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阿黎抱得美人歸
如其所願,葬入梅淵。又要與孤獨為伍。
臨別此地前,那位大娘忍不住良心的譴責,簌簌落淚。原來她與神醫本一家,傷沈墨者正是其子。人已死,追究無益。佟驥打斷了耳畔的懺悔,無論因賠錢急需填補虧空,還是單純對脂粉營生感興趣,一切都為時過晚,他只想離這些無端的紛爭再遠一點。
於是開始了漫無目的的遠遊,遍看無限河山。儘管後來也曾結實才、貌各異的女子,但唯獨對盈染頗為傾心。雖然有情,總歸未越界。一個韻荻,一個沈墨,足夠此生回憶,他這麼盤算。然而盈染怎肯讓愛人寂寞此生,在不得已的情況,採取不堪手段,借飲酒為名,實為暖情酒,成功為佟家育下男嬰。佟驥心生憐愛,便不再多加責怪,只盼望三口之家能平安。誰料在孩子六歲那年,意外走丟,四處打探才知被何府相救,找到時不知何故竟成了啞巴,又不肯隨父母走,也就留在府里養著,每隔一段佟、盈兩人相繼探看,不知不覺過了若干年。何府上下始終頗為友善,對內對外皆不另眼相待,並教他讀書識理。
或許他從未想過不久后將娶洳雪為妻,如果早知曉,必定要改頭換面。然而此刻,即將站在她身邊,這一切遠比夢境真實、可靠。一直以來,遠遠注視已成習慣。儘管四姐妹各有華彩,但洳雪於他而言更獨特、更珍貴。
隨著禮樂響起,新人緩緩步入。澈眼見再難挽回,不禁悲從中來。正當兩人行禮時,他忽然說:「洳雪,如果你不願意,我們隨時可以解除婚約。」話畢,現場一陣騷動。既有驚訝聲,亦有疑惑。包括洳雪,當即是心頭一震。
「你能說話了?」
「嗯,很突然是不是,我也被嚇到了,還不太習慣,好像嗓子里有個大石塊搬走了。我一直等著,想把這第一句話說給你。洳雪,這天我等了好久。這些年多虧府上內外接應,我父親才能轉危為安。如今你肯嫁給我,我雖歡喜,卻也知其間隱情,所以絕不勉強。」他言辭懇切,眼神透著清醒。
「不,阿黎,我願意。」
撤的心被狠狠刺痛,這一切皆在洳月眼裡。「三姐,你忘了鍾離大哥嗎?」眾人朝此觀望,如戲劇般的一波三折可謂見所未見。
大姐忙訓斥道:「月兒,住嘴!大庭廣眾成什麼樣子!你姐姐不是小孩子。」
「可是......。」
「月兒,別說了。」洳雪始終不敢對視那雙滿含熱淚的雙眸,更不敢讓自己的淚水滑落。她與阿黎本也要好,初次碰面時彼此還年幼。阿黎在外人眼裡身份並不尊貴,可只有自家人知道,若非佟驥感念舊恩,家裡的日子必不會愈發豐盈。至於澈,錯誤的時間相遇,早已註定是場空。如果隨他而去,既傷害了兩家關係,又無法心安理得。想到此,於是說:「嫁給阿黎是我的決定,我們繼續吧,別誤了時辰。」
「好,婚禮繼續。」大姐接應道。悅耳之音再起,全場又恢復了喜慶。
只剩洳月一人氣不過,「鍾離大哥,你該去搶回我姐姐。」話雖這麼說,到底也不希望成真。倘若姐姐如意,自己自然要失意。即使是親姐妹,也難以將愛人拱手相讓。「走吧,何必留此徒悲傷。」眼前的默默走開,既不擾亂會場安寧也不必非要眼見為實,畢竟所見比所聽殘忍得多。所聽還可一進即出,所見卻是活生生沉入心底,愈滲越深。
短暫風波逝后,又復常態。新人向在坐敬酒,以示感激。匆忙應對間,就這麼度過了良宵。各種雜陳滋味不消再提,不如轉悲為喜,就像迎接年復一年的早春。既然選擇了某段婚姻,便要竭盡全力去維護。天長日久,忠愛如初。她睜開眼,日頭耀耀。阿黎不知醒了多久,此刻正靜立窗邊,一縷光穿過發稍,她感到生之所依,生命待我們不薄。
馬車隆隆響起,佟驥親自來接。一來兒子大婚,做父親的自然欣喜。二來為特意表達對何府的感激,養兒之情斷不能用金錢來衡量。
當年與盈染欲尋出路時,何家慷慨相助,才使兩人有足夠的錢來襄助家業。不僅替大哥還了人情,而且另開了紡織廠,繼續做涼席兼部分衣料,還算風生水起。幾個哥哥除老三外也都成家,大哥順利與夢玫牽手,二哥娶了鄰村小菊,人漂亮又肯操持家務,僅剩老三心如止水,誓稱此生要紮根少林。
如今提起韻荻,仍有甜膩,也覺苦澀,是一種不敢多想的複雜感。可若說荻母,便是尖刻的疼痛。據佟大言,某夜與夢玫燈下閑聊,不經意說漏嘴,恰巧被她聽去,竟驚致瘋癲,開始胡言亂語,那晚正是蜜月後次日。丈夫不忍其觸景生愁,他更願相信妻子並非無感,而是還不肯表達。於是無聲無息的搬離老屋,再無音訊。或許最好的告別即是不打擾,因為除了愛,沒有什麼能使意識蘇醒。
遊走多時的夢玫又回到了起點,然而玫瑰花依舊芬芳。有個男人默默為之精心培植,無論花開早晚。她漸漸懂得留在身邊的才是最可靠的人,那些美輪美奐的空中樓閣屬於愛幻想的年紀,而她已是過了那季。眼下一切都如此和諧,淡淡幽香聞之欲醉。枕邊人拎起水壺,滿臉柔情,一副呵護模樣。時而回頭朝她微笑,時而講幾句想念她時多虧有她們相替。此間溫馨不正是歲月靜好嗎,還有什麼不滿足呢。無辜的歲月雖漫長,幸得同樣無辜的彼此,免去等待中荒廢的凝眸。
佟驥載著佟家未來的希望,一路哼著小曲,好像譜寫了半輩子的音節。
「等你們都回去,家就熱鬧了,更像個家了。」這些年東奔西跑,兄弟幾人極少碰面,可若聚起,便有講不完的話。「三哥若能成家,哎,當初都賴我。」孩子跟前何故再提陳年舊事,他擺擺手,嘆道:「提那些做什麼,命運自有安排。」就如韻荻帶給他的朦朧、青澀,與沈墨的刻骨銘心,以及如今面對盈染時,對生命仍肯賜予的幾度感喟,又怎知不是冥冥已定呢?順其自然,一切必不會太壞。「我們這代人的故事也該收尾了,是該笑著看你們登場了,年輕人,好好乾!」
車子駛向遠方,一段段歌聲響徹雲霄,這是希望在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