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奴婢
楊府很大,內宅與外院之間的直線距離,超過上百米。
楊天鴻驅逐楊連升一家的動靜很響,外院那邊的哭喊與哀求聲直接傳到了內宅,擾得徐氏坐立不安。
已故驃騎將軍楊靖有兩位妻子。
一是主母,也就是楊天鴻的母親。
二是平妻徐氏。
徐氏是一個高挑美艷的女人,雖然已過中年,卻保養得很好,有著令人驚嘆的身材。當年,驃騎將軍楊靖正是看中了徐氏的姿色,這才以平妻之禮娶其入門。
男人都好色。否則,也就沒有「英雄難過美人關」的說法。
她身上穿著一襲淡藍色的半袖,粉紅色的高腰裙帶有小碎花,左手拿著花好月圓錦緞帕子,右手握著一把桃花團扇,頭上插著幾支金晃晃的發簪,在陽光下幾乎刺花了人眼。
楊連升就是一個廢物。
身在內宅,徐氏當然很清楚楊連升虐待楊天鴻的種種事情。對此,徐氏一直表現的很平靜,甚至可以說是默許。
驃騎將軍楊靖留有嫡親一子一女,以及兩名庶子。在楊天鴻上面,還有一個比他大兩歲的嫡親姐姐楊秋容。不過,楊秋容自小被青靈派看中,錄為弟子,十多年都沒有回來。爵位這種東西,歷來都是傳子不傳女,即便楊秋容修鍊有成,也無法繼承毅勇候之爵。
徐氏自己生有兩個孩子,也就是楊天鴻同父異母的弟弟:楊文嘉、楊文耀。
嫡子與庶子的區別非常明顯,尤其是在爵位繼承這件事情上,只要身為嫡子的楊天鴻尚在,徐氏所生的庶子,就永遠沒有襲爵的可能。
所以,無論楊連升如何虐待楊天鴻,甚至密謀將其打死,徐氏都不會過問一個字。在這個問題上,徐氏與楊連升雖然從未有過商量,卻不約而同選擇了合作。
徐氏此刻的反應與楊連升一樣,都是做夢也沒有想到,楊天鴻居然會主動向皇帝自請削爵。
雖然身在內宅,卻有專人負責把外面的消息傳遞進來。聽到內侍傳旨內容的時候,徐氏覺得自己的牙齒幾乎咬成了碎片,就連指甲也深深摳進了肉里,滲出鮮血。
實在太狠了。
寧願自己不要,也絕對不願意便宜了別人。
想我徐芷雲,當年也是追求者甚多,其中不乏達官顯貴的名門嬌女。如果不是看中驃騎將軍楊靖身份顯赫,絕對不會自降身份成為他的平妻。本想著楊天鴻被楊連升活活虐死,前面有楊連升這個傻瓜承擔責任,後面我的親子就能承襲毅勇候之爵。現在……一切都化為泡影。
「嗤啦————」
想到恨處,徐氏手中的絲帕被用力撕開,變成兩塊無法拼合的破布。
站在旁邊的親信侍女梅香連忙上前道:「夫人,請息怒。」
息怒?
我怎麼息怒?
那可是一個堂堂的侯爵身份,足足一個侯爵的身份啊!
為了能夠襲爵,我足足忍了十幾年。任憑楊連升一家從府里弄走了大量資財,任憑他們對內宅肆意嘲諷。我這樣做都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讓我兒子順順噹噹成為毅勇候!
