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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陽清晨向來是醒得早,他日常生活算是相當自持的那種,基本是按照每天的計劃嚴格遵守。只是今日明明到了應該起來的時間,他卻躺在那裡一動也沒動。

他身上馱著個睡得四仰八叉的傢伙,腦袋極其不優雅的歪過去還半張著嘴,他伸出手去將她下巴往上抬了抬,她合上了嘴似乎很不滿的咕噥了一下,一條腿蹬著被子,又換了個姿勢。

甘做肉墊的左陽又被她踹了一腳,她倒是也不嫌他習武多年身子硬邦邦的。左陽兩手環著她的腰,一邊順著她脊背,一邊望著床帳發獃。這樣的賴床倒也不覺得無聊,左陽不時低頭去看看她,不一會兒天色就大亮起來,外頭往日里早就進來的下人已經在外頭等的腿都酸了,終是推開門走進來。

貼身伺候的兩個仆廝看著如瀑長發鋪在被外,一隻小腳從床腳被裡探出來,左王爺睜著眼睛明顯醒著,他們不敢多看連忙俯下身去低聲問道:「王爺可要起床?」

左陽心裡還有些不舍,可還是拍了拍北千秋,將她叫醒來。他先整理穿好衣服,才將北千秋從被褥里撈出來,那兩個仆廝連忙遞上毛巾與溫水,只往北千秋臉上瞥了一眼,就心裡頭嚇了一跳。

靠!嘴都腫的跟磕了十斤麻辣小龍蝦一樣,王爺也太禽~獸了吧!

兩個仆廝腹誹,左陽也發現了異樣,硬著頭皮給她擦臉,想著一會兒要帶她出去,臉上也有些燒。他意欲淺嘗輒止,反而是北千秋玩上癮了,左陽心裡不停地念著「她還小,她還蠢」才強忍著不去碰她,挺屍一樣任她啃。

左陽感覺自個兒嘴唇都裂了,可北千秋是個肌膚嬌嫩的,如今看那迷濛睡眼和嫣紅腫脹的唇,就跟是他把持不住禽~獸一樣強壓似的。

他無奈嘆了口氣,幫著北千秋都穿戴好了,棋玉是個會梳頭的,行禮走進來給北千秋梳頭,她一邊給她攀著少女的雙環垂髻,一邊湊在她耳邊低聲道:「夫人,你真的什麼都忘了么?」

北千秋一臉迷茫的轉過來看看她。

棋玉看她這般樣子,哀怨的嘆了一口氣:「夫人,我知道你面子大,我就等你幫我出一口氣呢,我可是知道了你的身份了,他們一直都在騙我呢。水雲故意要看我出醜,要我嫁到陸府去!你要是記得事兒多好,我就讓你幫我報仇。」

左陽已經坐到屏風另一邊的小桌旁,隱隱約約聽了她說話,忍不住想笑,可後半句他就笑不出來了。

「夫人,我知道的,咱們王府實際就你最大了,王爺跟水雲通氣也就罷了,他說話做事也不管用,我要是想站得住腳,不還要靠著你么……」

……這死丫頭。

左陽看著小桌上的早餐,品種比往日豐富了一倍不止,下人們竟然能在這正月天里給弄來青菜,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心力,比只有他吃飯時待遇好了太多。他心裡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指不定棋玉也沒說錯,他怎麼就這麼……沒地位啊。

這會兒水雲正好走來,給左陽送來宣州來的密信,棋玉梳完了頭,看見了他也裝作沒看見,背對著水雲站在北千秋身邊,伸手撫著胸口,淚光漣漣哀聲道:「夫人,你說為何棋玉日子過得如你一樣苦。某些人非要將我給攛掇出去,縱然府內人都知道沒什麼,可外人眼裡,我可是嫁過人的女人了!」

北千秋歪頭看她,似乎很想去學她這隨時哭的痛徹心扉的本事。

水雲無奈的翻了個白眼,卻看著棋玉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某些人就是要將我變成破鞋,正好配他那個矮子!本來人家前途無聊,指不定真的嫁個——」

水雲走過去,拽著她衣領就將她往外拖,棋玉大驚,還要捂著衣領斥他混賬,水雲直接捂著她那張台詞功力深厚的嘴,強將她拽出門去了。

等下午間回來的時候,棋玉卻已經笑意盈盈,連腳步都是飄得,也不知道水雲說了些什麼,卻有意無意的跟北千秋顯擺著她手腕上不知道從哪兒來的玉鐲子。可惜北千秋愛金愛瓷器,卻不識玉,愣是沒有捧場的誇她一句。

