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出行前夕
皇帝將要西巡的消息沒過幾天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後宮的女人們也終於放棄了擠兌兩個孕婦,將目光放到了這件今上登基以來最盛大的事件當中。
無論位份高低,寵愛如何,後宮的妃嬪們都擦亮了眼睛,一個個打起了精神,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慈寧宮和未央宮的門檻都被踏破了,弄得太后皇后不勝其擾。
其實妃嬪們想法很簡單,先打聽具體消息,然後盡量爭取能跟著去!
太後年紀大了,也不管事了。可是皇后倒是真心無奈了,皇帝並未和她說過這件事,如今妃嬪們都跑來詢問,她也只能打哈哈了。
其實,若說誰對這件事最了解,那無疑就是華裳了。華裳可不傻,她可不會在這個時候跳出來到處散播消息,畢竟,皇帝早就決定了,後宮嬪妃中只帶她一個人。
這種相當拉仇恨的事兒還是等皇帝宣布吧。
皇帝對後宮的紛紛擾擾並不關心,對他來說,不過都是些女人罷了,能有多大的風浪?如今皇帝的注意力主要在前朝,例如,這次的行程都要經過哪兒?主要負責人安排誰?都要帶走那些皇親貴族?要留下哪些人監國?護送御駕的軍隊要調派哪一支?
零零總總,都是大事。
皇帝西巡是一個浩大的工程,絕非一兩天就能定下來的。
敬王府。
作為一個被皇帝拔了牙齒的老虎,敬王已經低調了很多年了,但是西巡這樣的大事,敬王這樣的人自然還是要爭取的。
前朝和後宮一樣,誰都在爭取西巡的那幾個名額,能夠跟著皇帝西巡,不僅是公費旅遊,而且是一種榮耀,一種象徵。
西北的胡戎終於要議和了,實質是戰敗,皇帝去是受降的,這樣榮耀的事兒也不是一般人都能看到的。
敬王妃懷裡抱著一歲多點的嬰孩,臉上是母性溫柔的微笑,抬頭看了看敬王眉頭深鎖的模樣,輕聲開口道:「妾身知道王爺倔強,想去又不想低頭求人,所以妾身想著,不如遞個消息給宮中的佶兒,問問他看看。」
敬王挑了挑眉,開口道:「佶兒前幾天的確使人來說,會跟著西巡,也算是皇恩浩蕩了。只是他還沒這樣的分量能夠左右皇帝的決定。」
敬王妃搖搖頭,輕笑道:「佶兒尚小,自然無能。但是王爺恐怕忘了一個人:祈賢妃。」
敬王的眼睛亮了亮,開口道:「你的意思是……?」
敬王妃笑道:「佶兒怎麼知道皇帝會帶著他去西巡?連大皇子都沒得著消息,所以必定是賢妃娘娘告知他的。這樣看來,皇上一定和賢妃娘娘說過這事兒,賢妃也必定是隨駕的。我們與賢妃的關係其實不錯,問問又不打緊,若是賢妃能提幾句,王爺這事就算是敲定了。」
敬王聞言愉悅的大笑:「王妃果真是賢內助,本王一時還真沒想到。你這幾天請旨進宮一趟,看看佶兒,也和賢妃嘮嘮嗑。」
敬王妃站起來輕輕福身,揶揄的笑道:「是,王爺。」
上陽宮,傍晚。
華裳畏寒畏熱,雖然現在快入秋了,但是天氣還是帶著夏日的熱度,所以華裳卸下了妝容,只穿了一件藕荷色的中衣。
芍藥從門外匆匆走了進來,福身細聲道:「娘娘,沁淑妃娘娘來訪。」
華裳聞言愣了一下,似乎,很久沒見到這位沁淑妃娘娘了。久到她都快忘了這個人,這個不知是好還是壞的人。