徐氏聽見自己的牙齒磨得「格格」直響,從牙縫中蹦出來的聲音森寒無比:「他怎麼敢這樣?怎麼敢自請削爵?那是文嘉和文耀的東西,是老爺用性命掙回來,留給他們的爵位!」
梅香是徐氏自小的陪嫁丫鬟,也是徐氏身邊的心腹。想了想,梅香道:「夫人,你難道不覺得這件事情有些奇怪嗎?」
徐氏轉過頭,用兇狠的目光注視梅香。
梅香繼續道:「天鴻少爺從小就性格軟弱,被人欺負了也絕對不敢還手。雖說他修鍊有成,湊巧之下得以鍊氣,但性情這種事情自小就已經註定,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就轉了性子?先是言語上威脅楊連升不說,今天更是直接進宮面見聖上……這還是我們以前認識的那個天鴻少爺嗎?」
徐氏眼中的厲色變得越發森冷:「你的意思是……」
「此事必然有旁人挑唆。」
梅香的分析完全合乎邏輯:「如果不是驃騎將軍當年留下了那些老兵,天鴻少爺早就被楊連升活活虐待致死,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現在,也就是楊大山和楊大海兩個人還留在府里。天鴻少爺主動辭爵,絕對與這兩人脫不了干係,一定是他們在背後攛掇,這才使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徐氏屏息凝神思考了幾分鐘,用力攥緊手中已被撕得破破爛爛的絲帕,一字一頓地說:「這兩個人,留不得了。」
她指的是楊大山和楊大海。
梅香心神領會地點點頭:「夫人是想要把他們攆出府去?還是想要他們的性命?」
徐氏狠狠咬著牙,又慢慢鬆開,語調低沉而陰狠:「都是驃騎將軍手下籤了賣身契的奴兵,殺了也就殺了。你帶著武仆沈星過去,把事情辦得漂亮點兒,永絕後患!」
……
梅香走進楊府外院的時候,正好趕上驍騎營軍士把赤身裸體的楊連升一家攆出府門。
「讓我回去,我的銀子還在屋裡沒拿,那是我辛辛苦苦賺回來的銀子。」
「你們這些遭天殺的,我的首飾,還有我的衣服,這府里的東西哪一樣不是我們老爺的?楊天鴻,我,我要去府尹大人那裡告你!」
「至少……至少給我一條內褲也好啊!」
亂七八糟的叫嚷和喊聲,很快吸引了一大堆圍觀者。按照楊天鴻的命令,數十名軍士手持棍棒站在楊府門口,把楊連升全家十幾口人全部擋在了外面。隨著知情人在圍觀人群中散布消息,人們驚訝很快變成了譏諷,以及不屑和鄙夷。
「得到已故驃騎將軍的好處,居然還想著更多的榮華富貴?這些人腦子一定是進水了。」
「所謂惡仆欺主就是如此。原以為都是話本里的故事,沒想到居然可以看到活人真本。」
「財富迷心竅,富貴動人心,報應啊!」
「打死這些不要臉的傢伙。」
語言上的譏諷嘲笑,很快變成了具有實際意義的石頭、土塊。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先扔出了第一塊,鋪天蓋地的石頭污物很快從人群里扔了出來,原本蜷縮身子守候在府門前的楊連升一家只能抱頭鼠竄,哭喊著。朝著城門方向逃去。
……
府內,楊天鴻看著站在面前的徐氏貼身丫鬟梅香,臉上露出冰冷的表情:「你要帶走楊大山和楊大海,為什麼?」
梅香臉上帶著笑意,眼睛里卻絲毫沒有下人對楊天鴻這個楊府主人的尊敬:「夫人說了,楊大山和楊大海攛掇少爺向皇上辭爵,已經是惡奴欺主。不帶走也行,就在這裡了結他們。」
楊天鴻眼眸深處閃現出一絲寒意:「怎麼,你要殺了楊大山和楊大海?」
梅香收起臉上的笑,表情變得冰冷而傲慢:「這是夫人的意思。奴婢奉勸少爺您最好不要多管閑事。否則……」
楊天鴻毫不客氣打斷了梅香的話:「否則怎樣?」
這句問話森冷無比,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強硬。
梅香感覺站在面前的楊天鴻彷彿變了一個人,再也不是從前那個任人欺凌的窩囊廢,而是一頭露出尖利獠牙,滿面猙獰的餓虎凶獸。
下意識倒退半步,梅香眼角餘光看到了站在旁邊,神情冷漠的武仆沈星。
