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庄生曉夢迷蝴蝶
韶華與端華當天並沒有回來,尹世昭見到他們倆就如見到了親人,對二人再三挽留,二人推辭不過,便在尹府逗留了一晚。尹世昭心情大好,更拉二人徹夜暢談。他身體很好,一根白頭髮也沒有,完全不像是五十多歲的人。
他們回山時,魔君已經走了,雲疆正在籬笆外練劍。
二人見師父出關,心思各異。韶華自然是高興欣喜,不算鳳唯山上匆匆見面,她們師徒已經五十年沒在一起說過話了。而端華則還惦記著雲疆不救韶華的事,他認為師父與魔君一定有什麼不能讓他和他師姐知道的秘密,因此對雲疆心存芥蒂,並不像韶華般高興,卻也因著師徒之情湊上前去,他還記得師父回來時帶著滿身的傷。
韶華道:「師父你可算出關了,徒兒可想你了!」她笑得甜甜的,歪著頭眨巴著眼睛,嫣然一副小姑娘模樣。這讓雲疆回想起韶華剛化形那幾年,心中對韶華的疼愛更甚,情不自禁揉了揉她的發頂。
韶華也只是太過想念師父,乍一見面,便露出率真的性子,但她畢竟快要一千歲了,面對這樣對待小孩子般的舉動,反倒不太自在了。
雲疆問了些韶華在輪迴鏡中的事,察探了韶華如今的修為,見她體脈比以往更加堅韌、寬厚,體內靈力充盈溫和,不由得十分欣慰。又問起五十年前在冥界的具體事由,聽過韶華因經歷尚少而犯下的錯誤,輕輕搖了搖頭,又忍不住嘲笑了兩句,惹得韶華癟起嘴,直說那只是失誤。
韶華又問冥界之人可有為難雲榕山,雲疆道:「確是有鬼差來說,不過鬼界講究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會牽連旁人,來山上也不過是為求個說法,又礙著為師的身份,並沒有太過過分。」
韶華不好意思了,「那……那件事,師父有沒有幫徒兒解決呀?」
雲疆瞥了她一眼,「哼」了一聲,「你做了錯事還指望為師給你善後?我還沒追究你不交代一聲就消失五十年的罪過呢。」
「那,徒兒改天再去冥界一趟,把這件事解決了。」
「你怎麼解決?」
韶華沒話說了,她確實沒辦法,總不能讓她再找一雙眼睛頂上去吧?
雲疆道:「這事兒說到底你也是好心,」他想了一下,「我看你也不用管了,你幫午春候換回了眼睛,總不能他一點代價都不付吧。」
韶華不明白師父是什麼意思,不過她幫午春候從沒想過要什麼回報,便道:「師父,你不知道,午春候以前長得可好看了,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因為他以容貌作為交換,忠心護寶,這樣的人,又可敬又可悲,我不想他因為我再受到鬼差的糾纏了。」
雲疆聽了臉色一變,「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是與我做交易的小鬼告訴我的,那小鬼就是當年向午春候索要路輪迴鏡的其中一個鬼差。」
雲疆鬆了口氣,他真怕韶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把什麼事都弄清楚,他怕知道真相的韶華會怨他這個懦弱的師父。
「為師並非是要午春候做些什麼,你既已知道輪迴鏡的來歷,也該知道午春候與魔君將銘的關係吧。」
韶華道:「知道,魔君曾是上古妖族太子,午春候是花中宰相,替妖后管理百花事宜。」她想起午春候總是以老奴自稱,便又道:「他二人應該是主僕關係。」
雲疆笑道:「不錯,將銘念舊,定不會不管午春候。」
「師父的意思是……把這件事交給魔君處理?」韶華忽然發現,她師父的笑容里透著奸詐。
師徒三人安安靜靜地在山中呆了兩個月,這兩月里,因著韶華修為增速太快,雲疆為了鞏固韶華的修為,一門心思地傳授韶華心法和招式,在教導過程中,發現韶華對許多修行之事都一知半解,他這個做師父的仔細一想,這大概多數責任在他,他並不是個好師父。
從來他對兩個徒弟的教導都是隨性的,想起什麼教什麼,有用的多說兩句,沒用的三言兩語帶過,好在他的兩個徒弟都天賦異稟,對修行的領悟較高,即使有個不稱職的師父,也不比別人的徒弟差。
自那之後,雲疆開始認認真真地計劃教導徒弟,因此韶華和端華兩人在這兩月里過上了前所未有的充實生活,再不覺得山中寂寥了。
這日一早,天剛蒙蒙亮,端華起了個大早,帶上大竹筐把杏林里的山杏又采了一筐,回來后將一半山杏存在端華洞的瀑布旁保鮮,拎著另一半山杏來跟師父請辭。
