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可惜春殘風雨又(三)
第七章
徐道甫領了龍神衛四廂都副指揮使的職位,又看似得官家倚重,在兵部幫忙,忙得不可開交,夜裡頭回來便倒頭大睡,鼾聲震天響,哪裡有功夫與嬌妻繾綣。
這到底是不是傅辛的小心思,流珠懶得尋思考量。她白日也忙,忙著被皇后召入宮中陪聊陪玩,也是傅辛變態,專喜歡在阮宜愛眼皮子底下和流珠偷情,自覺興奮又刺激。近些時日,他似乎玩膩了,喜歡在午後獨自理政時,讓流珠在旁伺候筆墨。
流珠自然不會好生伺候他,拿了阮宜愛喜歡看的坊間話本,坐在旁邊隨意翻看。這些話本受了官家和皇后甜寵故事的影響,也喜歡寫些全天下獨寵你一人的故事,流珠一看這些話本,自動把男主代入成傅辛的樣子,便噁心得不行。
這大家族裡過得好的,都是掌權的一方。掌權的娘子,哪有一個嬌嬌軟軟、傻傻憨憨,只知生孩子的?
久坐傷身,流珠可是一定要比傅辛活得長的。她背著手,走到傅辛身側,邊心不在焉地替他研墨,邊拿眼看他批閱奏摺。因她立在傅辛右手邊上,看的字都是歪的,只認出了一些姓名,雖不認得人,卻也暗暗記在心中,忽地聽得傅辛帶著笑意道:「如今能看懂這些手寫的字了?我記得離京之前,你還是只能勉強認出印刷字的怪人。」
流珠心上一緊,又道:「國公府不好好養兒,自然將兒養成了個怪人。」
傅辛捏了捏她的鼻子:「我替你報仇。」
「先捅了你自己,便是報仇了。」流珠低頭,平聲道。
傅辛不惱,反倒添了興緻,心上念起,強硬地捧著她的小臉,正欲要與她做些親昵的舉動,卻見一人從門外急急走入。待看到殿內情形時,那人也怔愣在原地,倒退了兩步,這才反應過來,遽然跪倒在地,俯身道:「兒臣有要事稟報。」
這人模樣清俊,與傅辛倒是相仿,活脫脫一個柔和清俊版的少年傅辛。少年看起來年歲不高,聲音略顯青澀,腰間別有騰龍玉佩,當是皇子。
流珠心思一轉,對了對號,知道這人是傅辛的長子,十七歲的傅從嘉。比起阮宜愛所生的十歲的傅從仲來說,這人年長許多,早早領了政事,朝中風評很好,也是文武皆備,胸懷韜略。
雖說傅辛愛極了流珠,可卻還是不准她聽政事的。流珠也識趣,避了開來。知道的少些,說不定還能活得更久。傅辛那般多疑,日後變了心,肯定怎麼看她怎麼厭煩,她若還知道這些辛秘事,一腳便踏進了鬼門關。
自家娘子在這裡陪侍君側,徐道甫全然不知,只顧著與同僚一同處理軍務。然而幾人暫歇之時,一人玩笑道:「徐三哥,你家娘子那般嬌俏年青,還是國公府的貴女,與你相比,活像是一朵鮮花插到了……插到了內什麼上面。你若是再不抽時間陪陪娘子,你娘子說不定要回娘家享福咯!」
徐道甫稍稍一頓,卻還是搖了搖頭,道:「我娘子豈是那樣的人?比如今更困苦的日子,我們在小地方,早就過過。更何況她時不時就要進宮陪皇后,最是懂情理的人。」
「徐三哥,話可不是這麼說。你從前在老家,那地方偏遠,人也老實,自然不會出事。可汴京這地方,水深,幺蛾子也多。你看街上那攏著袖子,耳邊別朵花兒的公子哥,天天晃悠著,一雙眼睛賊溜溜,那是要幹嘛?當然是要禍害其他宅院里的嬌花咯。」
另一個刑部官員也道:「前段時間有個案子,便是娘子一枝紅杏出牆來,郎君發現之後,一怒之下,砍了紅杏。哎喲喲,那一地血,要不怎麼說是『紅』杏呢?」
