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048做你的情人好不好
推門而出的時候,外面清輝遍野。
流逐風站在門廊上,先是百無聊賴地看了看藍色天際中玉盤一般的月亮。
他想起伊人之前說的,看一件東西的時候,就是單純地看一樣東西。
於是,他決定單純地看月亮:很白很亮很變幻。
然——還是無聊啊。
流逐風唉聲嘆氣了一番,自認自己達不到這樣的境界,他又看了看天色,估計時間差不多了,正打算破門而入,催促著伊人快走,可是剛一轉身,他便如被人施了法術一般定住了鯴。
前方蔓藤下,有人負手而立。
一身冰冷的灰,與一把冰冷的劍。
月色清冷,夜色沉凝,卻比不過他的清冷,他的沉凝。
流逐風一臉的無可奈何。
……
……
……
……
伊人這次為難流逐風,堅持要見見賀蘭雪,其實,只有一個目的。
只因為,她方才確實被流逐風的危言聳聽嚇到了。
「阿雪,你能不能不要參加這次大會了。」伊人匍一開口,便直奔主題。
賀蘭雪沒有接話。
伊人又道:「方才流逐風對我說,這次大會很難的,第三關和第五關都很危險,而且……」
「噓——」賀蘭雪曲起手指放在她的唇上,突然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伊人不明所以地打住了話頭,他的手指順勢往下,捋起她略顯凌亂的散發,淺笑道:「怎麼弄得那麼臟?」
伊人一路與流逐風穿地道、走泥路,雖然沒有遇到什麼大的事故,可還是有點蓬頭垢面的樣子,而且,她也似乎很久沒有大清洗了。
原本黑鴉鴉的頭髮,看上去有點灰濛濛的。
伊人咬咬手指,抬頭望天中。
賀蘭雪好笑地看著她的反應,然後回頭吩咐易劍說:「打一盆溫水來。」
等易劍端來溫水,他引著伊人一路走到一個木架子前,輕聲道:「頭低一下。」
伊人連忙抓著木架子的兩側木杆,將頭一股腦地低下去。
賀蘭雪又是一笑,伸手鬆開她頭頂胡亂結著的發束,厚厚的髮絲不知怎麼被一根布帶綁成了一個馬尾辮,又因為許久的未整理,髮根垂了下來,有點頹廢的感覺。
「這是誰梳的?」賀蘭雪低聲笑問:「這麼難看。」
「厄,流逐風。」伊人側頭想了想,回答。
賀蘭雪的手指頓了頓,然後繼續解開發帶。
不再說話。
……
……
……
……
頭髮很快瀉了下來,瀑布一樣,披灑在伊人的雙肩。
濃密的髮絲遮住了她部分臉頰,映得她圓潤的臉如巴掌般大小,眼睛出奇地大,與黑髮一樣,黑亮亮的,相映生輝。
賀蘭雪忽而發現:她似乎瘦多了,從前胖乎乎的臉,雖然因為臉型的緣故,還是圓的,下巴卻清晰了出來,頭髮披下時,竟有種奇怪的風-情,間於女孩與女人之間的風-情,讓人怦然心動。
賀蘭雪連忙低下頭,壓住心悸,修長的手指***她濃密的髮絲間,微微按了按,然後取了一瓢水,順著她的頭頂緩緩地淋了下去。
伊人連忙閉緊雙眼,溫熱的水珠,絲絲粒粒地濺落。
賀蘭雪的動作很輕,他一面細細地清洗著,一面用手指按壓著她頭頂的穴道,伊人從前不太喜歡別人幫忙洗頭髮,這一次,卻出奇地享受起來,他的力道恰到好處,細密輕柔,以至於伊人常常就忘記了,後面的人是一個男子。
……
……
……
……
易劍也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他印象中的王爺,可以揮斥方遒,可以詩書禮樂,可以風流倜儻,也可以一怒為紅顏,卻不曾這樣溫柔地,這樣細心地,為一個女子,洗頭髮。
賀蘭雪的表情很松閑,也很自然,彷彿在做一件最平常至極的事情。
灑了鹽巴,揉一揉,再用清水沖洗乾淨。
水珠滑下,流滿了伊人的臉,有幾滴調皮的,濺到了她的眼睛里。