過了一會兒,華裳回頭輕聲道:「是了,淑妃的禁足似乎到了日子,本宮都忘了,真是記性不好。服飾本宮穿衣,蘭芝你去和淑妃說聲兒,稍等。」
蘭芝福身應是。
等華裳換好了衣裳出來,淑妃已經坐了盞茶的功夫。
「勞淑妃姐姐久等了,真是妹妹的不是。」華裳臉上掛著欣喜又不好意思的表情,從內殿疾步走來,直接伸出雙手牽著淑妃的手,眼眸中儘是溫柔喜悅。
沁淑妃也隨著站起身來,面上帶著微笑,卻似有愁容,聲音依舊嬌俏:「好久不曾見妹妹了,這麼晚了還來打擾妹妹,是姐姐的不是了。」
華裳拉著沁淑妃坐下,待她同往常一般親熱,柔聲道:「姐姐瘦了許多,更顯弱了。怎麼不好好照顧自己?」
沁淑妃低下頭,眼角有些紅,強笑道:「我也不曾想到溫貴嬪會做出這樣的事兒來,日夜憂愁,擔憂妹妹身子,也怕皇帝惱了我,說到底,是我這個一宮之主做的不好,才導致了許多禍事。」
華裳握緊了沁淑妃的手,聲音低沉:「姐姐莫要再提這些事了,我都忘了,恨不得一輩子都不想它才好。」
沁淑妃看著華裳脆弱悲痛的表情,知道不小心又觸到了華裳的傷心處,內疚道:「是姐姐的不是,再不說了。」
華裳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眸柔聲問道:「姐姐這麼晚來,可有什麼事兒?夜裡天氣轉寒,姐姐應該多穿幾件才是。」
沁淑妃緩緩搖了搖頭,眸中波光瀲灧,輕聲道:「沒什麼事,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
華裳看懂了淑妃眼中的悲傷,也看出了她面容上的堅強,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又苦又澀:「受了苦,總會懂事,姐姐和我是一樣的。」
沁淑妃慢慢轉頭,直視著華裳,握緊了華裳的手,身子微微向前傾,開口道:「妹妹,姐姐只問你一句話,你可曾疑過姐姐?」
華裳身子僵了一下,然後緩緩抬頭,看著沁淑妃執拗的眼神,閉上眼沉聲開口道:「疑過,不僅姐姐,誰我都疑過。姐姐,你知道那種痛么?不是失去孩子的痛,而是環顧四周,竟發現沒有一個可以相信的人的那種痛。」
華裳幾乎字字泣血,沁淑妃眼眶中的淚珠終於忍不住地落下,神情悲傷:「我知道妹妹這樣想是正常的,是應該的,姐姐也做了心理準備。可是,當親耳聽到妹妹說疑過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落淚,讓妹妹見笑了。」
華裳扯出笑容,拉著沁淑妃的手,輕聲道:「姐姐,都過去了,皇上也查出了兇手,就讓這件事隨著溫貴嬪的死沉埋吧,我不想再提它了。」
沁淑妃邊拿帕子擦拭著眼角邊點頭:「看我,又惹你傷心了。」
華裳為了緩和一下沉重的氣氛,轉頭吩咐身後的宮女上茶。
沁淑妃情緒依舊低落,手輕輕的撫著自己眼角的細紋,聲音柔順道:「皇上今天去看我了,可惜,說的不是讓我高興的話,到底老了,不比以往。」
華裳輕抬眼帘,輕聲問道:「皇上說了什麼惹得姐姐如此消沉?」
沁淑妃勾了勾唇,臉上帶著幾分自嘲:「皇上決意西巡,這樣的盛事能趕上是幸運,趕不上我也不必自怨自艾,可是……」
華裳疑惑道:「怎麼了?」
