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栽臟
「孫大人太客氣了,你我同朝為官,理當多親近親近。」
孫正起身而揖:「下官能有今天,全得仰仗恩師一力提攜。恩師但有所命,下官定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這就好,這就好!孫大人,你我都不是外人,今天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可知我今天為何要推薦你?」
「下官愚鈍,還請恩師明示。」
「所謂犒勞將士,其實只是一個借口。我要你到漠北后,替本官去辦一件事。」說到這裡,汪司徒附在孫正耳朵上,壓低了嗓音道:你可如此如此……,這樣這樣……。
孫正聽罷,倒抽一口冷氣。在朝堂之上,自己最害怕的,就是這三皇叔了,每次見到,都是誠惶誠恐,戰戰兢兢,連腿肚子都直打顫。如今聽說要與三皇叔斗,一時感覺脖子后發涼,彷彿刀已經架到了脖子上。
孫正的表現自然一絲不落全被司徒大人看在了眼中,心頭火起,訓斥到:「沒出息的東西!枉我這麼多年來費力提拔你,關鍵時候怎麼是這麼一副慫樣子。」
為孫正續上茶水,停了停,等著孫正喝了口茶,平復情緒,能夠聽明白自己的話之後,才續道:「扳倒大司馬,你以為是為了我嗎?錯!本官還不是為了你們這幫不爭氣的東西!我和三皇叔不對付,早已是半公開的秘密,為何鬥了這麼久,卻誰也奈何不了誰?三皇叔是皇上的親叔,難道本官就不是皇上的岳丈?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叫聖上偏向哪一個?但你們就不同了,雙方既然都奈何不了對方,就只能從對方的黨羽身上著手,本官能想到剪除三皇叔的黨羽,難道三皇叔就想不到沖我的親信下手?這麼多年了,孫大人在大司農這個肥差上發了不少財吧?可別讓把柄落到三皇叔手裡,到那時,本官想保你都難。」
汪品浩現學現賣,把神秘黑衣人威脅自己的一套辦法拿過來對付孫正,效果當真不錯!孫正汗出如漿,「卟嗵」一聲跪在汪司徒面前:「恩師救我!」
「沒出息的東西,起來說話!你以為,我現在不是在救你嗎?」
「實話告訴你!若想保住你的小命,就只有破釜沉舟,設法扳倒三皇叔。三皇叔一旦失勢,放眼整個朝廷,誰還能對咱們構成威脅?」
或者坐以待斃,或者涉險履艱,搏出一條生路,孫正不傻,瞬間便拿定了主意:「恩師放心!下官現在的一切都出於恩師所賜,下官理當萬死不辭,以報恩師厚恩之萬一。」
汪司徒不愧是玩弄權術的大家,揣摩人的心理已臻登峰造極的地步,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把一隻膽小如鼠的耗子變成了一匹兇猛狠毒的惡狼。
「這就對了,孫大人不要多想,一切照本官的安排去做就是了,有什麼事,由本官一力承擔。臨行之時,來我這裡取幾樣東西帶給忽兒罕丞相。」
送走了孫正,汪司徒負手面窗而立,良久良久,才坐回書案前,提筆寫信。
信是寫給匈奴丞相忽兒罕的,大致意思是:聽聞貴部與漢軍大將軍張達在漠北陷入苦戰,戰事不利,有覆國之虞。在下素聞忽兒罕丞相英武神勇,神交已久。實不忍見英雄末路,百姓水火,故願與忽兒罕丞相聯手,將張達從漠北前線調離,以解丞相的燃眉之急,救貴部百姓的倒懸之禍。丞相可如此……。若此計可成,則貴部之危自解。見字立焚,切記切記!
