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兵臨城下
爭霸天下從來不是遊戲,在這四個字的背面則是血淋淋的天下蒼生。
蒼生之中,即便是那些渴望問鼎的弄潮兒,也難以抵抗命運的不仁慈。
到了這個程度,仇恨還重要嗎?
即便有仇,曹操都不知道該找誰報去。他的長子曹昂死了,那他是應該殺死整個涼國的統帥馬越呢,還是應該殺掉率軍的馬岱,還是應該殺死具體的行刑者呢?
算來算去,都是一筆糊塗賬,個人生死比起大漢的正統而言,不值一曬。
他有那麼多仇恨,可朝廷兵馬中有幾個軍卒沒有父兄死在涼國人的鐵蹄之下?涼州鐵騎又有幾個沒有袍澤兄弟被朝廷環刀加身?
這個世上根本不存在童話,沒有任何人能夠不勞而獲地得到好結果,甚至在那麼多人付出了全部乃至自己的性命,依舊得到不到好的結果,這公平嗎?
當然公平!
因為有人付出更多,這個世界公平合理的前提,就是努力未必是有結果的……它不管努力的人是否有結果,因為那是運氣的主管工作,世界只負責將那些不努力的人回爐重造。
一半是命,一半的運。
人的命,要自己拼,但運氣這回事,真的需要上天來決定。
就像那句流傳在涼州每一個村落的,天運有常,涼州人要信天。
時間走到第二日的正午,曹馬兩軍的大陣各自向前三里,將陣線推進到雙方前軍能夠相互看見旗幟為止。
馬越的軍隊遠超曹操的兵馬,當涼國軍隊伴著號令向前時,曹操只能想盡一切辦法不斷變陣。
馬越的軍隊分為五個陣形,他處在前軍中軍,也就是正對著曹操兵馬的前陣,而在他左面,是由數萬羌兵組成的西涼大陣,那一陣的統帥為金城韓遂。而在右面,則是屬於他最出色的侄子,馬岱馬伯瞻的軍陣。
韓遂與馬岱的軍陣就像馬越的左右側翼一般,像蠍子的兩隻巨敖,遠遠地探出去將曹操的兵馬三面包圍起來。
而在曹操的身後,是洛陽城。
曹操的軍隊數量不足,只能以巨大的半環型依靠在洛陽西門外,最外圍的軍士持著巨盾與長矛,後面則是刀斧手,不過在這之後的陣形卻無比地鬆散。
因為那是曹操麾下虎豹騎的位置。
虎豹騎的統領一直是曹純,這位曾經先帝時的黃門侍郎,如今卻成了曹家的親信大將。
只不過這一次一萬六千名虎豹騎不再歸屬於他們的統領麾下,而分配於各路將領麾下。
曹軍不過只有十萬兵馬,這些兵馬由曹操統領已經足夠,不需要那麼多的將軍……他手下的將軍何其之多?曹仁、曹洪、曹爽、曹休、曹純、曹彰,張郃、于禁、樂進,夏后氏也是滿門忠烈,再加上劉備麾下的趙雲、張飛、黃忠、紀靈。
猛將如雲!
而現在,這些令人感到如雷貫耳的將軍們分別各自帶著虎豹騎的千人隊藏在軍陣當中。
俗話說,用兵之法,以正合以奇勝。
這軍陣嚴明的大陣便是曹操的正,那十餘員沙場猛將率領的虎豹騎兵,則是曹操的正。
如今敵軍已然大軍壓境,身在洛陽城下的曹操再無險可依,如果這一場敗了,他便要直接撤入洛陽城了。
這場戰爭的勝負,事實上在此時對曹操而言並不是很重要。
昨天見過馬越之後,他想的很清楚了,龐大的帝國將來由誰統治,似乎並不是那麼重要……為什麼馬越在征服了那麼多的州域之後那些人紛紛以涼國人自居?因為他們過的更好,比在漢旗之下過的更好。
更大的疆域,更富足的生活,更盛大的兵威,還有更像人的統治者。
如果自己贏了,戎馬半生的涼王得到謚號,這當然是個好事,大漢正統被自己保住,並有可能中興。
如果自己輸了,末路皇朝將不復存在,但天下卻過上更好的生活。
都是好結果。
都是……好結果啊!
但他必須打這一場,他是漢臣,漢室不負他。
曹孟德,閹宦遺丑,天下人不曾善待他,他可負這天下任何人,但他……不能負這天下啊!
難道人也有廉價的嗎?
「擂鼓,待戰!」
旌旗揮舞而起,雷鳴般的戰鼓與軍樂奏響,鼓聲敲的又快又急,就像涼國軍隊向前踏出的步伐。
馬越在軍中戰車上扶欄而立,手指向前,身後縱馬的楊阿若沉默地策馬而出,立與陣前抽出那柄先帝賜下的中興之劍,向前揮出。
沒人發出一點聲音,數萬人的腳步齊齊前踏。
「轟轟!」
三面合圍,緩緩壓上……這就像高祖圍霸王亥下打的那一場十面埋伏。
這根本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鬥,數十萬人在洛陽城外圍是十萬人馬……五個打十個,如果都足夠優秀,可能會贏;一百個打一千個,可能會贏,可十萬個打四十萬,能贏嗎?