沁淑妃抿了抿唇,繼續道:「大皇子、二皇子、太子、四皇子都在隨駕的名單之列,唯獨五皇子,皇上並不准備帶去。妹妹也知道,溫貴嬪壞了事,如今五皇子養在姐姐膝下,無論我願意還是不願,到底有一份責任。皇上不帶我可以,可是單單就把五皇子剩下了,讓那孩子怎麼想?姐姐還有什麼顏面?」
華裳聞言也是一驚,她並不知道皇上不準備帶五皇子的事情,按理說,四皇子、五皇子同歲,一個帶一個不帶,的確過分了。
「皇上的想法,我們都無法揣摩,可能皇上有別的打算,姐姐別傷心了。」華裳只輕言輕語的安慰著,並不發表什麼言論。
沁淑妃就是憋得難受,如今和華裳抱怨抱怨,倒是好受了許多。
她被禁足這麼長時間,新入宮的妃嬪都懷孕三個多月了,只能呆在那一方小小的世界里,徒勞地看著外面發生事情,卻無力做任何事情。
這種感覺對於一直聖寵在身、驕橫跋扈的沁淑妃來說,真的是從未經歷過的痛苦。
沁淑妃並未在上陽宮待太長的時間,畢竟天色很晚了,又說了幾句話便告辭離開了。
華裳回到內殿,再次卸妝,換上中衣,谷香站在華裳的身後,拿著象牙梳子輕輕梳攏著華裳的長發。
蘭芝則端上了參湯,華裳喝了幾口就不動了。
蘭芝上前收拾了,見華裳面無表情的樣子,輕聲開口道:「娘娘,今日見了淑妃,可有什麼發現?到底是不是她?」
華裳緩緩地搖了搖頭,輕聲道:「不知道。這宮裡的人都精明的不行,若是見一面就露出馬腳,那也太可笑了。」
蘭芝露出不甘心的表情,咬著唇道:「那我們該怎麼辦?娘娘受的苦、遭的罪難道就要這樣一日一日被消磨,被遺忘,被掩埋么?」
華裳微抬眼帘,看著銅鏡中模糊的自己,輕聲道:「不會的,不會的。」
華裳站起身來,微微偏頭道:「皇上西巡,本宮隨駕。那背後之人見本宮不在京中,遠在萬里之外,你說,會不會露出些馬腳?會不會有一些還沒處理掉的細節要加緊處理掉?」
蘭芝眼睛一亮,回道:「娘娘的意思是?那人會在娘娘離宮之後有動作?」
華裳微微點了點頭道:「正是。本宮這次隨駕準備帶著你和芍藥,上陽宮的事務,谷香,本宮就交給你了。」
谷香一向存在感十分低,這一聽聞,眼睛都驚訝地瞪圓了,磕磕絆絆地道:「奴婢……奴婢恐怕難當如此重擔。」
蘭芝也開口道:「娘娘讓奴婢留下吧,奴婢定然好好盯著,揪出那幕後之人!」
華裳搖頭否決:「本宮自有本宮的道理。蘭芝和芍藥,你們都是本宮的心腹,人盡皆知。若是留下你們中的一個,那背後之人定然會小心再小心、謹慎更謹慎,你們畢竟是宮女,能力有限。但是谷香不同,有幾個人記得你?你溫和內斂,卻是個內心有章法的人,本宮一直信任你,別人也不會過分提放你。」
谷香被華裳誇讚的臉色緋紅,慢慢抬起頭,眸色堅定地回道:「娘娘厚愛,奴婢無以為報,定盡心竭力,報答娘娘知遇之恩。」
華裳抬起手輕輕拍了拍谷香的肩膀,柔聲道:「你做事,本宮一向放心。本宮知道你家中還有一個幼弟,正巧是上學的年紀,南華書院一向負有盛名,是個好去處。」
谷香立刻跪下謝恩:「娘娘大恩,奴婢沒齒難忘。」
南華書院是華氏創辦的書院,已經有三百年的歷史,中間幾經戰亂,曾被焚毀四次。
但是有一樣東西是燒不掉的,那是讀書人的精神,那是文人的風骨。
在皇帝西巡這個消息轟轟洋洋的喧鬧了幾天後,皇帝終於大手一揮,給出了隨駕人員的名單,一時有喜有憂,人間百態。
親王級別的只有兩位隨駕:宣成王和敬王。
郡王就多了,共有五位,年齡從二十歲到六十歲都有:禮郡王、靖郡王、魏郡王、衡郡王、襄郡王。
