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完結

81 完結

她平日里惱著左陽那古板的樣子,如今看著外頭似乎還有下人走動,又覺得在榻上實在是太不要臉,他醉的一塌糊塗,北千秋無法便起身來拽左陽。

總算是好說歹說將他拽起來,左陽將鞋子一踢,摟著她便是滾倒下去嗎,閉著眼睛彷彿這就要鼾聲漸起了。他喝了酒渾身都滾燙,是比以前更合格的暖爐,北千秋將床帳放下來,外頭燭火沒有滅,黃銅燈架幾層的燭火飄搖,屋裡幾乎沒有這麼亮過。

紗簾裡頭映滿了菱格的陰影,落在他臉上,左陽的臉頰通紅,被她搖醒,斜著眼正瞧著她。

北千秋咽了咽口水,摩拳擦掌:「美人兒我來了。」

她撲上去,左陽湊過臉去,嘴上卻抱怨道:「你為何一直不肯再來,那個順順從從的你,從來不像你的樣子——你怎麼不肯花精力在我身上了,如今倒是一躺就得了,熄了燈磕著你的瓜子兒,都不肯多瞧我一眼了!」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他夢裡頭到底是亂七八糟成了什麼樣子了。

北千秋大有興趣,她如同之前在惠都之時一樣,命令著不肯讓左陽起身,撐著手臂在一旁,手指撫過他唇角,左陽的夢似乎都是以那時候的景象為藍本展開的,或是他以為的纏綿之後便是北千秋的「死」,所以惠都那時候趴在床上的一個吻,幾乎讓他反覆回念刻在腦子裡,印象難以消除。

而他似乎很喜歡這樣,也認為本該就是這樣的。

「那你希望我怎樣?」北千秋的手架在他身上,居高臨下望著他。

她含著笑意,卻忽然想起了之前在杭州,那條銀杏葉落得精光的小路上,兩個人摟在一起,抖成一團,各自驚慌失措的樣子。

左陽拿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衣領上,又放到自己的脖頸上,似乎憋了半天才說道:「我不知道……」

你他娘的都是跟老娘滾上那麼多回的人了,喜歡人家掐你抓你就直說啊,茫茫然來了個「我不知道」算是什麼!

原來左陽生活中被欺壓也就算了,北千秋可是床上給他締造了讓他重振雄風的機會,她拚命地裝嬌弱可欺(並不),他卻心裡不願意,竟然希望她如以前那般強勢。

她手下稍微用了點力氣,本來就是習武,那隻手掐在他頜骨下,逼著他昂起來頭,似乎有些用力讓左陽覺得有些痛楚,可他卻如電擊一般反倒去迎合她的指尖,整個身子顫起來,表情是難以言喻的動人神色,含糊的喚道:「唔……阿北。」

北千秋也是身子一顫,他如今的樣子,卻讓她除了覺得可愛,找不出來詞形容,只戳進她心坎里,她感覺就這一聲呢喃,卻讓她比之前情濃百倍。當真是,喜歡到了深處,不會再去想他那些所謂的俊朗或氣度,唯有用可愛二字來形容他的一切。

她忍不住湊上去吻他,白玉一樣的小手深深扣在一個成年男人的頸上,左陽回以傾倒沉淪的迎合與臣服,她隱隱感覺到了用情一種完全征服另一個人的感覺。這一個吻,抽走他僅有的空氣,左陽終是受不住悶哼了一聲,她這才鬆開手來。

他當真算得上是眼神迷離,北千秋老神在在,恢復了從善如流不緊不慢,她很喜歡燈光下可以細細端詳對方的樣子,伸出手來,忍不住伸手在他衣領內掐了一把。

左陽身子大震,面上表情也如遭雷擊,北千秋以為他是接受不了,卻沒想到是左陽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竟情難自禁的轉過臉去央她:「你……你莫要將手拿開。」

北千秋禁不住面紅耳赤,嘴上卻說道:「你怎麼這麼難看。」

左陽氣結:「怎麼難看了!」這話實在是她胡說的,他練武的好身子展露在她面前,肌肉結實,身材修長,有些淺淡的疤痕橫陳在背上肩上,徒增幾分性感。她是想這麼誇讚的,可平日里左陽恐怕接受不了她這個說法,如今北千秋卻不吝嗇的將目光流過。

