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辭官·溪舟綽月初照人(一)加楔子
楔子
梆——梆——
青煙繚繞,鐘聲自這座深山古寺悠悠傳出,遼遠的迴響滌凈一座山的余噪,暮靄沉沉的穹蒼隔絕一切世外的喧囂。夜晚靜謐得幽深廣闊,不遠處的鴉雀仍在樹梢上怡然作窩,驚鳥亮翅,循聲回到這禪意裊裊的院落。
「唉,我這一生,從此也只能常伴青燈古佛了吧。」
篤篤木魚漸敲漸弱,几絲涼意自窗紗滲過。最後輕磕一下「搭」得黏著,虛滌起身,湊著一隻燭火,置於銅台,淡黃的火光搖曳著明了半堂。翻開案几上的一部抄錄:
《大啟王朝史志》:
大啟王朝天合元年,新王登基。期年,太傅薨,上謚忠武。其子光時為府內從事中郎,王感念師恩,念光之經世奇才,令承遺事,授封翰林學士。佐王定南疆,平夷亂,功不可沒。天合六年,光陳表請辭,告假回鄉。
搖頭輕嘆,雙眼微紅,眸里似乎漾著一層濛濛的水光。
將白日里惜顏送來的徽墨細細研磨,鋪平一張紙,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提筆略一沉吟,一氣呵成寫上一行字,字跡娟秀溫婉,依稀能看出顫抖的痕迹。
大啟王朝人物秘錄——華光傳
紙上空白處,暈了一滴清淚。
流傳也好,亡佚也罷,若作成此書,算是我對華先生的一個交代了。一生榮辱一朝價,可惜任當年風流瀟洒,也只能全憑史官勾畫。正史隱匿了先生多少傳奇,我真不願那般好的人物被湮進風沙。
正史也好,野史也罷。
潑墨春秋,幾分真假。
但求方寸,得慰長睹。
博君一顧,英靈不負。
001章辭官·溪舟綽月初照人(一)
大啟王朝天合六年。
元宵佳節,薄夜微涼,晚風輕拂,細細的小雨自天街悠悠滑落,濡濕一片花街柳巷的躁嘩,平添幾分素色的詩意。今夜,百花羞的頭牌,江南第一名妓,玲瓏雨,會放下身段,在精心布置的梅塘水榭獻舞一曲,並拋繡球給有緣人,共度良宵一夜。
「白瓷蘇酒醉方休,不賞玲瓏不風流。」這句話一直在江南一帶流傳,蘇酒乃酒中極品,名妓玲瓏雨之韻致更是一瞥驚鴻,在這良辰美景,四方州縣的雅士風流都慕名為一睹風華,齊聚諾州,梅塘前的茶梅古街搭著涼棚,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水榭建在梅塘中間,由一條大理石雕砌的精緻水廊相連。這時,不遠處漾漾盪來一艘別緻的花船。快到水榭時,人群中不知誰說了句「那是花魁的畫舫」,所有人都瞬間安靜下來,卻暗自躁動,翹首以望。
一隻嫩藕般的皓腕伸出,將花船里的水珠簾撩開一邊,珠墜窸窸窣窣發出脆響。十指纖纖,撫過珠簾,彷彿撫過泛波的湖面,輕輕撥彈了些水珠。玲瓏雨款款走出,著著一件絳紅的紗裙,媚而不俗,反襯得膚白如雪,清甜暖人。束素腰輕,裙裾翩翩,步步生蓮。邁上水榭,先俯身道個萬福,頷首抬眉,人群發出陣陣驚嘆。明眸善睞,顧盼生姿。
「今宵不虛此行」
「紅粉知己當如此」
「若得佳人一顧,願傾盡家財」
忽一聲笛音起奏,一片琴音相和,如水的音符婉轉流出。紅袖一舉,一片紅霞天際落,晃得人神思一動,細腰裊裊,新抽弱柳拂人面,撓得人心神一癢。軟腰傾身,一送三尺水袖展如旌,裊裊娜娜翩翩落,一收忽如一夜春風來,玉足急急恰似點水凌碧波,恍若撲蝶。幾度旋轉,裙裾盛開宛若紅蓮。側立於榭,貼身的紅紗勾勒出玲瓏有致的曲線,回眸忽望,淺勾嘴角,眉目含笑,芙蓉出水,萬種柔情,千種嬌媚。座下客無不如痴如醉,嘖嘖稱讚。
「哈哈哈,當如此,白瓷蘇酒醉方休,不賞玲瓏不風流!」
角落裡響起一個清越的嗓音,不失沉穩,微含醉意,風一帶,倒顯得出些許微渺的苦澀。舉手一瓶晶瑩剔透的白瓷酒壺,仰頭一倒,咽下一大口,沒在意液體漏出唇齒,順著嘴角淌過。近一點的人迅速捕捉到清淡的酒香,稍用力一嗅,那股芳香進入鼻腔一下子馥郁起來,直充盈到喉嚨卻戛然而止,撩起滿心饞欲,令人一聞就有一品為快的衝動。那不是蘇酒是什麼?有人識貨,只一嗅就挑出來,隨即陷入詫異——此酒只得宮廷有,民間哪得幾回聞。除非跟蘇酒郎有些私交,才藏得一二盅。此人,不是蘇酒郎至親摯友,就是朝中顯貴。四周的人有意沒意退後幾步,都有些肅敬起來。這一番動靜,那人引得關注了,弱冠年紀,也是一張傾世容顏,美得透著女人氣,卻不失男子的純陽,著一件素蘭長衫,瘦削的身骨倦怠地斜靠在椅背,別樣的魅惑。
「這是……誰家娘子」
「是男子漢」
「這容貌可賽過玉面帝師?」
「你可見過帝師真容?」
「就算到過京城又何嘗得見,帝師可是大啟王的人」
「噓,隔牆有耳」
「怕什麼,王蓄男寵天下皆知,有三宮六院的女人還不夠。荒淫,荒淫」
那人倒像不曾在聽,兩頰微紅,雙目緊閉,只顧飲酒聽音。
玲瓏雨朝這裡瞥見一眼,忽心念一動,臉上飄過一片緋紅,轉瞬即逝,暗自下了決心。
一舞終畢,客座滿堂喝彩,掌聲雷動。接下來就是最激動人心的拋繡球……
花魁舉著繡球,朝這裡一探身,又作猶疑態,向那裡又一舉手,人頭隨著繡球方向波浪式移動,伴隨著推攘喧嘩,滿場氣氛推向一波又一波高潮。
那人顧自閉目飲酒,全不理會周圍的喧鬧。當感覺到天靈上一團陰影時已然來不及,睜眼欲探究竟,一個球狀物正中左首,彈至面前圓桌,碰翻了幾盞酒杯,嘩啦啦掉落碎了一地。放下蘇酒,像失了支撐似得,右手支頤撐在桌上,左手撫額。竟有一種媚態。卻聽見人說「花魁今夜的夫君就是他」,然後人們沖他起鬨鼓掌。短暫的木訥過後,嘴唇牽扯,略微一笑道:「快哉!快哉!今夜得抱美人,艷福不淺。在下有禮了。」向四周各作一揖,執起酒壺,朝水榭走去。自有人來引,將他帶至花船邊,花魁已經披了一件淡粉的長棉衣,端坐在裡面,面前的方桌上擺著一小壇女兒紅,房內四壁掛著幾幅詩畫。邁入畫舫,艄公便撐篙,小船微晃,順水悠悠蕩走。茶梅古街上人群皆散,投入到元宵其他同樣熱鬧的活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