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隨意閑歇可銷暑
韶華對上瑽瑢,永遠是敗的。
「看來我真的跟兔子有仇啊。」韶華站在山腰的空地上,握著劍仰天大嘆。她不開心了,這一不開心,練劍就容易忘乎所以,這一忘乎所以,就練過了時間,不知不覺,已是月上中天。
空谷中,端華絞盡腦汁,怪計百出,仍是套不出午春候的半句話。不過,午春候越是逃避這個話題,那端華的猜測就越接近真相,端華只不過是還缺一個認可,他想從一個知情人的口中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師姐與魔君到底有什麼瓜葛。
然而此時他也只能先把這件事放一放,因為午春候讓他連夜將那一筐黃杏洗凈晾乾並且封存在大陶罐里,這個過程還被禁止使用一切法術,必須像凡人一樣親力親為,因為這樣釀出來的酒會比用法術釀出來的更香。
山中夜梟怪叫著掠過,韶華的劍刺斷了它的一根羽毛,羽毛飄忽落下,被韶華輕輕接在手心上。
「真是對不起,」她沖著慌忙逃離的夜梟道,「我的劍法還不嫻熟。」
韶華將半片羽毛放在樹杈上,忽然想起了自己幼時被兔子咬掉的那半片葉子,夜來無事,恍惚中,她就走到了埋葉子的地方。
「也不知爛了沒有。」她自言自語道,忽然又笑了,「怎麼感覺這句話說出來這麼怪呢?」
韶華用劍一點點將土挖開,過了六百多年,雖然她的傷已痊癒,耳朵也完好無損了,但她還是怕挖出來的是片腐爛了的葉子,也或許,那半片葉子早就爛沒了,與泥土混在一起完全看不出來了。
挖了沒幾下,她就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這氣息代表著那葉子的情況還好,韶華頗為此而高興,棄劍用手,將那半片殘葉挖了出來。
變出水清洗了一下,月光之下,殘葉碧綠,葉面泛著瑩瑩玉光,竟如剛剛摘下來一般。
「生衍泉水果然不是浪得虛名。」當年雲疆親手埋下殘葉,又恐殘葉腐爛,便去天華山討來生衍泉水澆灌下去,本想或許因這生衍泉水那殘葉能夠生根發芽,不過過了這麼多年都沒有動靜,韶華和雲疆也都差不多忘了這件事了。
捧著半片葉子,韶華坐在露濕的草地上,閉著眼數著天上的星星,回想著未化形時的日子,那時候她的世界只有鳥叫蟲鳴,飄忽不定的靈氣,還有一個不太著調的師父。
不知不覺,她又變回了茯藤,根系緩緩插入泥土,細小的根須一點一點輕輕擠進泥石之間的縫隙,枝葉蔓延伸展,向著星辰,向著微涼的夜風安靜地吐納呼吸。整個天地,彷彿只有她一個人,彷彿這夜露,這微風,這草香,這星光都只為她一人存在。夜中的星月有所感知,投在韶華身上的光華更加濃烈,茯藤翠綠的葉身反射著氤氳水汽一般的光芒,聖潔飄渺,彷彿下一刻便要羽化成仙。
修行無時間,尤其是入定,當韶華從頓悟中蘇醒時,人間已又過了一年,正是三伏暑熱,蟬蟲躁鳴的時候。
山上,雲疆有所感應,攜了端華和來山做客的蒼龍一同飛至山頂。
韶華伸展著枝葉,她發現,她好像又長長了些。自從化形,她便再沒長過,所以這一變化讓她新奇不已,不住伸展枝條,要看自己到底長了多長。
雲疆落下,見愛徒如孩童一般玩耍自己的枝葉,不禁莞爾,道:「小青藤,還不快快變回人形!」
韶華聞聲,立刻變回人形,茯藤樹綠光閃動,眨眼間,一個十七八歲的綠衣少女便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端華圍著他師姐轉了一圈,驚奇道:「師姐,你又長大了。」
雲疆若有所思,他微眯著眼睛,想道:「越來越像姐姐了。」
蒼龍對雲疆道:「你這大徒弟悟性頗高,又得濯鳳池水伐髓洗經,更是出落得天資動人,雲疆,你往後可要把你這徒弟看好了,別讓別人看上拐了去。」
雲疆道:「天資、天分確實不錯,就是她心無大志,很多時候不大長進。」
韶華癟起嘴,「師父,我什麼時候心無大志了?我的志向是修鍊成仙,塑成金身,達到師父的高度成為上仙!」
雲疆地笑一聲,「成仙這種小事也可以算作志向嗎?不過師父也不求你能修成上仙,師父只盼你這輩子平安快樂。」
蒼龍笑道:「你還說徒弟心無大志,我看是你這個師父心無大志,有其師必有其徒啊!端華,你可不要學你師父,你師父他雖修成了上仙,瞧瞧他那弔兒郎當的樣子,我看多半是靠運氣。」
「哎,我說,我徒弟不學我學誰呀?你不要把我徒弟帶歪了啊。」
四人說說笑笑,日子如平潭流水,無波無瀾地過去了。
要感嘆這日子平淡,豈不知生活本就如此,平淡是主流,它幾乎佔據了我們五分之四的生命,而過慣了平淡生活的我們所期待的驚喜或是刺激,只僅僅佔了生命的五分之一,這五分之一很少嗎?哪裡是少呢?想一想,當我們正經歷著大喜或大悲的時候,是不是會想:這件事趕快過去吧。
