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蘇卉瑤能在老太太跟前說出那一番深明大義的話,無非是看清了現實,不願再做無謂的掙扎。她不想認命,可在這裡,由不得她不認命。既然那麼多人都在為了自己的利益去面對這樁婚事,她也只能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權衡其中的得失。首要的一點就是,她不能為了一件已經不可能改變的事情與沈府生分了。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她需要仰仗沈府的地方不會少,如果不消了老太太對她的怨念,她失去的將會更多。
道理、立場,蘇卉瑤全都明白,可心裡始終空落落的。到了這個時候她方驚覺,自己與國公府與老太太之間竟也到了要計較利弊的地步。這不是她想要的,也不是她認知中關於親人間的相處模式,卻是她不得不接受的。她唯一感到慶幸的是,至少到目前為止,彼此之間還是有情分在,她總能懷有一絲安慰。
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憑風園,見沈嫣沈嬈還有趙嬤嬤她們都是憂心忡忡地望著自己,蘇卉瑤斂起故作輕鬆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對眾人說道:「婚事定下了,咱們再不必為了它煩惱不安了。」
這個結果早在意料之中,但蘇卉瑤真的說了出來,卻是沒有人知道該回應怎樣的話才是恰當。蘇卉瑤對這樁婚事的不願意她們全看在眼裡,自然清楚她現下答應了,不外乎是迫於太后和國公府的壓力,還有那善王爺的不肯退婚。在她們的生活里,婚姻之事大抵如此。可知道是一回事,身邊的人要去經歷又是另一回事。尤其蘇卉瑤平日與她們感情甚篤,她們心裡更是替她難過——勉強嫁人的滋味又豈是好受的?那可是足以決定她一生的大事啊。
「你們不用這樣。」看到所有人比起之前更加愁悶,蘇卉瑤繼續寬慰起大伙兒來:「先前我是不願意,但我到底年紀輕,許多事想得淺了。聽了老太太與王爺的話,頓時明白了許多。終歸我都要嫁人,那善王爺又是個不錯的,我何苦為了一時的意氣鬧出事端,幾頭不討好呢?」
「你真的想好了么?」沈嫣的眉頭自蘇卉瑤走後就沒舒展過,這下越發蹙在了一起。她望著蘇卉瑤的眼神中,既有同情的不忍,也有感同身受的無奈。
蘇卉瑤笑道:「二姐姐當是了解我的,我這性子何曾服過軟?若不是心甘情願地應下,現在定然還跪在老太太那兒求著,如何會回來園子里?」
蘇卉瑤說的是實話,沈嫣只能點了點頭,感慨道:「其實我早也知道改變不得。身為女子,又是咱們這樣的人家,婚姻之事更是容不得一星半點自己的心意。只是我想著,老太太素日那般疼你,若你實在不願,去辯上一辯,爭上一爭,或許會不一樣。如今,不過是證明了我想的是些渾話罷了。」
沈嫣的言語間自有那麼一股由人及己的傷感,更深一層,還有對老太太這樣做的不滿。若不是在憑風園,在場的人都是值得信任的,以沈嫣一向的謹言慎行,斷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沈嬈聽了,似有觸動,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蘇卉瑤聽得出沈嫣話裡有話,不忍她徒增困擾,而她也是不想再在這件事上糾結下去。看了看窗外,已近午時,便是岔開了話題:「在我這兒提心弔膽了大半日,二姐姐與四妹妹想必是累了吧。等在我這兒用過了午飯,早些回去歇個午覺才是正經,不要為了已註定的事傷神了。」
說完這話,蘇卉瑤又是對著秋冬說道:「去告訴廚房一聲,二姑娘和四姑娘都在我這兒,讓她們中午準備多一些飯菜來。」
秋冬心情沉沉的,但蘇卉瑤吩咐的事她也是得做好,福身領命后,與春夏一道去張羅了。