寫完信,汪品浩又細細檢查了幾遍,確認無疏漏后,將剛寫的信連同黑衣人交給自己的幾封信一併塞進鹿角,並用火漆封口。
做完這一切,汪大人深感疲憊,身子向後,靠在軟墊上,挪動了幾下臀部,調整到最舒服的卧姿,然後緩緩閉上眼睛,喃喃道:「該做的已經都做了,這回就看你的了,但願你不是個故做高深的樗櫟庸材。」
汪大人口中的「樗櫟庸材」,自然是指躲在背後牽線的神秘人。那晚,黑衣人離了司徒府後,便直奔神秘人的府邸而來。
外表看來,這座府邸甚是普通,矮門窄院,與京師城中那些殷實富戶的住宅並無大的分別,完全看不出是某位神秘大人物的住所。
黑衣人越牆而入,院內立即傳來一聲警覺的低喝:「誰?」黑衣人答了「龍化」二字,腳下卻並不停留。院內隱身在暗處的哨衛再無聲息,看來「龍化」是今晚的暗號。黑衣人跨過兩進院落,到達一座堂屋前,低聲道:「王大人,卑職竇成前來複命。」
一種淡淡的,好聽的,略帶磁性的男中音在屋內響起:「進來吧!」聲音中不帶絲毫情緒,彷彿說話那人是個得道的高僧,在用梵音講經佈道。
竇成推門而入,見主人身著灰袍,背對門口,跪坐在幾前的軟榻上,手捧竹簡,正秉燭夜讀。昏暗的燭光映照下,屋內陳設相當簡陋,僅僅一床一幾而已,只有靠牆一排排滿滿登登的書櫃在提示人們,主人是個飽學之士。
竇成進門后,灰袍人並未放下竹簡,甚至連跪姿都不曾動一動,淡然問道:「事情辦得怎麼樣?」
竇成不復在汪府時的倨傲,躬身答道:「汪大人已經答應合作,不過,言語神情間似乎頗為不悅,屬下擔心其心不誠。」
「汪大人向來是操控大局的人,遇到這種被人當成木偶的事,心裡當然不痛快。他若是表現的欣欣然,那本官反而要擔心他的誠意了。」
「不過王大人,這事可成嗎?張大將軍在聖上心目中的地位可不低,當年曾親賜了塊『良將廉吏』的匾額。」從竇成口中可知,灰袍人姓王。
王大人聽出來了,竇成並非在憂慮事有不成,其實是生出了惻隱之心,開導到:「竇先生,此事有太后她老人家做主,還有不成的嗎?這件事雖然做的有些齷齪,但正所謂無毒不丈夫,成大事者何拘小節。只要吾等常懷體國恤民之心,其他的便只是手段而已。在大仁大義面前,那些看似齷齪的手段,猶如赤陽之烏斑,終究是瑕不掩玉。」
竇成好生佩服,王大人的立點之高,視野之遠,一直是他難以企及的。王大人學識淵博、克己尊禮、體恤下屬、憐貧濟困、心存大公的獨特人格魅力也深深為之景仰。
「那王大人,接下來我們該如何做?」
「竇先生,此事事關重大,汪大人養的那幫廢物,成事不足,敗事倒有餘,我實在是放心不下,因此還得辛苦你親自去漠北跑一趟。孫司農啟程后,你得一路尾隨。本大人授你生死予奪之權,遇事可相機而行,不必請示。所有一切後果,由本大人為你擔著。」
竇成恭聲道:「諾!」
王大人道:「我已著人往府上送去十兩黃金,有本大人在,家裡的事不必掛心。你現在就回家去打點一番,做好即刻啟程的準備。」頓了頓,接著道:「竇先生,此事事關我大漢興衰,不可不慎之又慎。這件事,除你我二人和太后他老人家外,不可為第四人知!」
「屬下省得。」
「那好吧,我這裡沒什麼事了,你現在就去準備吧。」
「屬下告退!」
發生在那座普通小院中的一切,汪大人是不知道的。那時候汪大人剛把奏摺寫完,便聽得雞叫頭遍的聲音。
……
那日仇九被趙能一掌擊飛,越過灌木叢,像一塊破布,向山崖下墜落。趙能全力一擊,力愈千斤,若不是有烏蠶寶衣護身,仇九必定胸骨折斷,五臟俱裂,當場就得喪命。饒是如此,也是五臟受震,傷的不輕,跌落懸崖之時,已然陷入昏迷。
仇九墜崖的地方,往下大概三四十丈的崖壁上,有一道深深的裂縫。裂縫中厚積著飄颺至此的亘古塵埃。這些塵埃,被蔭生的苔蘚、小草捕獲,固定在岩石縫裡,經過千萬年的積攢,形成一大片厚厚的土質層。土質層上,生長有百齡以上的酸棗樹、荊棘等喬灌木,還有不多的幾棵生命頑強的古松在這裡紮下根來,不過由於生長條件惡劣,皆不過手臂粗細。
仇九先是被一叢荊條阻了一阻,又將一顆胳膊粗的酸棗樹砸斷,然後又把幾棵斜生在崖壁上的松樹砸斷……一路墜落,一路磕碰。一時間,樹枝的折斷聲,身體和崖壁的撞擊聲,衣服和皮肉的撕裂聲,骨髂的斷裂聲……「呲啦、咔嚓、砰砰」之聲此起彼伏。磕、碰、掛、刺、划,短短的一段距離,仇九已是血肉模糊,沿路墜落的崖壁上,血跡淋漓。又跌落了五十餘丈,遇到生於崖壁上的一大叢毛竹,仇九又砸斷了幾根毛竹后,終於被最後幾支毛竹所阻,停止了墜落。
仇九墜落的所在,是一處凸出向外,角度很大的斜台,其上岩石裂縫呈不規則分佈。這一片約莫一丈方圓的毛竹,就在這裡頑強的紮下根來,也不知生長了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