徐道甫卻擺擺手,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做事去了,也不知是壓根不信,還是不願去多想,抑或是害怕深想。
待夜裡頭,徐道甫難得早早回了家中,看見流珠正在做綉活,時不時揉腰,便湊頭看去,卻是流珠在給他買回的那幾件襖添繡花樣。經她這一打理,這些土氣的襖,看著好看了不少。徐道甫瞧那綉樣,知道要花費不少工夫,心頭生出來的那一點小尖芽兒般的疑慮也徹底打消了,笑呵呵地拉娘子去用膳。
飯桌上,他一個勁兒地說今日又見著官家了,官家誇了他,十分驕傲。流珠聽著,心裡有氣,卻也只能給他夾菜,以此堵他的嘴。
可嘆這老實郎君哪裡知道,流珠腰痛,正是他口中的官家給折騰的。傅辛怎麼也做不膩,花樣繁多,流珠甚是屈辱,可又不敢反抗,一反抗,身上就要有傷,有了傷便容易被看出來。他三十齣頭,已不是青年,哪裡來的這許多精力?流珠也想不通。
過了幾日之後,徐道甫有些為難地和流珠說起了件事情。
前一陣兒南邊遭了洪災,悠然萬頃滿,俄爾百川浮。滔天洪水淹了徐道甫的老家,徐道甫爹娘家田宅都被淹了,無處可去,又聽說徐三郎在京城做了官,想必十分富貴,便千里迢迢來汴京投奔徐道甫。走到離京城沒多遠了,這才央得一個文人代筆寫信,等徐道甫收到信,二老第二天便要來了。
流珠一問,才知道來的不止是徐道甫的爹娘,還有他大哥一家,二哥一家,甚至還有個鄰家喪了爹娘的孤女。
她思忖一番,說道:「爹娘來了,不能不管,兒會收拾出最亮堂的那間大屋給爹娘住。兄弟們,還有那孤女,來住也沒問題,只是長住,卻不是個事兒。你也看了那國公府,打腫臉充胖子,都快要被親戚們把錢揮霍盡了,咱這小門小戶的,比國公府都不如,又能吃得了多久呢?兄弟們都是作農的,又能在京中找著什麼長久活計?」
徐道甫道:「來都來了,先讓他們住。至於養人的錢,我來想法子。」
流珠笑道:「你想什麼法子?去賣身還是賣藝?或是借錢?你管誰借?你一個剛來京中的小官,急赤白臉找人家借錢,人家借不借?借了又該怎麼看你?你只有月俸,還有官家先前給的封賞。這些封賞都是官造的寶貝,不能流傳,買賣可是犯法的,你記下了?」
這一連串的發問直令徐道甫心頭髮堵。他悶聲應下,心裡卻隱隱不悅。
對於徐道甫親戚來的這事,流珠十分發愁,傅辛自然知曉。白日被喚進宮之時,流珠不過盯著傅辛腕上的珠子多看了會兒,便聽得傅辛低笑道:「可是想著這個能賣多少錢?」
流珠一愣,知道傅辛指的是徐道甫大幫親戚要來投奔的事兒。她眼一垂,懶懶說道:「可不是嗎。兒在你身邊,受這等委屈,心裡不安,身子也不爽利,還能圖什麼?總不能圖兒姐姐的位置吧?圖的不就是陛下這一點兒錢財嗎?」
傅辛知她是在玩笑,卻還是把腕上珠子解了下來,給了她,定定地凝視著她,頗為意味深長地道:「只要你敢圖,朕就敢給。」
流珠心上一緊,午後的困意全都消散了乾淨。傅辛這珠子名貴至極,她怎麼敢賣?擱在手裡,簡直是個燙手山芋。此外,他那話,又是什麼意思?
「兒把這個賣給陛下,求陛下給兒現錢。」流珠抬眉,故意耍賴道。
傅辛嗤笑道:「小娘子找別的買家去罷。朕沒這個興緻。若說是小娘子賣自己,朕還願意還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