整個戰場都被涼國人站滿了,曹營的將士甚至無法將那些用於埋伏、用於隱蔽、用於奇兵的戰術使出來。
哪兒都是敵人,還能向哪兒埋伏?
連草木都被踏斷,還能去往哪裡?
曹操苦笑,不斷策馬於陣中大喝,令部下穩住陣腳。
洛陽城牆之上,皇帝領百官向西眺望,臉都白了,幾個碩果僅存的先帝老臣望著扯地連天的涼國軍陣,望著蒼天閉上雙眼。
事實上在這些人心裡對馬越的印象,還停留在盡三十年前,黃巾之亂時馬越持戟侍立於先帝身後,那般威武兇惡好似天神一般的身軀……只是當時,那麼低的官秩與出身,誰會主要到他?
再後來,輪不到他們不主意了,誰都想離這個傢伙遠一點,那時候人們都說,果然就不該讓出身低下的人手掌大權,他完全就不懂宮廷的規矩!
所以他被排擠出去了,回到涼州的一片蠻荒,與黃沙大漠為伴。
今天,他們想起來了嗎?
他們後悔了嗎?
馬岱策馬而出,在兩軍陣前炫耀一般地打馬而過,一手倒提長槍一手挑釁般地指著曹營兵將,歪著腦袋吹響口哨。
右陣兩萬步卒似劈水而開,一萬強弩手蹶張開弦,向前奔跑。
馬岱的臉上帶著快意的笑容,待此戰得勝,如果可以,他要稟明涼王,拆了這座狗日的洛陽城!
很多時候人們以為有自己的威望與名聲照拂,兒孫便不會在其他地方受到什麼傷害。
事實上人們從未想過,有些時候就因長輩的威望,才會使孩子在遠離家鄉的地方篤定要繼承先輩的榮光,絕不低頭。
然後受到比普通人更多的傷害。
馬岱不喜歡洛陽帶給他的感覺,即便這座城曾讓他成長。
但也讓他體會到孤兒般的感受,空蕩蕩的輔國將軍府,那麼多的春夏秋冬,孤兒的感受比建安十六年來的早了些。
在這條稱王稱霸的路上,馬氏付出何其多?
就像馬越以為的那樣,就像馬宗曾說馬越的那樣。
一個馬氏,孤零零地站在洛陽城對抗著天下。
一個馬氏,孤零零地站在洛陽大營門前承受著冷箭。
一個馬氏,孤零零地沖向潼關大營承受著刀劍加身。
可是現在,一個馬氏,身後站著數以萬計的馬氏拉動著弓弩……你們,看見了嗎?
在這座城裡,馬岱的弟弟曾葬身殞命,這一矢,為馬休而放。
馬岱右手指天,隨後在馬上猛地揮出。
帶著千千萬萬張強弩崩弦之音,弩矢……遮天蔽日!
二十八年前,韓約離開了這座城池,不滿大漢對涼州的不上心,從此縱馬西去,發誓若孤身一人絕不再回到這座載滿大漢輝煌的城池。
那一年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繁華的城郭,打馬走過潼關不再回頭。
從此世間再無韓約,只有西羌反賊韓遂。
他曾愛極了這個帝國,可造化弄人,讓他後半生造反三十年為倒漢事業增磚添瓦。
怎知一語成讖,現在他回來了,帶著千軍萬馬。
「進兵,一部攻城,一部進攻曹軍右翼,去吧我的小夥子們,大漢覆滅在今朝!」
羌人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哨聲,懾人心魄的怪叫聲中,那些穿著鐵甲的羌氐縱馬狂奔,捲起的揚塵令人心震懾。
馬越有許多年不曾仔細看過這座城池了,他有多麼思念這座城池?
他曾在玄武道上直面書生,忍受劍刃加身。
也曾宿醉在梁府閣樓,看一夜檐牙高啄。
甚至他曾在飲酒後背著古琴走過洛陽的長街,立在城頭彈動琴弦徹夜未眠。
這座城有他太多的回憶,他睡過皇宮也曾在黃門寺獄難眠。
當他抬眼望向城頭,那些看不清的面目里,他想要搜尋小皇帝的身影……可他太久沒有見過小皇帝了,根本都記不得他的模樣。
「進攻,進攻,進攻。」馬越的手在車轅上拍了三下,手指越過曹操的層巒疊陣,指著洛陽城的西門大聲喝到:「攻過去!」
到這時候,怎麼打,用誰打,都已經只是下面那些將領要考慮的問題,需要涼王殿下考慮的事情其實只有兩點。
打不打,朝哪兒打!
馬越決定了,打,朝著洛陽的城門打!
投石炮轟擊而出的火油瓦罐拽著火焰自頭頂呼嘯而出,朝著曹操的軍陣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