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蘇愔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就是天花板上的滿天繁星。
這是顧垣特意為她設計的頂燈,每顆星星背後都是不一樣亮度的燈光,在夜晚打開,就像一片真的星空,閃爍著跨越了宇宙荒蕪的光亮。
她眨了眨眼,張開的手掌伸到了眼前,熟悉的掌紋、握攏張開時肌理間的拉伸感,以及掌心所能感知到的溫度。
都屬於鮮活的生命。
她躺在床上平復了一下呼吸,才伸手去摸床頭的手機。
20xx年9月21日。
剛好是她死之前的一年。
她躺在床上,伸手蓋住了眼睛,使勁地閉了閉眼,眼皮掀了一點縫隙又被她死死地閉上。
她怕這只是一個夢。
雖然理論上她不應該會做夢。
在一年之前,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她的一輩子就這樣短暫地畫上敗筆,看著周圍人的傷心痛苦卻無能為力。
直到手裡的手機驟然震動起來。
她看著顯示的名字,遲疑了一下,接通。
「喂,阿愔,你現在在哪裡啊,《狐媚》劇組可就要開始試鏡了,雖然基本已經定下來是你了,可你好歹也過來走個過場吧?」
是她的經紀人馬哥。
「馬哥,」她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說不出話,沙沙的聲音像是個破鑼,「今天是幾號?」
死而復生的不現實感一直存留在她心底,何況現在連時間都倒流了。
就像她在那幾乎滅頂的無助里,數萬次懇求的一樣。
「啊?你這是睡傻了,今天是9月21號啊。哎喲喲,我的姑奶奶,咱們不要再說這個了好不好,我讓人過來接你,順便來一份愛心早餐……」
馬哥所在的地方頗為安靜,還帶了點迴音。
「不用了。」蘇愔從床上坐起來,用手從頭頂順了下及腰的黑髮,聲音已經漸漸地沉穩下來,「這部戲我不接了,你讓……他們重新選女主角吧。」
這是她上輩子短暫卻炫目的輝煌過後的第一筆敗筆,和她之後的驟然離世也脫不開干係,現在能避開自然就不會蠢到撞上去。
趨利避害,的確是人的本能。
「什麼?」
一陣雜音之後,那邊才傳來說話聲,「小姑奶奶,你說話不要這麼嚇人好不好,我突然受驚把屎夾斷了是小事,手機要掉馬桶里可就麻煩了。」
馬哥照常一堆廢話之後才回歸正題,「你為什麼不接啊?雖然當初只是口頭約定,但你突然毀約,多少還是有影響的。」
「我知道。」
蘇愔的聲音很平靜,她站在試衣間里白得晃眼的鏡子前,靜靜地和鏡子里的自己對視,就像是很久沒有見過了一樣。
放肆和悔恨在之前的一段日子裡都太過轟轟烈烈,剩下一地燃燒后的灰燼。
她要知道是誰在那杯酒里下藥,給她安排了一個那樣足夠成為屈辱的死因,也要知道是誰在她死後還不甘心,火上澆油,給予最後一擊。
畢竟她的一炮而紅,還真的是擋了很多人的路。
但她還有更多已經錯失過一次的不想再次放棄。
「總之,你先幫我拒絕了,理由我之後再告訴你。」
一個票房慘淡只能撲街的電影,說它本身沒有問題真是連鬼也不信。她沒必要自信到自己重來一次就可以改寫結局,力挽狂瀾。
蘇愔還是蘇愔。
「好吧,」馬哥嘆了一口氣,「反正我剛好也看那個娘娘腔的男主不順眼,以後就不用每天回家滴眼藥水了,正好省了一筆錢。」
蘇愔被他的語氣逗笑,彎了彎嘴角,很是誠懇地說了句,「謝謝馬哥。」
無論是前世在她死後的諸多維護,還是一直以來對她的照顧。
那麼多堅持著相信她的人,都值得她感謝。
那邊卻是一陣沉默。
蘇愔疑惑地把手機拿開看了看,的確還是在通話中。
斷斷續續地抽泣聲傳來,「……有生之年終於聽到了蘇女王和我道謝,然而我卻沒有開錄音,真的是連死都不能瞑目了!!!」
「……」
蘇愔沉默了一下,還是一把按掉了手機。
算了,感謝什麼的,以後多得是機會。
她放下手機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終於不再是之前看到的那副死氣沉沉的屍體,只能看著周圍的人悲傷哭泣卻還是無能為力。
也不是那個二十二歲就失去生命的無助孤魂,承受著莫大的委屈也不能開口為自己辯解一句。
她又成為了蘇愔。
可以驕傲的蘇愔。
蘇愔正對著鏡子心緒萬千,門卻突然被敲響了。
門口的大男孩帶著一副大墨鏡,幾乎擋住了半張臉,看見來開門的是她,伸手取下墨鏡朝著她揮了揮打招呼。