左陽終是骨子裡守禮,他不只是先前就有這等偏好,被北千秋挖掘出來,還是活生生讓北千秋給磨成了這樣,平日里不肯說,縱然是與她好也不好意思說出這樣的請求來,愈發抑在心裡頭,成了個結。

北千秋自然也是,她有些小心,知道自己平日里老是欺壓他,床上縱然是幾分服軟被動,也是為了左陽,卻沒想到如今最真實的她,卻也是左陽喜歡的樣子。

她穿著薄薄中衣,縱然是連裡頭抹胸形顏色也看得見,卻算是穿的齊整,左陽卻哪裡像她這般淡定。她一臉興奮好奇,他攬著被子漲紅著臉不肯讓她多瞧,北千秋嘟嘴道:「你讓我看看嘛,讓我看看嘛——」

左陽簡直算得上是羞憤了,縱然是在夢裡,他也做不出在燭光下這樣的事,死都不肯,北千秋呵氣如蘭,低聲哄騙。她生的尖牙利嘴,說出來的話永遠都能讓左陽不得不去在意,去被說服,她尤其是又做出了條件去交換。

他目光凝在北千秋露出來的一小片領口,被艷紅色抹胸襯得肌膚白皙溫潤,他咽了咽口水,北千秋微微拽開一截衣領,果不其然左陽鬆開了被子。北千秋如同餓狼撲食一樣竄過去,旁人也不會像她這樣眼神仔細地掃過去,她忒不要臉,卻也直白。說句實在話,左陽真是那種平日裡衣領都不肯多往下幾分的人,縱然是有時候下水也穿著長袖短衣,連小臂都甚少露出過,她哪裡想得到,他有這樣的好看,不算是肌肉發達,但卻滿是力量的美感。

左陽真的該被她叫做美人。

他轉過臉來,當年是北千秋趴在床上這麼看他,如今倒是反過來了,他或許是有幾分清醒了卻也不肯承認,固執的沉淪在夢裡,開口央求她更進一步。

左陽的夢中,北千秋還未曾這般配合她,也沒有她那般清晰的身子的輪廓,一切都像是奇遇,他忍不住要求更多。北千秋的指尖往下劃去,她可是個見多識廣的大大大齡女青年,略施手段,直叫老古董左陽同志完全招架不得,他可真是後悔了。

左陽有些恍然,下定了決心想要去套她兩句話,想要讓她在這個時刻說些什麼,可北千秋縱然很甜,甜到讓他離不開,卻也很霸道,她不許他抬起頭來,連半分分開的間隙也不給他。這般成婚了,總是要多說些話,他想著縱然是醉了,也要和她討論討論將來,許下一些承諾,可她不甚在意,也不喜歡那些。

他的定力,遇見她便崩潰,卻扔去捉住她的腕,將她拽住:「等今日之後你與我共同去宮內吧,縱然是不能聽政,但我仍然想著你同我一起處理政務也好過總在家中悶著。」

北千秋被他逼得停下來,有些咬牙切齒,卻沒想到他說出這個來。連喝醉了也不忘記,想來也是在心裡默默念叨了幾遍,下定決心一定要跟她說,北千秋軟下眉眼來望著他。

「這不合禮,下頭人不知道怎麼說你,攝政監國還要將女人也帶進上書房裡去。」她本不是會在意這些的人,卻是想著左陽,不得不去在意。

她一面堅決不妥協的放肆著,卻也一面怕身邊的人受傷害而不斷讓步。

「管他們的。如今婚禮將各方都請來了,我們二人好,天底下都要知道,你再怎麼猖狂,也沒人敢多說。」他被她這般挾制欺壓著,對別人的態度倒是很硬氣,虎著臉道:「我不管,你有能力,為何還要束手束腳!更何況,我一個人也很累,很多事情我不了解,都要去問問你的想法才是。」

北千秋笑了:「你別怕我搶了你風頭……我自然歡喜。」當年她也曾坐在上書房中,手持折案,處理政務,卻是據理力爭,與皇位上那人面上恩愛放肆,私下勾心鬥角殺的你死我活,如今他卻努力想要把這權勢送到她手上。

她心裡頭感動,額頭與他的額頭撞在一起,親昵的攏住他的呼吸,他卻因為撞得這一下再度吃痛的捂住了額頭。北千秋笑起來,伸手去捂住他的臉頰,百般回應。

所謂擦槍點火,這才算得上。北千秋饜足的很,她心裡頭明明也已經一塌糊塗,面上卻兀自維持著笑意。左陽自知丟臉,可他卻真的活生生成了案上魚肉,這會兒倒是什麼臉都不要了,他索性要就這樣荒唐下去,什麼令人面紅耳赤的請求都說出口了……