左陽本是打算趁著元宵帶她出去玩的,然而他實在是太害怕她出半點意外了,北千秋現在又這麼熊,元宵廟會人多又雜亂,她萬一出點什麼事兒,左陽真要瘋了去。

本來想讓她隨意玩的左陽,過幾日就發現她真是……一身臭毛病。

以前因為武力值高又蠻橫不講理,下人們伺候的好,左陽也沒在意,結果如今朝夕住在一道,她從宮裡時候就有的那些臭毛病,果然是如今一個沒改。

比如說吃剩的果核從來不扔,甚至有的會直接扔進抽屜里夾縫裡,看不見就當是不存在;比如飯不吃完,鞋子亂扔,□□毛筆,強薅花草;比如愛值錢東西,首飾盒裡放了累金縷絲編成的簪花,貴就貴在那縷絲的工藝上,她竟然強行將金絲捏成了金塊,藏在口袋裡!那一點金塊兒能換的錢,還不足整個簪花百分之一的價格啊!

左陽覺得如今他板臉教訓人的次數,比前半輩子加起來都多,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許,北千秋果然煩他,氣急了伸手還想故技重施的打他。上次是左陽沒想到,這回她正面下手,左陽武將出身的硬家功夫,認真起來能打八個蘿莉北千秋。

北千秋髮現她打不過左陽的時候,可真的慌了,她想去找左晴撒嬌的時候,左晴已然完全了解了他哥的佔有慾,直接就裝作看不見北千秋。北千秋這是沒有辦法只能日夜面對左陽那張老氣橫秋的臉,就開始使出絕招抹眼淚。

這一招前半個月的時候都是好用的,左陽從沒見北千秋哭過,她一掉眼淚,他心裡就是一顫,什麼訓她的話到嘴邊全吞下去了,全都是安慰認錯。可過了這段時間,左陽是發現了……北千秋眼淚太他媽不值錢了,不想吃蛋黃的時候也哭,不給暖腳的時候也哭,只要不如意就是掉眼淚。

她還不是熊孩子那種嚎啕大哭,而是一扁嘴眼眶裡盛滿了淚,但就是不哭出聲,憋著裝作隱忍的樣子,轉過臉去偷偷擦眼淚。這種矯情卻又可憐的哭法簡直沒有男人能抗拒,左陽發現她一天能哭七八回的時候,也是硬著頭皮裝看不見。

看著左陽似乎不為她的哭腔而動容,她起初還不肯相信,抱著左陽的脖子把眼淚抹在他頸上,一邊哭一邊哼哼,他不為所動,北千秋就更是耍賴去舔他,扭來扭去的撒嬌。

左陽身子一僵,真是心裡什麼髒話都冒出來了。她段位真是一路升級,北千秋抬頭卻發現他似乎已然情動,可卻還不明白的火上澆油,左陽真心是猶豫的左右搖擺,最終還是扔下她往別屋裡去了。

北千秋髮現他過段時間再回來時已經換了身衣服,表情比之前更冷,她還想故技重施,左陽直接將她推的遠遠的,咬牙切齒道:「你再自己作就自己承擔後果!」

北千秋被這句冷酷王爺專業台詞震驚了,哭與嬌這招不管用了,她只能老老實實聽話了。左陽見她稍微乖了一些,心裡頭總算寬慰了一分:他果然地位還沒有那麼低,管個北千秋,還是沒有問題。

過了元宵的時候順帝的死訊已經放出,這些日一直在準備太子的登基,左陽作為攝政監國的王爺,自然也沒有少往宮裡跑。轉眼便是太子的登基大典,左陽自南明王府換了禮服打算往宮內去,卻沒想到北千秋死拖著也要去。

她如今似乎記得一些事情了,也清楚地意識到所謂登基大典一定很宏大有趣,非要跟著去進宮。左陽說是訓她,也不過是嘴上,極少能抗拒她的請求,無奈之下只得讓棋玉給她梳頭換上之前訂下的新裝。