其他皇親以及五等爵:公、侯、伯、子、男更是數不勝數。
前朝重臣也有多人隨駕,值得一提的是任參知政事、樞密副使,加封太子太師、中相羅湊並未隨駕,而是奉命監國,再一次體現出皇帝對他的信任和看重。
而後宮之中,華裳是唯一隨駕的妃嬪。
皇子之中,除了五皇子外,其他皇子都奉命隨駕。宮中人大約都看出來,五皇子這是失寵於聖上了,捧高踩低也是免不了的了。
而公主之中,只有大公主:素枝公主得了這樣的恩典。蘭嬪高興的不行,一掃前些日子的低沉。
這份名單出爐之後,前朝不知如何,後宮眾人卻是各有一番心思了。
未央宮。
皇后正在為太子打點行裝,翠縷也在一旁幫襯著,太子立在一旁,突然開口道:「母后,父皇為什麼不帶你去?」
皇後手中的動作一頓,然後微笑轉頭道:「後宮有兩位孕婦呢,太後身子又不好,母后自然要留在後宮,顧全大局。儼兒,你是太子,以後莫要這樣說話,傳到別人耳朵里,不好。」
太子陳儼抿著唇,小小的孩子皺著眉頭,顯得成熟的很,垂下眼帘,不甘不願地道:「兒臣知道了。」
皇後走到太子身邊,為太子整理了一下衣領,溫柔地笑了笑道:「你是太子,隨駕更要格外注意,端起架子,但不可太高。這一趟又有受降這樣的軍國大事,你更要謹慎,不出錯就是功勞了,懂么?」
太子乖乖地點頭應是。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但是母親殷切的囑咐,他自然要應和,做出謹遵教導的樣子。
皇后欣慰的笑了:「儼兒真乖,母后就放心了。」
太子看著母后眼角的皺紋,心裡一酸,低下頭掩住表情。
皇后囑咐完了,就著人送太子回東宮。然後換了衣裳,躺在榻上,閉目養神。
翠縷看著皇后疲憊的樣子,心裡也不好受,輕聲道:「娘娘,祈賢妃如今寵愛太盛了,真的要坐視不理么?」
皇后扯了扯嘴角,並未睜開眼睛,沉聲開口道:「隨駕名單下來之前,後宮諸人還在嘲諷賢妃,流了產卻還要養著宮裡的兩個孕婦,這命也太不好了些。如今倒是都羨慕嫉妒恨的緊,一個個蹦出來向本宮細數賢妃的逾越之處,未免太可笑了些。」
翠縷無奈道:「朝野都有議論,奴婢也是擔憂娘娘。」
皇后睜開眼,搖搖頭道:「皇上待賢妃一向不同,今日之事本宮也早有預料,所以一度也防備她。不過讓本宮吃驚的並不是祈賢妃,而是沁淑妃。」
翠縷也跟著道:「的確,皇上這次沒帶椒房宮的任何人,五皇子不得寵也就算了,可是華芝公主和太子殿下同歲,皇上也沒考慮。更別說沁淑妃本人了。」
皇后勾了勾嘴角:「花無百日紅,沁淑妃也有今天?本宮心氣總算是順當了許多。到底沒有兒子,翻不起多大風浪。兩個公主能有什麼用?」
翠縷跟著笑道:「沁淑妃這禁足剛解,再也沒那個底氣和娘娘您叫板了。以後還不是得仰仗娘娘給她口飯吃!」
皇后露出快意的表情,語氣卻謙和的很:「畢竟位列四妃,到不致如此。」
翠縷恭維道:「太子殿下聰慧孝順,娘娘將來就等著享福吧,別人可沒娘娘這樣的福氣。椒房二字淑妃搶了去,可到底沒這樣的福氣能壓住。」
皇后笑了一陣,然後板起臉,眯起了眼睛輕聲道:「沁淑妃這是失寵的徵兆,那麼最大的威脅就是玉華宮的德妃和長樂宮的寧昭儀了,大皇子、二皇子都是太子的兄長,雖然嫡庶有別,卻也到底長幼有序,不是善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