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七十六章
顧垣到B市時已是深夜,他上了等著的車,看了眼手機里所剩不多的電量,直接就給顧瞻打了個電話,那邊的輕柔的語音還是提醒著關機。
他煩躁地在通訊錄里找著可以聯繫的人,最後把電話打給了顧瞻的經紀人,卻還是被告知對方的手機還在通訊中,隔了幾分鐘再打過去,也已經關了機。
等車到了顧瞻的公寓樓下,他站在寒風了吹了十分鐘才等到姍姍來遲,揉著迷糊的睡眼來開門的人,簡直就想一拳揍到那張臉上。
顧瞻開了門把人放進來都還有點不相信,「你怎麼來了,不是應該在S市嗎?」他揉了下凌亂的頭髮驅趕睡意,對自己腦子裡冒出來的念頭有些不可置信,「顧垣,你不會是看見了新聞,然後就眼巴巴地跑過來打算安慰我吧?」
顧垣熟門熟路地進廚房給自己到了一杯白水,邊一飲而盡,邊給了他一個不要自作多情的眼神,冷冽的神情分毫不動,「我只是要來這裡開個會,誰知道你的手機就一直打不通,害我在門口等了十分鐘。」
「哦,最近電話有點多,不想接就乾脆關機了。」顧瞻說得輕描淡寫,倒讓一直在觀察著他的神情的顧垣有點懷疑。
「你?」他對著這個弟弟一向不怎麼能修飾措辭,乾脆也就直說,「你對之前的新聞沒什麼看法嗎?」
「要有什麼看法?」顧瞻去吧台拿了瓶酒,順便也給他拿了個酒杯,「在這個圈子裡,有些事情能說是隱-私,但真能算隱-私的只是那些還沒有被挖出來的事,而且這本來就是事實,我就算是有看法,也不能改變什麼。」
他舉著手裡的玻璃杯晃了幾下,說到底還是有介意,壓抑著的情緒在熟悉的人面前也就有些難以掩飾,「之前媽媽……帶著遲遲走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是她親生的該有多好,那樣就不用連句挽留,連句帶我一起走的懇求都說不出口,只能被留在原地。」
「而且,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身份,事情也不會發展到那個局面,我沒了媽媽,也害你沒了媽媽,顧垣,你就一點都不討厭我嗎?」
顧垣有些反感這樣剖析情感的晚間節目,但想到眼前的這位是自己的弟弟,雖然從小就沒有妹妹來得討喜,而且還一直和他搶妹妹,但血緣親情在那裡是砍不斷的,十幾年一起長大的情誼也不是一段單純的記憶。
內部矛盾是一回事,外人要是想來招惹,那就只能好走不送。
「怎麼不討厭你,我從小就不喜歡你來著。只會可憐兮兮地拉著遲遲,和我搶妹妹就算了,還要我一直多個人照顧,差點就從風流倜儻的少年郎變成了照顧鼻涕蟲的保姆。」
他端著酒杯抿了一口金黃-色的液體,感受著從喉嚨里一直灼燒到胃部的熱度,「不過害我沒媽媽什麼的,我又不是要等著媽媽來餵奶的小孩子。」
他看了眼有些黯然的顧瞻,覺得還是平時那個欠揍的樣子比較讓他覺得順眼,「而且,你以為叫了那麼多年的媽媽,是一張離婚證就等於白叫的?」
顧瞻的眼睛猝然瞪大,獃獃地看著他。
「你不會以為爸真的能記得我們生日,還年年都送禮物來嗎?或者你覺得,之前你大晚上生病那次,我是真的打錯了電話,把你一個燒得快暈過去的人孤零零地扔在醫生短時間到不了的半山腰上,還能突發靈感想出那些對你有奇效的緊急降溫的辦法?」
「顧瞻,」他難得認真地叫著這個一直和自己過不太去的弟弟的名字,「我不知道遲遲為什麼在記恨你這麼多年後還能突然原諒你和爸爸,但我知道,她如果覺得自己錯了,那就是她真的覺得自己錯了,而不是為了安撫你所做出的妥協。」
顧瞻點了點頭,聲音微微哽咽,「我知道。」
「如果你自責是因為媽媽,因為他們婚姻的破裂的話,那就更加沒有必要了,」顧垣在他震驚的眸子里把自己剛才調查出來的東西告訴他,「我剛才查了下,媽媽早在和爸爸離婚前的好幾個月就拿到了你和爸爸的親子鑒定書,她並不是在猝然得知你的身世后才和爸爸離婚的,你不是害得我們家庭破碎的兇手。」
顧瞻被短時間之內的信息所震驚,之前遲遲也和他說過類似的話,但他一直都以為那是安慰他的話,而現在……
「我不是兇手?」
他傻傻得重複了一遍,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你當然不是兇手。」
顧垣很肯定地重複了一遍。
「說起來,其實還要我代表媽媽和你道個歉,她當年傷心遠走,只記得帶走最需要她的女兒,卻忘了還有個眼巴巴愛哭的小屁孩需要她的安撫和解釋。」