大喜的時候想這個確實有點莫名其妙,然而像作者這樣喜歡安靜生活的人確實是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的。大悲的時候不用說了,誰會願意經歷痛苦呢?然而人又是不能不經歷痛苦的,這或許涉及到一些哲學問題,但道理其實是淺顯易懂的,生活沒有痛苦就不會清晰地感知生活中大多數的快樂,就如黑色的墨跡在白紙上會特別顯眼,雪中的紅梅會格外動人。
韶華握著筆,筆頭上的朱磨滴在了紙上,而她渾然不知。她在想一個深奧的問題,這個問題,幾乎所有人都糾結過,那就是時間。
她覺得在她入定的這一年裡她錯過了好多,比如這一年有個五百年一次的仙家論法壇會,聽說今年有兩個道法特別高的仙人爭論的十分激烈,那場面是前所未有的熱鬧。再比如奚康聽說她回來了特地來了一趟雲榕山干,可惜她在入定,沒能見到這個久違的朋友,奚康在山上住了半月有餘,和端華上樹掏鳥、下河捉魚地玩了個痛快,二人還合力在端華洞中釀製了百壇好酒,光是聽聽就覺得有趣,可惜韶華都錯過了。
這麼一想就不由得又想到了她在輪迴鏡中的五十年,僅一年就錯過了這麼多,五十年的時間那得積攢多少遺憾啊。還有她化形之後的五百年,半步都沒踏出過雲榕山,那時她不知道外面有多精彩還好,現在知道了,想一下就心疼那五百多年的時光,都讓她浪費了啊!
「唉!」韶華重重地嘆了口氣,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打翻了硯台,她只顧著看著窗外石榴樹枝杈上的小粉蝶,語重心長地說:「蝴蝶啊蝴蝶,你可要認認真真地過好每一天,畢竟你沒有我這麼長的壽命,記得每天少睡兩個時辰,多去外面交幾個朋友,千萬別學我,時間過去了就真的回不來了,你後悔也沒有用。」
小粉蝶自當然聽不懂,它發現這棵樹上的石榴花都開落了,便撲扇著小翅膀慢悠悠地飛去別處了。
「師姐。」端華透過窗戶看到韶華,「師父問你那幅梅花圖畫完了沒有,畫完了交給師父看看。」
韶華低頭看到狼藉一片的畫紙,手中的筆一個沒拿住掉到了桌上,幾滴朱墨濺到了她的頭髮和額頭上。
「畫……好了吧。」韶華自暴自棄地答,反正再畫一幅的時間也不夠了,就這樣交上去吧。她拿開鎮紙,看著上面一大片紅色墨水,又將鎮紙壓了回去,她決定至少不要這麼糊弄,只見她拿起一支新筆,沾了白色的墨汁,甚是仔細地快速點畫。
當韶華將那幅「潑墨圖」呈給雲疆時,雲疆那兩條上挑的眉,讓韶華心裡不住打鼓。
「這是……」雲疆不確定地問,「紅梅圖?」
「稟師父,這是梨花圖。」
「哦。」雲疆頗為領悟地點點頭,「那紅梅呢?」
「稟師父,徒兒覺得梅雖有傲骨,卻沒有梨花難畫,徒兒想挑戰一下自己,所以擅自改了師父的命題,畫了這幅梨花圖。」
「這樣,那麼你自己評一評,你這幅圖畫得怎麼樣。」
「這個……」韶華心想:這麼短的時間,怎麼可能畫得好,嘴上卻說:「徒兒覺得這幅圖雖然畫得不盡相像,卻頗具梨花神韻。梨花朵小,雖朵朵相挨,卻不顯緊湊,花雖相似,卻各有姿態,花朵潔白,卻不顯獨癖,花香清雅,如微風聞琴,令人神往。尤其花落之時,花瓣紛揚,飄逸雋美,即使是立於斷壁殘垣之下,也讓人如處仙境,不由受其意境熏染。」
「你說的這些與你這幅畫有什麼關係呢?」雲疆笑眯眯的,他倒要看看,韶華還能說出什麼來。
韶華也有些編不下去了,硬著頭皮說:「畫中梨花散落於……紅雲之上,既表現了梨花落時的蕭然冷絕,又表現了……表現了我看到花落時的憂傷與悲愁。」韶華咽了口口水,祈禱她師父千萬別再問下去,她真的編不出詞來了。
雲疆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夠了,把畫捲起來,定定得看著韶華,韶華不敢與之對視,垂著眼皮等著挨罵。
誰料雲疆卻說:「去收拾收拾,我們去春居峰參加比劍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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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教什麼的,最討厭了,這章會挨罵的吧……
關於這章突然讓女主入定一年的意圖,在下一章中會有提到,不過可能不太明顯,畢竟現在還不能將最後才能暴露的大料透漏給大家,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