夫人的確是好見識,早早預見到楊天鴻絕不可能輕而易舉把人交出來。不過,即便你修鍊有成,已經是鍊氣第二層又怎麼樣?武仆沈星可是跟著夫人從娘家過來的親隨修士,實力足足強至鍊氣第四層。
梅香忽然產生了非常奇特的念頭。
我怎麼忘了,楊天鴻如今已經不再是勛貴之後。他主動辭去了毅勇候之爵,現在跟老娘我一樣,只是一個平民。
梅香沒有看見昨天晚上楊天鴻在外院的所作所為。雖然事後從旁人口中聽到一些,可是在她的潛意識當中,楊天鴻仍然還是從前個性子軟弱可欺的窩囊廢。
「否則老娘就讓你嘗嘗鞭子的滋味兒!」
梅香本能想起,楊天鴻四歲那年,自己在沒人的地方,掄起鞭子朝楊天鴻身上狠狠抽了幾下的往事。倒不是憎恨楊天鴻這個少爺,只是覺得身為下人,毆打主人實在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老娘是丫鬟,痛打年幼的主人一頓,真的很過癮。
梅香雙眉倒豎,沖著楊天鴻連聲狂吼。她的動作太大了,質料輕薄的半袖順著肩膀鬆開了許多,袒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隨著尖利刻薄的罵聲,胸脯還在一起一浮的上下顫動。
楊天鴻耐心的等著梅香像瘋子一樣發泄完畢。他的雙眼一直盯著這個身材豐滿,相貌兇狠的丫鬟,緩緩地問:「你是不是楊府的丫鬟?」
儘管不明白楊天鴻為什麼要這樣問,梅香還是撇了撇嘴,沒有回答,臉上的鄙夷和輕蔑一覽無遺。
「不想說話也沒關係。」
楊天鴻似乎脾氣很好,淡淡地說:「你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只有簽過賣身契的人,才有資格成為丫鬟。從你跟著夫人來到楊府,你就是我的下人。無論你的賣身契在夫人手裡,或者還是留在徐家,你都只是一個奴婢。」
梅香忽然產生了一種很不妙的感覺。
楊天鴻繼續道:「既然是奴婢,你有什麼資格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知道嗎?這叫以下犯上。我可以把你送交順天府尹,也可以現在就殺了你。」
梅香又驚又怒,不由得脫口而出:「你敢,我可是夫人身邊的人。」
「夫人身邊的人,也是簽過賣身契的奴婢。」
話音剛落,楊天鴻的右手已經平平伸出,就像鋒利的刀子,從神情倨傲的梅香脖頸上輕輕劃過。
動作太快了,沒人看清楚他究竟是怎麼出的手。梅香只覺得有一陣微風從身前拂過,面頰也感覺到輕微的氣流。她張口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無法發出聲音,一種淡淡的疼痛從喉嚨中間迅速瀰漫開來。然後,很多液體從脖子上流下,自己也失去了平衡。
旁邊的人看得很清楚:丫鬟梅香的脖子被整齊切開,頭顱從脖頸上歪倒,掉落地面,傷口斷面沾滿了塵土,兩隻眼睛睜得斗大,無法閉上。
「混蛋!你,你怎麼敢殺了她?」
武仆沈星呆了幾秒鐘,口中突然發出一聲近乎狂野的憤怒咆哮,右手從后腰上拔出刀子,朝著楊天鴻猛撲過去。
沈星自始至終也沒有把楊天鴻放在眼裡。
他的實力太弱了,最多不超過鍊氣第二層。
而自己的實力,已經是鍊氣第四層。
徐氏的娘家,是大楚王朝的豪門,當然不會吝於金銀雇傭沈星之類的初階修士。事實上,很多貴族家中都有修士供奉,一方面是為了保護家人安全,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指點家族後輩進行修鍊。久而久之,雇傭修士也就成為世俗間有錢人的正常之舉。
當然,這種行為通常以鍊氣階段修士居多。築基修士數量稀少,尤其像陳正堅和黃志平那種實力超卓的金丹宗師,只有皇族才有資格供奉。
金銀對修士而言只是俗物。可是對於鍊氣階段的修士,大筆錢財的確可以買到一些對修鍊有所幫助的東西。
徐氏一再交代過,沈星必須聽命於梅香。
現在,梅香被楊天鴻殺了,也就意味著沈星的失職。
沈星現在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抓住楊天鴻,交給夫人徐氏復命,才能最大限度減輕自己的責任。
