是不是呢?」

夜澤的唇角微微一抽,一道紫色的火光直撲我而來,來了,我的劫數,我的噩夢,紫冥煉獄里熊熊燃燒永世不滅的冥焰離火,五萬年前我生生受過一次,五萬年後我又要受一回。只是曾經有狐九救我性命,如今卻是沒有了。

覓音在側,狐九在旁,我的目光飄向不遠處那座小竹屋,總會有人替我收屍的吧。罷了,估計連一抔骨灰都不會給我剩下的,照著夜澤的性子,不將我挫骨揚灰,誓不罷休的。

早在五萬年前就該給我的結局,遲了這些年還是來了,天道輪迴這東西真是不好說,也不知道我白行歌前世造了什麼孽,得了這樣的報應,也該,也認了。

我看見覓音衝破了林扶的結界,直奔我而來,看見她痛苦悲傷的神情,看見她的口型停留在一個「不」字,卻怎麼樣也聽不見外界的紛雜聲。

恍惚之間,彷彿有人從遠處踏雪而來,一身墨袍,手執玉扇,風雅偏偏,點塵不染。哪裡來的雪,哪裡來的人?在我倒下去的一瞬間,似乎有人牽住了我燃燒的髮絲,扶住了我幾乎燒穿的肩膀。

「我怎麼總是來遲呢?」

是啊,你來遲了,可是為什麼是總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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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畔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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