然後,賀蘭雪取了一塊大大的,乾淨的毛巾,將伊人兜頭兜腦地包了起來,像後世擦洗寵物狗一樣,來回地搓了搓。
等確認差不多擦乾了,賀蘭雪鬆開毛巾,伊人終於露出臉來,臉色紅紅的,頭髮有點亂,鳥巢一樣,濕漉漉地攏在周圍,她睜大眼睛看著他,那眼神,確實像一隻可憐的小小狗,黑黝黝的瞳孔,直看得人心底發澀。
「你先回去吧,你說過會信我,那就什麼都不要擔心了。」賀蘭雪拍了拍她的臉頰,用手指疏疏地捋了捋她的髮絲,將它略略地整理順直了,然後輕輕地說。
伊人不知怎麼,覺得眼睛濕濕
的。
有一隻螞蟻從心頭爬過,痒痒的,疼疼的,無法消解。
她突然往前傾了傾,一把抱住賀蘭雪。
賀蘭雪怔了怔,心底竟也有種潮濕的感覺。
那種潮濕無法消解,也無法忽視。
他回抱著她,下意識地拍了拍她的背,卻什麼都沒說。
他們之間,好像有什麼東西錯了,錯過了,失而復得,求而不得。
錯綜複雜。
然後,伊人推開他,真的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賀蘭雪獃獃地站在原地,等伊人幾乎出了門,他才轉過身,大聲說:「我會帶你走的。」
只是,他的話音落下時,伊人已經到了門外,也不知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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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臉無奈的流逐風走到了游廊盡頭,然後扭頭看著那個灰衣冷劍的人。
「陸川,你要怎樣才能相信我,我沒有動鳳七,她之所以那麼說,完全是想刺激你,你何必對我窮追不捨?」流逐風忍無可忍,已不能再忍,終於咆哮道。
「為什麼你之前不解釋?」陸川不為所動,灰濛濛的身影影在夜色里,只一句,清淡而確定,不可質疑。
「因為我貪玩,我想利用那次機會讓極少與人動手的你來找我玩。」流逐風滿臉懊惱道:「我哪裡知道你那麼難纏。」
「你必須娶鳳七。」陸川不為所動,依舊是千年不變的一句話。
「我都說了,我對她壓根沒意思,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最多就是調-戲了她一兩句——一個正常男人,看到漂亮女人,調-戲一兩句跟恭維差不多,沒理由恭維了一個女人,回頭馬上就要娶她吧。」流逐風覺得冤枉死了,他到底造了哪輩子孽,這輩子要被陸川這個煞神追捕。
「你必須娶鳳七。」陸川依舊是千年不變的一句話。
流逐風很無語,相當無語。
他的目光在前後左右迅速逡巡著,琢磨著哪裡有自己布置的暗道,哪裡能迅速布陣抵禦陸川出神入化的劍法,一面又覺得頭疼不已:陸川的劍太快,到時候,他也沒有把握確定,到底誰能快得過誰。
……
……
……
正在兩人僵持之時,游廊的另一頭,一個脆生生的女聲突然響起。
「流逐風,我做你的情人吧。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情人了。」
眾人愕然。
這裡的眾人,依舊遠遠不止流逐風與陸川兩人了。
陸川是囂張的。
他要進來找流逐風的麻煩,絕對不會偷偷摸摸地潛進來,而是光明正大地,將冰宮守衛視若無物地、一路闖進來。
當然,說『闖』字,已經是抬舉那些身經百戰的守衛了。
他基本不費吹灰之力,只一劍,那凌厲的劍氣,便將三四排嚴密武裝的將士劈得東倒西歪。
然後,他大喇喇地走了進來,用最驚人的直覺,出現在流逐風將要出現的地方。
而這一件事,早已驚動冰宮所有的人,除了冷艷,炎寒和夏玉也相繼趕到現場。