這一刀剛猛無比,直接劈向楊天鴻命門。
狂暴無比的怒意,使沈星不再留手,甚至惡意的想要重傷楊天鴻,讓這個剛剛讓自己大丟面子的傢伙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鍊氣士。
刀鋒被楊天鴻輕輕避開,沈星的攻擊速度驟然提升,腰刀一下接一下朝著楊天鴻亂砍,強大的修鍊能力使沈星體內產生出源源不斷的力量。迅猛的刀勢封鎖了楊天鴻的每一個逃竄方位,就在沈星咬牙切齒想要一刀劈中楊天鴻右肩的時候,忽然聽到楊天鴻口中爆發出陰沉兇悍的低吼。
「衝天第一式!」
那是一股從楊天鴻拳鋒頂端發出的狂暴氣流,空中不斷響起氣流劇烈衝撞產生的爆鳴。這股力量是如此強大,沈星手中的刀子根本無法按照預計角度劈砍下去,反而被狂風般的力量席捲著,朝著側面偏移。
這就是狂風的力量。楊天鴻不斷朝前突進,沈星被這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牢牢裹住,徹底失去了平衡。但他並未失去能力,臉上反而露出強烈怒意,當雙腳重重踩在地面上的一剎那,沈星猛然轉身,將手中的腰刀橫在胸前,筆直朝著楊天鴻撞去。
楊天鴻靈活的側身讓開,隨即朝著身形尚未反轉,仍然在慣性作用下朝前猛撞的沈星迅速揮拳。
「衝天第二式!」
兩個人的身影已經完全交織在一起,無法發清楚彼此。狂暴的氣流越來越強烈,沈星也是頭一次遇到如此強悍的對手。他不斷嚎叫著,就像野獸受傷時的絕命狂嗥。
沈星已經後悔了,根本不該為了區區一個丫鬟梅香與楊天鴻動手。如此兇悍的人物,哪裡只是普通鍊氣第二層實力?越級戰鬥這種事情沈星當然聽說過,可是,真正遇到了,才真正發現,那簡直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噩夢。
沈星已經變得面如土色,絲毫沒有之前的囂張與傲慢。
別人的命,哪裡有自己的命來得重要?
沈星還在拚死反擊。怒吼著,一刀又一刀狠狠劈出,完全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徐家每年都要拿出大筆金銀供奉修士武仆,這完全是因為修士有著強大的戰鬥力。面對楊天鴻接二連三發出的恐怖強風,沈星不得不一再避讓開來。畢竟,自己即便能夠僥倖擊殺楊天鴻,也會在那種無法阻抗的強烈氣流能量攻擊下受到重創。
這種嚴重後果沈星無論如何也承擔不起。一個重傷失去力量的修士,等於毫無用處的廢物。
沈星已經被劇烈的拳風逼到了牆角,看著仍在苦苦支撐的沈星,楊天鴻眼角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亢奮。
他又晉級了。
這種強度的戰鬥,對《通天決》的熟練很有幫助。不僅僅是對著敵人揮拳那麼簡單,還必須注意對手攻擊的角度和方位,以及自己在力量運用方面的不同幅度和變化。顯然,《通天決》就是一部最適合戰鬥的修鍊功法。與那些講究靜默頓悟的法決不同,只要是戰,就必須見血,必定能夠提升自己的修為。
楊天鴻已經是鍊氣第三層,這感覺是如此清晰,甚至可以用雙手觸摸。
攻擊速度越來越快,沈星已經察覺到楊天鴻身上的變化。與之前剛剛動手的時候相比,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他的動作簡直就是一道影子,當速度提升到現在這個地步的時候,哪怕是最普通的一拳,都會釋放出令人恐怖的可怕殺傷力。
「衝天第三式!」
「不要啊!」
楊天鴻的怒吼,與沈星絕望的慘叫混合在一起。帶有強烈罡風的威猛一拳,準確砸中了沈星胸口。他被這股強大力量撞擊得遠遠拋飛出去,胸前的肋骨盡斷,整個胸廓徹底凹陷下去,變成一個清晰無比的血坑。
楊天鴻大步走到奄奄一息的沈星面前站定。
望著如同天神般威風凜凜的楊天鴻,沈星腦子裡充滿了悔意,還有刻骨的恨意。
「……師傅,師傅會為我報仇的,一定會的!」
說完這句話,沈星口中湧出大片鮮血,當場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