他這些日子看著師父和韶華如以前一般相處,心中很是迷茫,他不懂那日師姐被魔君擄去時師父的猶豫,他需要一個解釋,可師父再沒提起過這事,端華也不知該如何問起,於是他想到了午春候。
午春候曾說魔君與師姐韶華有前世之緣,還說「你不信,可以去問你師父」,端華覺得,午春候一定知道很多,所以他要去找午春候問一問,看能不能解開困擾他多日的疑惑。
端華來找雲疆時,雲疆在做晨功。其實雲疆一直都知道端華的迷茫,可聽她不知道如何向端華解釋,便一直這麼拖著。雲疆想,也許時間長了,這件事就會在端華心中淡去,畢竟幾百年的師徒,總不會因為一件已經過去的事一直隔著。
「你要去空谷找午春候?」
「是,徒兒曾與午春候約定請他教徒兒釀酒,山上的黃杏快熟爛了,徒兒想,不如將黃杏釀成果酒,好過讓它爛在泥里。」
「既有約定,便去吧,記得釀好的酒送師父一壇。」雲疆是想,這些日子端華憋悶壞了,出去走走也好,他不擔心午春候會泄露些什麼,他相信午春候有分寸。
這時韶華從屋外進來,她剛睡醒,進門就聽見端華要去空谷的消息,她這段時間練功累了,也像出去走走,便也要與端華同行,雲疆拗不過她的軟磨硬泡,便也同意了。
端華並不想師姐同去,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問清雲疆、將銘、韶華之間的事,韶華如果也去空谷的話,他便不好追問了。
於是他借口道:「師姐,我看你這些天總是瞌睡,是不是身體還沒恢復好?要不你還是在雲榕山休養,等師弟回來給你帶午春候的百花釀。」
韶華道:「我身體很好,不用休養,只不過最近總做怪夢,一入夢,便醒不過來。」本來她以為做夢而已,或許是輪迴鏡的後遺症,過一段時間便好了,所以也沒太在意,今日聽端華這麼一問,倒讓她對此事上了心,便趁此機會向師父雲疆問個清楚,萬一這些夢有什麼問題也好請師父解決。
「說來也怪,自從鳳唯山回來,我便日日做同一個怪夢,隔三差五地還會夢見一個神奇的地方。」韶華說。
與你講道:「你接著說。」同一個夢做上兩三日不稀奇,若一連做了兩個月,那可就不簡單了。
「這夢怪就怪在它無聲無息,明明有人,也能看出他們在說話,卻怎麼也聽不到半點聲音,而且任我如何仔細地瞧,也看不清那兩個人的樣貌,不過我倒是知道那女子叫什麼,她叫妃寧,我第一次做這個夢時聽夢裡那個穿黑衣的男子叫過。」
韶華沒發現她說出「妃寧」這個名字時雲疆的臉色變了又變,端華把師父的表情看在眼裡,心裡更堅定了去找午春候問清楚的決定。
雲疆道:「你把這個夢的具體情形和為師仔細說說。」
韶華便一五一十地描述,雲疆聽完后竟十分詫異地瞪著韶華,瞪得韶華以為自己要駕鶴西去、香消玉殞了。
還以為韶華根本沒有恢復妃寧的記憶,卻原來竟被她當成了荒唐的夢!雲疆驚得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他現在想的是:若將銘知道現實是這樣的,會不會嘔血而死?
就在韶華要開口問雲疆的時候,雲疆已收拾好心情,故作鎮定地說:「這可能是你吃了太多朱果的緣故,大補過燥,所以夜夜怪夢,想來,過些時日,朱果的藥效消退了,便好了。」
韶華拍拍小心臟,她還以為自己得了什麼絕症呢。
端華問:「師姐,你不是還有個夢嗎?是什麼樣的?」
韶華已提到這個夢就格外興奮,「這個夢是個美夢!在夢裡我可以隨意製造任何東西。」之後,她將她創造出的參天梨樹、河流宮宇等都說了一遍。
端華聽著聽著,越聽越覺得他師姐描述的這個夢境特別熟悉,他拍了拍他師姐的肩膀,「師姐,你說的這個,是你的識海吧?」
「識……識海?」韶華覺得這個此有些陌生,但她以前絕對聽到過,只是現在怎麼想都想不起來識海是做什麼的了。
端華很不厚道地笑了,又怕把他師姐惹毛了便捂著嘴忍笑,忍到肩膀都在顫抖。
韶華見端華這個反應,就知道自己一定又做了見糗事,她不知道識海是什麼,只怕多說多錯,所以乾脆閉上眼嘴,斜著眼看著那個笑出內傷的師弟。
雲疆也想笑,識海是每個修行者修鍊到一定境界都會在紫府中開闢出來的神識之境,主人可以在他的識海中隨心所欲,因為你就是相當於你識海的創世神的存在。
但是雲疆有點笑不出來,韶華連識海這種基礎知識都不知道,這完全就是他的錯,這麼多年雲疆對這兩個徒弟的教育相當於一直放養,尤其是端華,消失了兩百年,他雲疆這個做師父的根本就沒有盡到師父的責任。
雲疆開始反思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