其實他估計也覺得這般真實哪裡是夢,但卻又是太不好意思了,他實在難以說自己很享受北千秋這樣的強勢,總歸是好面子,只權當做真的是夢,是喝的太多出現的幻覺。

北千秋湊過來,去捕捉他的氣息,她吃相依然不緊不慢,她渾身招數使出來,左陽也就在書里見過這些,連腦補都沒有過,如今幾乎是臉紅脖子粗的受著,悶哼幾聲,北千秋卻覺得稀鬆平常,她只是缺乏實戰經驗,空有理論知識。一開始總有些不太對,左陽簡直說不出是苦是樂,臉上都快要滲出血來,又不好真去將她拽下來。所幸北千秋倒是學得快,氣息環繞軟倒膩在他身上,氣息交融,將人魂也磨碎……

第二日醒來,北千秋從被褥卷中探出胳膊來,撥著亂蓬蓬的頭髮想要起身,卻看著左陽半邊被子都被她奪去了,可憐人的去擠進僅剩的一點被褥里,半個胸膛都露在外面,一隻胳膊被綁在床頭欄上。

她有些驚慌,看著左陽唇上都腫著,頸間胸膛更是……活像被蹂|躪了,她連忙撲騰起來,卻不料被子一扯,靠……他的衣服呢?!

她自個兒乾淨清爽,罩著中衣看樣子好好地,連忙將被子扔過去給他罩好了,咬著指甲惶恐起來。艾瑪左陽喝大了也就算了,她卻是個更荒唐的,誘騙著初嘗甜頭的左陽玩這個玩那個,她如今望著床頭小几上那蠟燭,勒的他手腕都發麻的緞帶,還有左陽一臉可欺的睡顏,北千秋覺得她好像禽獸啊!

她就是個禽獸啊!

北千秋都要抓狂的時候,左陽卻讓她鬧騰的醒過來,他昨日喝的太多本就頭痛,剛剛迷迷糊糊醒來,就感覺到一隻胳膊麻的受不了,睜開眼來,北千秋正一臉溫柔乖順的跪坐在床上,給他揉胳膊。

「夫君可醒了。」她笑的明媚,左陽一醒來竟然看到這樣的她,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左陽清晨享受到這種馬殺雞,有些愣怔,應了一聲坐起身來。剛一掀開被子,就立刻合上,僵著轉過臉:「褲子呢?」

北千秋一臉嬌羞的拎起旁邊衣服遞給他,還一副『哎呦人家好羞』的樣子,左陽一把奪過來,窩在床里連著中衣穿好了才起來,他回過臉來,卻感覺身上有些痛,起身叫下人送進熱水來,喂著她喝了兩口,才感覺下人們的眼神有些不對勁。

然而這個眼神並不是像以前那般投給北千秋,卻直直朝他望來,左陽有些摸不著頭腦,他以為自個兒昨日睡著的太早,夢裡又荒唐的不像真的,這會兒低頭對著黃銅鏡子一映,縱然是模糊混沌的鏡子裡頭,也看得出他頸上胸口一片紅痕混著青紫——

簡直端眼一看,都知道是某人如何留下的!

他驟然大驚,手裡的熱巾子圍住脖子,目送著下人離開,這才放下,驚駭萬分:「你都做了些什麼!」

「咦?昨天不是你讓我咬的么?」她故作天真。「還說為什麼夢裡都不肯咬你了。」

左陽腿上一軟,活像是心裡頭最底處羞人的秘密也被掀到眼前來了,臉色漲紅,若那不是夢,歷歷在目的場景都是真的,左陽如今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他不知如何是好,氣惱至極,北千秋卻道:「你喝了酒,可真難纏。不過我也曠了那麼多年,倒是覺得很有意思。」

對對對!都是酒的錯!

