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謝遜對朝廷官吏家中情況並不熟悉,總覺得應該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地上、屋頂上、四壁之中都隱藏著陷阱,才符合位高權重的身份。但書房本為辦事之地,主人常與親信官員在此會面。若布滿弩箭毒水,刀戟森立,那成何體統?要設機關,必然會設在擺放著珍貴物事的地方。
謝遜冷笑道:「若非如此,你也不會讓我先行拿刀。」
蘇夜失笑,柔聲道:「你把我看得忒小氣了。我既然邀你同行,就不會怕你奪刀。我只想看看,你拿起寶刀之後,地上是否會開出一個大洞,洞里餵養著千萬條毒蛇。然後你掉了下去,在下面大喊救命。若真是這樣,肯定挺有趣的。」
謝遜仔細想想她的話,居然又無言以對,只好不加理會。他已將刀拿在手中,細看刀鋒,仍然不見什麼出奇之處。不過尋常單刀對他來說,重量未免太輕。此刀雖然沉重,卻恰好趁手。
兩人鬥口之餘,並不想被人攔在房間中,話音未落,已經各展輕功,向門外掠了出去。示警鐘聲鐺鐺不絕,早已驚起府中侍從。他們剛出門,便見外面夜風習習中,長青松柏下,靜靜站著兩個人。
此二人均在五十歲上下,一人紅袍黃冠,是個面相慈和的喇嘛;另一人羽衣鶴氅,身材高瘦,容貌頗為英俊,顯然來自道門。遠處燈火映射過來,照的喇嘛的僧袍如血般鮮紅。尋常守衛拿著燈籠,嘈雜吵嚷。但他們站在暗處,面無表情,反而更有令人忌憚的感覺。
蘇夜從未見過他們,但一見他們站立姿態,立刻大為警惕,心知對手不凡。
其實這兩人在朝廷中極為有名,分別為藏邊密宗上師薩班和中原三清派掌教李守真,深受朝中權貴信任。密宗有歡喜禪之說,道教亦有房中術。燕帖木爾聽說如此奇技,大為欣喜,厚禮聘請他們為他煉製金丹。
他們身為當世絕頂高手,武功尚在將來的玄冥二老之上,對自己十分自負,接到守衛被人勒死的消息后,覺得小賊無處下手,憤而殺人逃脫,於是要等主人早上起床,再做稟報。不久后,書房警鐘忽然震響,他們心中也十分驚訝,徑直趕來攔截。
雙方剛打了個照面,蘇夜瞬間掠出四五丈遠近,舉掌拍向薩班。對方不閃不避,同時發掌相迎,一人拍出一掌,半空中霹靂也似一聲轟鳴,正是他們聯手接下了她凌厲無儔的掌力。三人齊齊向後飛跌,落地時勁力未曾全消,連退數步,臉上都露出了驚訝之情。
六大門派總以為明教將覷機東渡,吞併中原武林。陽頂天卻無如此想法,見教中人才凋零,只想趁現在提拔出眾的年輕人才,加以培養,讓他們樹立威信,這樣才能在義軍遍起之時,顛覆蒙元朝廷。
楊逍和謝遜年紀均不大,但謝遜武功略遜一籌,才屈居獅王之位,難做當代玄冥二老的對手。
即使如此,若把謝遜放在江湖上,也是一流高手。他剛剛拿到屠龍刀,正想試試它的威力,眼見蘇夜以一對二,勢均力敵,便當空揮出一刀。他功力本就沉厚剛烈,這時又添寶刀之威,更是勢不可擋。刀風獵獵,眨眼間,已卷到李守真身畔。
他們兩人初次見面,談不上什麼配合,不過每人出手一次,已經盡顯實力非凡。就算謝遜比不上蘇夜,也不是尋常好手。李守真神情肅然,手中拂塵帶出柔和至極的勁力,卷進刀風之中,竟將烈風化為虛有。
與此同時,他看出蘇夜實力足以擋住他們兩人,謝遜才是兩人中的弱點,身形一展,鶴行魚躍,竟已繞到了謝遜身後,拂塵拂向他后心。謝遜回身一帶,只見眼前萬縷柔絲,搭在屠龍刀的刀鋒上。
柔絲似乎無法著力,附著的氣勁仍然柔和到極點,隱隱將拂塵與刀鋒隔開。然而,他功力如此高深巧妙,仍未克制屠龍之利。只聽噌的一聲,拂塵絲斷開了一半,被氣流托住,竟沒飄落於地。謝遜手臂劇震,屠龍刀險些脫手飛出。
就他功力而言,其實與敵人相去甚遠。倘若今夜蘇夜沒有恰好出現,那麼就算他繼續前來打探情況,最後也難以成功。此時強援在旁,自然另當別論。他也知道,自己若能纏住道士,蘇夜便有機會擊殺喇嘛。若因為他的緣故,他們無法殺死敵人就倉皇而逃,就算成功脫身,他又要如何向她交待?