「嗨,蘇姐,我是j,是幫瞻哥來送東西的!你應該認識我吧?」
蘇愔的確認識他,超人氣樂隊夏天樂隊的鼓手,有時偶爾她和他們遇見,都是這位最活潑的j過來和她打招呼的。
而顧瞻——
她想起那個在她屍體旁哭得滿眼通紅的青年,一瞬間恍惚就看見了那個上一秒還在因為被她搶走了最心愛的玩具而大哭,下一秒看見她要走就過來邊哭邊扯住她的衣角的孩子。
會因為別人說了一句侮辱她的話就不顧形象大打出手的人,在那麼長的時間裡被她冷眼相向,連接近她都不敢。
蘇愔清了一下嗓子,「顧瞻呢?他也過來了嗎?」
j撓著頭,小鹿似的雙眼很是無辜,「沒有啊,瞻哥只給了我你的地址,然後讓我來送這個,他自己還在錄音棚里忙著呢。」
他把手裡包裝得很是細緻的盒子遞過來,「瞻哥說這首歌想先給你聽聽。」
蘇愔接過,這個盒子她上輩子也見過,只是因為今天她出門試鏡了,直到傍晚時才被門衛轉交到她手上,而她根本沒拿幾分鐘,就扔給了路邊的垃圾桶。
後來夏天樂隊里的新專輯就少了一首歌,在宣傳時被問,顧瞻也只答了一句,因為想讓她聽的人不想聽。
而這首歌,正好也是她在那七天里陪著顧瞻不斷單曲循環的。
帶著無憂無慮笑容的幼時。
j一路小跑溜到樓下,敏捷地鑽進車裡,坐在另一側望著外面發獃的人動了動,還是保持姿勢不變。
「安啦,瞻哥,蘇姐已經把東西收了,我親眼看見的。」j一臉喜氣洋洋地邀功,他溜得這麼快,還不就是為了不給蘇姐拒絕的機會嘛。
顧瞻「恩」了聲,一直僵著的表情終於鬆動了些,最後再抬頭看了那個窗戶一眼,「走吧。」
蘇愔把盒子放在茶几上,人在沙發上坐著,不用聽,她的腦海就已自動回想起那活潑靈動的旋律。
以前她只記得父母離異之後,她跟著媽媽在異國他鄉漂泊無依的辛苦,把這些賬都算在了導火線顧瞻身上,在回國之後,對他的示好置之不理甚至是冷嘲熱諷。
她忘了那個軟軟地叫著「姐姐」,永遠跟在她身後,口頭禪是「姐姐最好了」的小男孩。
多麼蠢。
「你這是在做什麼?」一隻手不斷地在她面前揮來揮去,伴隨著主人的花西裝,幾乎在他眼前拉出了一道彩虹。
「睡覺睡多了難道會出現離魂的狀態?」
蘇愔眨了眨眼回神,一把打掉他的手,把桌子上的盒子收好。
穿著紅綠藍彩色西裝的馬哥委屈地對了對指尖,「這已經是你第三千六百零九次拒絕我了,阿愔。」
他迅速地在西褲口袋裡摸出來一條同色的手絹,不斷地按壓著眼角,「你就這樣拒絕我,在我剛剛幫你擺平了那個難纏的導演之後。我為了你,可是被指著鼻子罵再也接不到一個劇本了。」
蘇愔看了他一眼。
「所以啊,我立刻就回公司拿了這段時間接到的劇本,快馬加鞭地就拿來給你選了。」他拿著手絹一甩,屈膝行了個清宮禮,掐得尖細的嗓音,「皇上,就請您來翻牌子吧。」
蘇愔看了下桌子上堆著的一小疊劇本,伸手就抽了本最厚的。
「啊,阿愔我們果然是心有靈犀,我也最喜歡這個來著。」馬哥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坐下,點了點蘇愔手裡的劇本。
「當初本來想讓你接這個劇本來著,但可惜是個電視劇,而且導演也是個新手,據說還是學話劇出生的,所以我就沒拿來給你看。」
蘇愔的視線停在編劇上,頓了一下才翻開劇本,「那現在為什麼又拿過來了?」
「因為安大影帝在你之前接了,最大的風險已經有人背走了。」馬哥攤了攤手,「本來只有你接的話,要承受的風險就有些大,一旦收視率不好,或者是很多觀眾都反應說是毀原著的話,你的影后招牌八成就要砸了。」
她上輩子的確是砸了。
「安澍嗎?」
蘇愔垂眸不知是在想什麼,細細地翻了幾頁劇本,在心裡將其和她之前就看過了的《狐媚》的劇本相比較了一下,「那就幫我接這個吧。」
她對著劇本沉默了一下,上輩子她接了《狐媚》之後,不止是電影票房撲街,她和男主演不和的言論也被傳得有鼻子有眼,一下就受到了演技和品性上的兩方攻擊。
而她多少也把被否定的怒氣轉移了一部分到將劇本拿給她,並總是一副不正經話癆形象的經紀人身上,在之後就更加不相信他,自己擅自去接了一些劇本,一步步走到了最後。
兩個人明明是合作的關係,她卻連點信任都不給。
再來一次,自然是不能再如此。
那短暫的七天里,讓她看清了太多真情假意。
蘇愔整理了一下思路,「馬哥,我有些事想和你說,關於我為什麼突然反悔不接《狐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