他著急忙慌想要掩飾,卻想著北千秋昨日似乎也極為享受,此事卻在她眼裡,並不如想象中那般遭人鄙薄,她倒是很配合,左陽此刻舔了舔唇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北千秋倒是起身來,翻開衣櫃給他找了件立領的衣袍,又配著長毛的坎肩,能擋了大半脖子,也不怕讓人看見。

今天是左坤不得不離開長安前往西北的日子,他也不得留在府內太久,必定是要去送行的。

左陽立在鏡前,萬沒有想到真的到了北千秋來幫他更衣的日子,她只是不願意做,卻似乎有過伺候旁人的經驗,十分熟稔的將層層疊領整理好。

她嘴上跟他說些沒邊沒際的調笑話,手上動作卻快速而齊整的替他穿衣,北千秋如今個子實在是比較矮小,她搬了個小凳墊在腳下才能給他披上坎肩,左陽有些難以適應,想要讓她回去躺著自己來。她卻說:「做夫妻本就是這樣,每個人都要做最本來的自己,又要去為了對方改變一下自己。不過,我也就是今兒醒的早,你要是以後敢在我睡著的時候叫我,我非砍了你。」

左陽笑起來,他怎麼可能捨得將她熟睡的時候叫起來。看著她拿來玉佩,微微躬身給他系在腰間扣上,這才整理好一切,她後退了兩步,身上簡單披著外衣倒是很滿意左陽如今這一身,左陽正要走動,她卻道:「等等,你後頭坎肩有一處沒有齊整。」

她踮腳站在小凳上,簡單整了一下坎肩,卻一把從後面抱住他,唇湊到他耳邊來,呵氣如蘭:「房裡頭的事情,何必耿耿如懷,旁人又不會知道,就咱們二人知道就是了。」

左陽忍不住臉紅起來,卻拽住她胳膊,想要將她扯下來,小聲道:「我知道了。」

「不過你真的身材好好,寬肩窄腰屁股翹,嗷嗷。」她吸了吸口水。

「……」他生生受了這誇獎。

左坤這一去,便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調兵如此之多,軍衣軍晌便是國庫開支的重中之重,往年但軍衣一項的開支,就占足了年開支的四分之一以上,如今為了驅逐柔然,回招老兵,整治軍府,從軍人數達到往年的一倍還多,這份開支就太讓人頭疼了。

北千秋與左陽既然理政,這些擔子都落在了他們二人身上,夫妻倆愁著國事,倒是婚後根本沒個蜜月,大半日子都是在宮內度過的。

所幸是宮內太妃太嬪安定,太子——啊不,小皇帝又年幼,每天沒多少事兒,就是跟在北千秋後頭一口一個北姑的喚著,對於國事方面有問不完的問題,北千秋開始對這皇位的一切政務熟悉的時候,都是十五年前了她消息靈通,深諳官場與南方行事,的確是個好老師。

就是沒耐性了點。

小皇帝畢竟年紀小,有些事情反應不過來,就問的詳細,甚至說著說著就扯開去問別的了,北千秋卻不喜歡哄孩子,她以前對著十幾歲時候的左陽都話也不多,幾乎在左陽懂事摸透她脾氣之前,都沒怎麼理過他。

小皇帝自然經常在她面前碰壁,他小時候就是見過好多次北千秋的,甚至沒少讓北千秋抱,對她親密,厚著臉皮求知若渴。

左陽倒是對他很有耐心,北千秋不喜歡廢話,小皇帝年紀太小之前也不過是剛接觸政事,哪裡理解得來,往往就是記著北千秋說的東西,來找左陽解釋。左陽得了閑的時候,便會從體制根源跟他逐一分析起來,今上如醍醐灌頂,可算是明白了些。

幸而開春天氣極佳,西北戰事頻頻告捷,明媚的春風吹活了江南的莊稼,也吹入宮廷中,長安的繁華絲毫不會被政局動蕩影響,寒食清明的節日里,百姓們依然是一片盛世般的狂歡。

宮內的樹枝漸青,宮內不像往年多分出錢來維持和修繕,稍顯的有那麼些雜亂,不過卻也多了許多生命力。何榮兒一身綉芍藥的深紅色宮裝,挽著發手裡拈著信,後頭跟著幾名年輕宮女,走進上書房院內,停在剛換下冬簾的門口,行禮道:「王爺,是豫州送來的私信。」

裡頭卻響起了北千秋輕輕地聲音:「進來吧。」

她推門進去,並沒有看到左陽,而是北千秋身著寶藍色長裙,皺著眉頭坐在正位上,指尖袖口全是不小心弄得墨汁,皇上翹腳趴在桌案上,挽著小冠和北千秋低聲討論著什麼,阿朝身著簡單宮裝,在一旁磨墨,看著摺子也側耳聽得仔細。