一身紅的灼眼的長裙,生生壓得她稍顯成熟幾分。不過這都敵不過棋玉的識眼色,她特意給北千秋梳了個貴家初嫁新婦髮型,站在左陽身邊,關係不言而喻。

左陽滿意的不能更滿意了,卻又不好將自己的心思表現出來,只誇北千秋這樣很好看。她得意的昂著腦袋,一路上小心著髮型,生怕別人撞了。

不過登基大典,她其實是去不得的,左陽暫將她放在上書房邊的側殿,叫徐瑞福派人照料她一番,徐瑞福看了一眼左陽對待著紅衣少女的態度,也已然猜到了是誰,自然叫人奉上各類北千秋以前在宮內常吃的點心。

左陽再三叮囑,北千秋已經煩的都想將他推出門去,他這才整頓衣服,做出沉穩肅穆的樣子往禮殿而去。

不過十五年,這長安城歷經三帝,恐怕在不遠的將來還要再度易姓,他站在長公主以前的位置,沉默的看著太子從台階下表情冰冷而優雅的緩緩走上來,才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至今記得,長公主一次次的與他說起順帝登基時,她的那份激動與欣慰,左陽甚至可以想象到她壓著唇角不去笑,然而眼中興奮與開心的仿若是灑滿晨光的樣子。

左陽有些走神,他想起來當時入宣州找到長公主時,她的模樣與神情。

那是何等的絕望與無力,她臉上粗糙纏著的繃帶,一切卻都狼狽不過她心中那種極端失望后的冰冷。左陽至今想起來仍然戰慄不已,他一向如同鬥士一般永不言棄的母親,眼中的光芒消失了,那消失的光,才是讓他就算拚死也要手刃順帝的最大決心。

縱然南明王府被毀也絕不見半分軟弱的長公主,卻苦笑開口,說權力會如同毒刺一般扎在親近的人之間,愈是渴望權力的那個人,愈是會身上不斷滋生看不見的尖銳毒刺,緩緩扎入身邊人的心臟中。

幸而左家的孩子們,似乎都繼承了左安明與她那珍貴也傻缺的赤誠……以及對權力的遲鈍。

國庫虧空下強撐出隆重莊嚴的典禮,幾乎是在他這般感慨的走神中走到了盡頭,上位的皇后注視著太子,眼神中更多的卻是不忍與痛楚。太子去忽視那個令他坐如針氈的目光,轉眼看向左陽,似乎在徵詢的問他表現如何。

這個無人依靠的小少年還是想要得到一點肯定,左陽笑著對他點了點頭,太子也緩緩舒了一口氣。他帶上冕旒冠,站在最高台階上,直視天地朗聲開口,前半段還是例行登記的祝詞與宣言,後半段的內容卻急轉直下,幾乎讓所有人差點掉了下巴。

開官道特護送左坤入長安,封秦王兼任驃騎將軍,給予三軍帥權。

左陽掌長安十六衛與領軍衛虎符,與朝堂上坐而共理政事。

在一部分野心膽子大到早想著長安都被鉞國打下來的人眼裡,左坤這是憋屈了。從為帝成了為王,指不定硬氣點這皇位都是他的。然而另一部分態度並不鮮明的五姓七望老世家卻心驚,別說是長安,左家人除了沒坐上皇位,什麼都有了,這天下說是他們的也絕不為過!

左陽淡定的承受著各個方向而來的目光,不過半年多些,他的形象已然從那個有兵權但不管政事的閑散王爺,成了如今朝堂上的一把手,左陽縱然裝也要裝的泰山崩於眼前而面不改色。

這是登基大典,不是往日朝堂,沒幾個大臣敢在皇廟面前大聲反對,左陽十分淡然的在登基大典結束的那一刻就轉身離開,毫不猶豫的大步往宮裡走去。

他主要是擔心北千秋,也不想受著群臣的眼神。

左陽甚少穿著廣袖長衣,大步走起來反而更奇怪,不過幸而離上書房也不算太遠,他正要往側殿走去,走過側殿那一排合攏的窗邊,卻聽著屋裡頭傳來徐瑞福央求的聲音。

「何總管,老奴真的是要被這宮廷壓死了……你看在老奴守了三代帝王的份上,就讓我歸鄉了吧。」徐瑞福的聲音算得上是在懇求。

「你何必在我面前也自稱老奴。」北千秋的聲音縱然還是有些嬌柔,可那語氣再熟悉不過了,她發出了一聲冷笑:「徐總管,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怕我覺得你身上秘密壓得太多,直接將您命也要了去。我北千秋不是那樣的人,也不會要了你的命——」

左陽心中卻是陡然一驚,她想起來了?亦或是她早就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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