趙嬤嬤心裡有千言萬語想說,卻明白大局已定,她一個做下人的說再多也是徒勞。要是一直愁眉苦臉的,只會讓蘇卉瑤更不開心,還不如做好本分的事情,好好伺候自家姑娘來的實在。
思及此,趙嬤嬤對著蘇卉瑤說道:「姑娘,老奴跟秋瀾去擺桌子。」蘇卉瑤當然樂意身邊人放下心事,哪有不同意的。趙嬤嬤與秋瀾即是前去準備了。
爾後,蘇卉瑤又是像從前一樣,說起打趣的笑話來給沈嫣與沈嬈解悶。沈嫣沈嬈見她如此,也是不忍心讓一個本該被安慰的人反過來安慰她們,便也收起了愁緒,與她一起閑話。約莫半個時辰后,她們與蘇卉瑤一起吃了午飯,只道蘇卉瑤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即是道了別,出了憑風園。
沈嫣與沈嬈離開后,大家都有了一種默契,沒有再提及那樁婚事,也沒有再表現出與那樁婚事有關的情緒。趙嬤嬤她們將殘羹收拾了,蘇卉瑤便遣了她們下去休息,自己則去了裡屋。無論如何,成婚的日子還早著,她現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一會兒。
比起去年,沈嬈年齡長了一歲,個頭躥了不少,心思較之以往亦是成熟了許多。她自懂事起就清楚自己與幾位姐姐的婚事都會由長輩們做主,與別家姑娘聚會時,也會有人提及誰家姑娘嫁了人,過得好與壞之類的話。談笑間總會有人擔憂將來的歸宿,但沈嬈從不擔心自己與沈嫣的——
沈妍的親事門當戶對,對方又絕對是個穩妥之人,她的親事是皆大歡喜的。雖說自己與沈嫣比不得沈妍是嫡長女,長輩們在考量的時候,必然也會以她們幸福與否作為最重要的一點,自己與沈嫣今後總會是好的。沈嬈一直篤信這一點,蘇卉瑤的婚事卻是讓她開始產生疑惑,而在沈嫣的分析之下,她的那份認知也是有了顛覆。方才在憑風園裡沈嫣說的那些話她聽了進去,心裡難免有些想法。
「二姐姐,咱們以後會不會也和卉姐姐一樣?」回到住處,猶豫了許久,沈嬈終是跟去了沈嫣房中,向她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
在沈嫣的心目中,沈嬈還是個尚未長成的孩子。聽到她問出這樣的話頗為意外,但沈嫣並不打算編什麼謊話去哄騙她。如果自家姐妹之間還說不得真話,那日子過得還有什麼趣兒?再者,早一點讓沈嬈認清這些,並不是壞事。
沈嫣強撐的笑容已然淡去,直言道:「只要對國公府有利,對父親與三弟弟的前程有利,咱們姐妹與你卉姐姐又算得了什麼呢?」
沈嬈悵然若失:「我一早就知道,咱們是妾室所出,比不得大姐姐。可我總想著,老太太待咱們極好,大夫人又是個寬和容下的,你與我將來的歸宿差不到哪裡去。經過了卉姐姐這件事兒,我忽然覺得,許多東西並不會如我所想的那樣簡單。」
沈嫣不願哄騙沈嬈,卻也不願她胡思亂想鑽了牛角尖,即是轉換了說法,以寬她的心:「也不盡然是那樣。你卉姐姐這樁婚事,真正做主的是太後娘娘,老太太跟大夫人反對不得。況且,她們必是瞧了善王爺人品端正才應了下來,不是完全不顧你卉姐姐的終身。以後對咱們也會是如此,你我倒不用過於擔心這些。」
沈嫣這樣說,沈嬈心裡才是稍稍舒坦些,可也不能完全釋然:「姐姐說的我明白,我只是覺得卉姐姐很可憐。」想起蘇卉瑤強顏歡笑地安慰她們,沈嬈的心又是一沉。
沈嫣亦有同感,可見沈嬈有越想越想不開的趨勢,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當著沈嬈的面繼續哀哀戚戚。她輕嘆了一聲,說道:「可憐不可憐,今後的日子都得她自己去過。她那樣一個人,必然會想清楚。還有,咱們今天說的話切莫在你卉姐姐面前提起,沒得讓她傷心。」
沈嬈應道:「姐姐說的是,我記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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