何榮兒進來見了禮,北千秋抬起眼,髒兮兮的手指在唇上比了一下,小聲道:「王爺睡著了,躺在後頭榻上睡著了,隔得近,他睡覺淺,動靜大一點就醒了。」

何榮兒連忙點頭,左陽的忙,她作為如今宮內的內司也是知道的。她的內司權勢倒不如當年的北千秋廣泛,但很多細碎的雜事卻都落在了她身上。北千秋目光清澈,氣色也隨著春天來臨而愈發明媚,抬手叫她將信遞過來,阿朝連忙去給她擦了手才讓她去拿。

那封私信她簡要瞟了兩眼,似乎是喜訊,她眉頭鬆開了些,卻也並不見得是多麼高興,將那信遞給小皇帝,他到了十一歲也是開始長個的時候,畢竟是個孩子,那些事情過去,性子裡頭的跳脫有些顯露出來,他快眼掃過信,眼睛亮起來只道是:「這是軍中捷報,很好嘛……北姑為何不開心。」

「軍中不該死這麼多將士的。我朝依靠前代的牧場,最不缺的便是馬,一個帶兵兩萬的大營,手下少有四千騎兵,平均每人多一匹替馬,中軍再有馱馬,這一個軍營便也是萬匹馬,再加上鎧甲的普及率是八成,盾甲的普及率是六成,這便是前朝也不曾有過的配置,一個月五場或大或小的戰役,士兵的折損率卻比我預估的高了兩成,一個月死了這麼多人,打了勝仗又有什麼用!」北千秋低聲斥道。

她又怕左陽醒來,連忙回頭看了一眼,屏風後頭的榻上靜悄悄的,依稀有左陽躺著的輪廓透過來,她偏了偏頭透過屏風縫隙看了一眼他的脊背,這才轉臉聽小皇帝說話。

「可是,以咱們的境況,打了勝仗才是關鍵啊。」小皇帝小聲道:「士兵折損率縱然是高了些,或許是新兵的緣故。他們作為將士,為國捐軀不該是正常,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每個人當兵之前都有過這樣的覺悟啊。」

北千秋聽了這話卻寒了臉:「這都是各地抽走的府兵,並不是新兵。更況,真到了戰場,沒有多少人會去為了所謂的光榮去送死,每個人都是惜命的。我且不說每個人的性命都相當珍重這種話,你知道一個合格的士兵,是用多少精力和銀錢堆出來的么?!」

她這般嚴肅,小皇帝忍不住站直了身子,一副聽夫子訓話的模樣。

「且不說入軍的例銀,一個士兵兩把長刀或長槍長槊,一弓五十箭另配箭囊,打火石那些也都不必說,還有鐵甲頭盔護臂吊腿,全都是精鐵,再加上春夏秋冬的標配紅裳——騎射訓練要兩三個月,還有兵陣排布——」北千秋才說了一般,小皇帝就有些驚愕了。

她嘆了一口氣:「我跟您說每個人都是活生生的百姓也沒用,你不像我們,沒出過宮或許體會不來,但皇上你至少要記得,每個人都最起碼都是白花花的銀子,都是時間精力累計出來的,你讓他們死,就是往外燒錢!」

「不過這般的死亡率,恐怕也主要是做各地府兵太過鬆散,軍法不夠到嚴苛的地步。如今軍中本就參差不齊,不將軍法制定到嚴苛至極的地步,就不能約束軍中,他們懈怠就是未來的隱患,也是丟命的理由。」北千秋皺眉翻看軍法相關的文件:「如今看來雖然不算軍法鬆散,但也不算嚴苛。應設三十禁,如有違反斬立決。」

小皇帝忍不住道:「嚴苛的話,那秦王豈不成了酷吏,這般對待士兵,因為犯錯而斬立決也就太……」

北千秋笑了起來:「他們不願意可以退了軍帖回家種地啊,軍中並不禁止主動請辭的,而是對於又想賺點軍獲又猶豫不決的逃兵斬立決。軍獲極為豐厚,遠比回鄉種田得的太多,既然想要戰場殺敵來得錢,就是要遵守規矩,軍法嚴苛道不通情理,縱然是或許會讓那些違紀之人慘死,可人最是惜命,一個軍中只要死了一個,剩下的不是膽小請辭,就是會為了命嚴格遵守。那麼你說結果是什麼?」

「結果便是……膽小怕事者離開軍隊,一旦留下的就會死命守住軍規,怕是沒死在戰場上而死在違紀上,自然紀律嚴明。軍隊人數削減后,軍晌與軍衣相應的費用自然也會減少。」小皇帝眼睛亮了起來。