李守真懾於寶刀之威,立刻退開,防止刀身橫掠,趁勢掃向自己身體。謝遜一念及此,立即精神大振,以雙手握住屠龍刀柄,連續攻上。剎那間,刀影凌空不絕,刀勢變化萬千。刀風過處,花木奇石立刻斷開。尚帶著霜凍的枯枝簌簌落地,看上去極為凄慘。
蘇夜一試他們實力,便知沒有機會殺死燕帖木爾。但這兩人武功高明至極,甘心助紂為虐,想必會對江湖勢力造成極大打擊,又可能自降身份,參與追捕捉拿仁人義士。如果她能殺了他們,對武林也是一件好事。
李守真的內功名為「弱水九轉」,甚合道家柔和清靜之理。但武功練到這個地步,休想逃脫心性影響。任他外表道骨仙風,一出手便鬼氣森森,更像鬼魅而非道家仙人。薩班則身具密宗秘術,雙臂化作金剛明王之狀,彷彿生出八條手臂,水銀瀉地般封擋著蘇夜的掌力。
府中侍衛已經趕到這裡,想將他們圍住,但他們最多只是普通武林好手,根本無法阻住這四人交手,只見場中攻勢猶如狂風暴雨,都快的出奇。四人須臾而動,不停變化腳下位置,以移動來化解對方的掌力。他們就算想攔,又如何能攔得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人人看的目眩神迷。謝遜平時不用刀,但一法通,萬法通,刀法之精同樣出乎意料,靈活猛烈。屠龍刀外表不起眼,但刀上已經貫滿內勁,碰到什麼,便像利刃切豆腐,輕而易舉地一揮兩斷。
若非弱水九轉天生適合卸力化力,李守真利用謝遜功力不夠精純醇正的弱點,多次將刀鋒帶偏,只怕拂塵已經成為一個光禿禿的拂塵柄。
即使如此,謝遜終究不如他,只覺自身內力彷彿被什麼東西化解銷蝕,竟一刀比一刀沉重,每一次與拂塵的接觸,就是一次對自身內力的削弱。幾十招過去,他暗自心驚,不得不將刀勢內收,攻少守多,以免被對方詭異陰譎的內力傷到。
薩班封擋如水銀瀉地,偶爾突出奇招,擊向蘇夜,卻像真的金剛明王一般,有著千百斤的明王降魔之力。且他拳法極精,常常能從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方發動攻擊,若想在拳術上勝過他,只怕並不容易。
蘇夜見謝遜有屠龍刀在手,仍然漸落下風,知道他年紀尚輕,武功尚未大成,無法與真正的絕世高手相比。此時已不容她細細研究武功,掌握琢磨對方武學中的道理。她無聲輕嘆一下,以左掌掌緣形成刀鋒之勢,劈進看也看不清的漫天拳影,準確架住了薩班擊來的一拳,同時右手握住腰間刀柄。
她攻勢始終如行雲流水,舒展自然,絕對沒有半點生硬的意思,快也可,慢也可,均深諳自然之理,隨勢而為,因勢而行。只看她和別人動手,就是一種視覺上的享受。但作為她的敵人,可沒心思享受什麼。
薩班再沒想到,江湖上有這等高手,前來龍潭虎穴,明知行蹤被人發現,還果斷與他們交手。須知當今泰定帝都對他們十分客氣,只等為燕帖木爾煉丹完畢,便重召他們入宮,成為貼身保護皇帝的御前高人,自此可以挾勢弄權,享受說不盡的榮華富貴。
李守真被謝遜纏上,無力與他並肩拒敵。蘇夜出手姿態瀟洒好看,卻把他逼的喘不過氣來。明王伏魔拳以龍象波若功為根本,每一拳擊出,均如明王降伏邪魔,可以讓敵人粉身碎骨。但面對蘇夜之時,他的拳力卻像打進了空氣,收也收不回,打也打不上。偶爾與對方內力一觸,立刻有種空茫奧妙的感覺,竟說不清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內力。
他正要縱聲呼嘯,招呼府中其他客卿共同圍攻,卻見面前黑光閃動,彷彿綻出了一道黑色閃電。蘇夜急催先天功,將其在丹田中化為太極兩儀之狀,然後推演出最為擅長攻擊的雷卦。夜刀在她手中迅如烈電,猛如風雷,果真變成長空烈電,毫不猶豫地直劈而下。
她自認此刀鋒利不輸倚天劍,有她內功為助,更是所向披靡。這一刀避無可避,重重落在薩班小臂上,勁力猶如刀鋒,薄的就像一根細線,直透進去,將他手臂一削兩斷。夜刀去勢不絕,續劈進他肩頭,震斷他奇經八脈。刀刃抽出之時,他已經成了一個廢人。
就在這時,李守真只聽薩班悶哼一聲,鼻端聞到一股極淡極淡的清香。
他武功高明,人也極為狡詐,知道這淡香中包含的絕對不會是什麼好意。然而,他尚未避開,卻發覺右臂發麻,居然運轉不靈,連拂塵都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