顧瞻粗魯地抹了一把眼睛,「我不是眼巴巴愛哭的小屁孩,我只是,」他的話語頓住,就像是多年來壓在心底的石頭一下之間被搬開,輕鬆得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呼吸。
「我只是,覺得一切來得太快,快得我都還來不及反應。」
顧垣低頭看了眼手裡的杯子,盯著裡面的自己的倒影,緩緩地嘆了一口氣。
他又何嘗不是,才知道一直看不對眼的弟弟是自己同父異母的親弟弟,上了個學回來,就得知媽媽已經飛快地和爸爸離了婚,帶著妹妹遠走他鄉,去了他只有在地圖上才能看得見的國度。
而等到他可以追尋過去的年紀,所有的人都已經在悄然地改變了。
活潑得讓人頭疼的妹妹變得寡言少語。
只會哭著拽著姐姐的袖子的弟弟成了面無表情的小酷哥。
而他自己,也在成長里鍛造了面具,學會用冷漠掩藏情緒。
曾經形影不離的三個人,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方式長成了一樣的人。
兩個人沉默著平復了一下情緒。
顧瞻把杯子里的酒一乾二淨,「遲遲現在在沙漠,應該還不知道這次新聞的消息,我和她的經紀人說了先不告訴她。」
顧垣看了他一眼,幽幽地嘆了口氣,語調又變成了找抽的模式,「行啊,當年只知道追著姐姐的人好歹也長大了。」
顧瞻用眼角看了眼他,徑直朝著房門走,最後還是在開門之後頓了頓,覺得現在暗黑的夜色已經足夠掩飾他的神色才低低地說了一句。
「不管怎樣,謝謝。」
他說完就立刻走人關門了。
顧垣坐在吧台上「哼」了聲,「連聲哥哥都不叫,一個兩個真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也不想想現在你們的錢都是誰在管著。」
他喝完杯里的酒正準備回自己佔據的客房休息,一直放在褲兜里的手機卻突然震動了起來,跨了大洲的電話。
他接了還沒來得及說句話,那邊就噼里啪啦開始。
「阿垣啊,你現在在小瞻那裡嗎?我打他的電話都打不通啊,難道顧大平給我的是個假號碼?……你們也真是的,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居然都不告訴我……你先安慰一下你弟弟啊,我馬上就……」
顧垣正避著那邊太過嘈雜的風聲而把手機拿得更遠了點,突然就感覺沒聲音了,低頭一看,沒電自動關機了。
他正要去充電開機,找了一圈沒發現數據線,還準備去敲顧瞻的門,客廳里的燈光閃了下,徹底熄滅了。
停電也來得這麼巧。
《國色》的拍攝進入到最後的階段,如果沙漠的天氣給力的話,最多還有兩個白天就能順利殺青。
一群在沙漠里吃了好幾天沙子的工作人員都幹勁十足,像是勤勞的蜜蜂一樣一絲不苟地完成著自己的工作,而之前最有幹勁的裴域裴導演卻坐在小板凳上,憂傷地看了眼遠處緩緩落下的夕陽。
「我和女神朝夕相處的時間居然就只剩下不到三天,老天啊,你為什麼就這麼殘忍,視我的一片真心於不顧?!」
他邊感慨著邊深呼吸著嘆了口氣,卻沒想到一小陣風過來,長著的嘴裡就被糊了半嘴的沙子。
正當他「呸呸」地吐著沙子的時候,耳聰目明的裴導就聽見了身後傳來一聲同病相憐的嘆息,他回頭一看,正是之前拒絕改戲的編劇程魚。
想到改戲他就想到上次安澍弄出來的NG。
本來是想好好談談人生和理想的,但看見對方和自己頗為相像的感傷神色,他又忍不住心裡一直撓著像小貓爪子一樣的好奇心,戳了戳程魚的胳膊。
「你在難過什麼?」
程魚的視線移到左側,那邊的安大影帝和蘇暖寶正坐在椅子上,低著頭像是在對戲,不經意之間對視的眼神里都含著脈脈如同春日剛化開的河面上的水流的深情,更不要說那相視一笑的美好畫面。
她忍不住又嘆了口氣,語氣滿是挽傷,「以後就再也不能近距離看見了。」
沒有安男神和蘇女神秀恩愛來閃瞎她的鈦合金狗眼,她覺得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裴域也隨著她的視線看去,眼裡卻只看見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神,他一調三折地嘆了氣,「是啊,以後該有多寂寞啊。」
兩個同樣哀傷的人對視了一眼,在這一刻覺得對方無比地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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