「不,我不打算削減軍晌,我們已經渡過難關,撐得起費用。既然留下來的,我就要讓鎧甲遁甲的普及率達到十成,讓每個肯遵守軍紀的士兵飯食更佳,冬衣更豐,殺敵後得到的軍獲更多,用更多的精力將每個人都磨礪成鐵騎。」北千秋笑道:「如今柔然頹勢初現,我們不能再打人海戰,而是精英戰。」

「不如在軍法中加上幾條,比如遇到情況危急時,前後左右鄰近部隊不予救助,以致被敵攻陷的,主將處死。」屏風后響起左陽的聲音,顯然他聽了有一會兒了,理了理衣冠繞過屏風來:「如今軍中,擊破敵人先去搶奪物資之人甚多,這種情況早就該嚴格規範。或許是我哥也有改軍紀軍法之意,然而不從中央發令顯然會難以服眾。」

北千秋笑著讓開了位置,讓左陽坐下了,她卻坐在了椅子靠手上,依著他將筆遞過去:「你熟悉軍中事物,你來寫就是。」

左陽抬眼看過去,桌子上擺過的十幾個摺子,大多是批過的,字跡幾乎和他的一模一樣,實在難以相信這是出自北千秋之手,他打眼一掃,大多都是之前討論過的一些雜事,她批的中肯,連言辭的風格都與他很像,至於那些有些難以應對或許他們二人也會有摩擦的摺子已經攤開放在了另一邊。

他笑了笑,有些慶幸將北千秋日日帶在身邊了,她一人,頂過內宮總管加中書令了。看著左陽低頭思索著寫下整改的新軍令,何榮兒湊過來低聲說道:「姑姑,宮裡頭有些事情奴婢仍是弄不明白,前兩天去查庫里,出了好多紕漏……」

北千秋皺了皺眉,徐瑞福帶了她一段時間便調離了皇宮,到長安城內立宅順帶入了北門,宮裡頭從制衣到管人的細碎事全落在她一人肩上。何榮兒似乎有些慌了,做起事情來的確是也完全談不上滴水不漏,北千秋知道她以前不過多是在伺候人,甚少管這麼大的攤子,嘆口氣拉著她出去,跟她簡單講一講如何做了。

她走出去,卻沒走遠,皇上眼睛瞪得圓圓的,一邊看著左陽寫公文,一邊還想聽著北千秋說什麼,可哪裡能這樣一心二用。

他只聽著外頭北千秋斥責何榮兒,便忘了眼前的公文。

外頭傳來了北千秋壓低的聲音:「你將有油水的活全都管嚴了,他們哪裡有營生!你坐在內司位置上,旁人叫你一聲姑姑,原意就是你就是這宮裡層層內侍的塔尖,下頭的人被逼的給你使絆子,你還算什麼尖兒!下頭的嘴都餵飽了,才能被你使喚,這宮內就是個官場,你要給足了他們面子,他們才能給你面子……」

他托著腮笑了起來,忽的說道:「話說帝后情深,也到不了這等地步。」

左陽聽了這話愣了一下抬起頭來:「怎麼……忽然說這個?」

小皇帝眨眨眼睛撇嘴道:「有感而發,真若是你做了皇位,北姑做了皇后,就絕不可能有這份樣子了。大家都說坐上皇位就開始多疑,做了皇后就開始惶恐,不論是政事,還是家裡頭,都隔了許多層紗,或許沒法像你們這樣一切都攤開來彼此信任了。」

左陽勾唇笑道:「這倒是。」

小皇帝托腮往窗外看去:「若是我能找到一個沒有私心也了無牽挂,全心全意向著我,還腦子好使有見識的媳婦就好了。」

左陽怔怔的望向外頭,春光投下她在窗外的身影,恰好落在了窗紙上,一個優美的輪廓,他想了想北千秋那臭脾氣,以及他到家裡什麼都給伺候著的樣子,有些無奈的笑了:「那你可沒那麼幸運了。」

「也指不定呢……」

何榮兒或許岔開話題,說了些什麼,北千秋在窗外爽朗的笑了起來,左陽側耳聽著那笑聲,也忍不住面上帶著幾分笑意,凝下心神動筆。

筆觸落在紙面上,走筆如游龍。

與她共情,共家,共權共國事,所謂心至想通,夫妻一體,也不過如此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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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再再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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