柳溪並沒有出現,自從他被武爺劫持去之後,已經有一天一夜沒有再見到他了。
所有的人,已經趕到的,和剛剛趕到的,都聽到了這聲表白。
他們不約而同地朝聲音的來處望過去。
……
……
……
……
凄迷的月色中,伊人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長髮帶著濕意,靜靜地披灑著,一身鬆鬆垮垮的錦袍,只在腰間閑閑地束了一個帶子,如大睡初醒,惹人遐想。
而在所有人之中,炎寒最是怔忪,
多日不見,伊人似乎變了許多,一時間,又說不上變了哪些。
只是有一種錯覺:他剛剛觸摸到她的一點輪廓,轉眼間,她又潛到了雲中央。
伊人目不斜視地走到流逐風的面前,重複著方才的話,「我做你情人吧。」
只要當上他的情人,她就能拿到星海石,這樣,賀蘭雪就可以不必去參加那麼危險的大會了。
流逐風怔怔,還沒有反應過來。
炎寒更是驚愕,也說不上什麼心情,本想大聲質問伊人,可是口張了張,卻什麼都沒說出來,只是沉默,沉默地看著面前的境況。
陸川則冷冷地掃了她一眼。
冷艷亦覺奇怪,舉手讓侍衛們守在外面,不要輕舉妄動,場面詭異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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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僵持了一陣。
最後,還是流逐風的一聲大笑打破了沉寂,他一把摟過伊人,挺豪氣地對陸川道:「我有情人了,所以,我不能娶鳳七。鳳七那丫頭,還是你去娶吧,再說了,她本來就是喜歡你的,你若不信,就去問鳳九。」
「她是你情人?」陸川的目光依舊冷得能將人結冰,他狐疑地看了看他倆。
伊人沒有做聲,挺空茫的樣子,流逐風卻是一陣傻點頭:「當然,她若不是我情人,我怎麼會帶她出來閑逛?她若不是我情人,怎麼會大庭廣眾說這種不顧禮義廉恥的話?」
「厄……」伊人望望天,無語。
陸川沒有聽流逐風鬼話,只是目光若電,盯著伊人,沉聲問:「你可知道,流逐風已對一個很好的姑娘有過承諾?」
伊人搖頭,「不知道。」然後,她又笑眯眯地說:「不過不要緊,我就當他的幾天情人,不會耽誤什麼事情的。」
流逐風差點憑空跌倒。
眾人一陣嘩然。
炎寒一直懸在空中找不到支點的心,也頓時落地了。
虛驚啊虛驚,鬧劇啊鬧劇。
……
……
……
……
陸川卻很不開心,他的聲音越發沉了,「你若只打算遊戲,又何必去拆散別人的姻緣?」
「哪來的姻緣。」流逐風急忙反駁道:「誰說伊人是遊戲來著,伊人已經與我海誓山盟,等這次招親大會結束,我們就迴流園完婚,是不是,伊人?」
伊人正準備回答一句:「當然不是。」繼而猛地聽見流逐風在她的耳邊低聲威脅道:「你不就是想要星海石嗎?只要你應了,明天我就幫你把星海石偷出來!」
拼著被冷艷追殺,也好過被陸川糾纏。
流逐風這次算是破釜沉舟了。
「厄……」伊人沉吟了片刻,默認了。
陸川立刻斂起雙眸。原本如冰雕雪塑的容顏,立刻變得無比肅殺。
殺氣瀰漫上來,如薄霧般,讓在場的人都喘不過氣來。
冷艷心中一凜,一面安排人防守,一面組織人將周圍圍觀的人疏散。
流逐風也不敢再掉以輕心,他緊緊地抱住伊人的腰,打算稍有不對,便開溜走人。
伊人離流逐風很近,她已經看到了流逐風手心微滲的汗水。
那張弔兒郎當的臉,出奇地認真起來。
伊人不得不承認,認真時的流逐風,還是相當相當英俊的。
邪氣斂起,無比正經。
炎寒卻頂住壓力,做勢要往前走去。
他已經察覺到陸川的殺意,又怎能任由不管?
現場,一觸即發。
然而,根本就沒有觸點。
陸川出手的時候,毫無徵兆,只是灰影一閃,漫天瞞地的劍光,流逐風將伊人往身後一推,怒聲道:「陸川,你瘋了!」
陸川的劍堪堪從流逐風的腋下劃過,撕拉一聲,流逐風的袖子處落下一大塊衣料來,手臂上則是長長的一道划痕。鮮血淋漓。
陸川也不管流逐風如何,劍鋒一轉,重新鋪天蓋地地朝伊人侵過來。
密密地劍光,晃花了在場所有人的眼,伊人避無可避,流逐風方才已經鬆開她,此刻回救,卻已不及。
炎寒已經沖至近前,他的力氣是霸道而過硬的,硬生生地從這層層劍氣里闖將進去,還未及近,已經傷痕纍纍,卻還是來不及。
伊人往後踉蹌了一步。
然後,白色的影子倏然而至。
輕靈飄忽的身影,在那一瞬,比起陸川的劍,竟絲毫不慢一拍。
衣袂翩躚。
劍光亮處。
青衫白錦,余見白茫茫地一片,當電火閃過,所有人都看到一個洒然而立的身影,一手摟著伊人的腰,另一隻手垂於身側,空氣里有血腥的味道,殷紅的血滴凝於指尖,再滴滴濺落。
陸川已經收劍,傲然地站在對面。
「你是第一個敢徒手接我的劍的人。」陸川曼聲道:「好,我今天放了她。」
「陸先生的劍術震古爍今,鬼神難測,剛才只是晚生僥倖而已。」賀蘭雪慘白著臉,神色卻甚為從容,眼睛微眯起來,笑意肆意地瀰漫著,謙和有禮,不卑不亢。
陸川讚賞地看了他一眼,破天荒地說了一句有點人氣的話:「鳳九果然還是有點眼光的。」說完,他又看了一眼流逐風,冷聲道:「如此,你的事情,我們下次再說。」
「……還有下次啊?!」流逐風一陣慘叫:「我說,你怎麼不敢找鳳七問清楚,幹嘛盡在找我的麻煩啊,你這不是柿子專找
軟的捏嗎?陸川,你講點理好不好,你自己古里古怪,喜歡別人自個兒不知道,卻找我晦氣,我說——喂,喂——」
陸川才懶得理會流逐風的喋喋不休,早已鴻跡遠去了。
而剩下的人,也沒有幾個在聽流逐風的抱怨,所有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伊人與賀蘭雪身上。
……
……
……
……
炎寒離他們最近。
因此,他看到了賀蘭雪眼中的溫柔與關切,也看到了伊人全心的信賴。
他們的眼神,刺痛了他。
賀蘭雪寬慰了伊人片刻,隨即看向炎寒。
他的眼神清澈、堅韌,不見挑釁,卻比任何挑釁都來得銳利。
方才,他比炎寒先了一步、
如果上一次,是裴若塵搶先一步,那這一次,他不能再遲。
「伊人,」炎寒喚了一聲。
伊人望向他,笑了笑,臉上的歡欣沒有絲毫掩飾。
然後,她此刻的笑,對炎寒來說,卻更加刺心。
那不是對愛人的笑。更像是對親人的笑。
「伊人,你過來。」炎寒向前了一步,有點無力地朝伊人地伸出手。
伊人抬頭探尋地看了看賀蘭雪,然後挺自然地朝炎寒走了過去。
可是,她剛挪步,手臂卻忽而一緊。
伊人詫異地回頭,卻見到賀蘭雪一臉嚴肅,筆直地望著炎寒。
炎寒同樣望著賀蘭雪。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賀蘭雪淡淡道:「既已明白,又何必強求?」
「不到最後,焉知我是強求?」炎寒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語句亦是淡淡。
賀蘭雪斂眸,抓住伊人胳膊的手,力道沒有絲毫鬆懈。
伊人有點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兩人,有點弄不清他們的啞謎到底是怎麼回事。
正猶疑著,「小姐,小姐!」從人群里傳來一陣咋咋呼呼的喊叫聲,不一會,便有一個細眉細眼的丫頭從人堆里鑽了出來,見到伊人,她驚喜若狂,也顧不上其它人,一下子撲到伊人身上,喜極而泣:「我還以為小姐出事了呢。」
「當然沒有事。」伊人一面哄她,無意識地掙開了賀蘭雪的束縛,賀蘭雪手中一空,宛如心中空了一塊似的。他眼睜睜地看著伊人與十一抱成一團,而將他與炎寒,大喇喇地扔到了一邊。
沒情沒趣。沒心沒肺。
他們的爭論,似一場笑話。
然而,怔忪后,兩人都是莞爾。
是啊,不到最後,誰又知道誰是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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