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等君四萬年(二)
我將帕子還給了不勝春,不勝春卻說送給我了,我只好收下。
不勝春挑了挑妖媚的眉,衣裳青翠欲滴,朝我道:「明日有酒殤宴,你去嗎?」
「天帝又沒請我,我可沒那個膽子當不速之客。」我收拾好心中複雜翻湧的心情,朝不勝春呵呵而呵呵。
不勝春無奈嘆出一口氣,趴在桌上朝我眨了眨眼那雙勾人的雙眼,「究竟是他沒請呢?還是你怕見到他?」
我聽了就來氣了,一把跳起來,站在地上抱臂直跺腳:「嘿!不勝春你怎麼說話呢你!我又沒對不起他!有什麼不敢見他的?!」
不勝春朝我譏誚一笑,激我:「那你怎麼不去?他請你請了四萬年的仙宴,你卻一次都沒去過,不就是怕他么?」
我再朝他呵呵一笑,心裡卻是有點虛了,我委實是怕看到那個男人,那個名為淵至的男人,他身份崇高無比,天之驕子,六界天帝,卻偏偏那麼死心眼兒。
我嘴硬著說:「我不去並非怕他,只是怕離開這府邸,我怕顧君回來,卻找不到我。」提起顧君我就眸中光彩一黯,重新跌坐回石椅,悠悠嘆一口氣,也學不勝春趴在石桌上,跟他大眼瞪小眼。
他與我瞪了半刻,倒是媚然的笑了一下,呼出一口氣:「自扶九……」我聽著他說話,想他後半句應該是想說『自顧君死後……』於是乎,我瞪了他一眼。
「顧君沒有死,他只是離開了。」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苦澀又帶了一絲沒底氣,不由苦笑,原來我自己都以為顧君是死了,再也回不來了,可始終不敢承認,潛意識以為他還活著,真是死鴨子嘴硬。
不勝春摸了摸鼻子,只好改口:「自扶九離去后,你再也沒開心的笑過了。」
我白了他一眼,獨自起身伸了伸懶腰,「世上本無開心事,我又何必開心的笑?」
「你以前很愛笑的。」他單手托腮看著我,千嬌百媚,眸中媚光流轉。
我輕哼一聲,臉色有點不自然,「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後是以後,依是那句話:人都是會變得。」
不勝春倒是勾起嘴角,揉了揉才坐了一會兒就變得有些無知覺的左腿,我看著他揉著左腿,我想說些什麼,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有些欲言又止,只好閉嘴聽著他說:「你自己都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怎就不肯從往事中走出來?」
我心中一愣,卻是沒理他。
我看著石桌旁的菩提樹,樹冠亭亭如蓋,樹姿美觀好看,菩提本無樹……好半晌才開口:「我走不出來了,反正我有著無盡的生命,我可以等他。」
不勝春有些釋然又苦澀的看著我,最終都化成了無奈一笑,「隨你了。」說罷,他雙手用力撐著石桌使自己站起來,我看著他努力將自己調整好正常的姿勢行走著,卻不知我早已看出他的左腿似乎有些使不上勁,有些困難的朝府邸門走去。
我盯著他的左腿問他:「你的左腿究竟怎麼了?」
不勝春的腳步頓了頓,又若無其事的朝門外走去,背著身子朝我揮手:「你還是永遠不要知道的好。」
我看著他逐漸走到門口的背影,蕭條而僵硬,想喊他一聲,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離去的時候甩下一句:「明日酉時我從酒殤宴上帶點酒來,咱們不醉不休!」
我看著他的背影笑罵一句:「你又不會喝酒,何必強求自己陪我灌下一壺又一壺辛辣的酒,每每還被嗆的臉通紅。」
說完,我笑容僵在了臉上,抬頭看那春末落葉的菩提樹,往事被勾起。
記憶中,總有那麼一個名叫顧扶九的男子喜歡坐在菩提樹蔭下的石椅上,一口一口品嘗著對於那時的我來說難喝至極點的酒,我卻喜歡學著顧君有模有樣的品酒,我說我是品酒倒不如說是牛飲一杯酒後朝身邊華麗麗一吐。
顧君通常會看著我這番動作,苦笑一下摸了摸我的發頂,將我手中的酒杯抽出,我卻不死心的想伸手去奪那酒杯,顧君則會伸出瑩白如玉的手指彈我的額頭,我吃痛的捂住額頭一臉委屈的看著他。
顧君道:「既不喜歡喝酒又何必強求自己。」
我吐了吐舌,朝他討好一笑:「因為想和顧君一樣,以後也能同顧君一起飲酒。」
顧君無奈笑著搖頭嘆氣,看向桌旁枝葉繁茂的菩提樹道:「酒有百味,人生也有百味。」他轉過頭看我,風輕雲淡的眸子看著我,帶著點點笑意,「我在酒中品出了人生百態,阿離,你在酒中品出了什麼?」
「我……」那時的我失語,回答不上來。
回憶慢慢回籠,我從菩提樹的目光轉移至了地上碎裂的酒罈。
「顧君。」
「我品到了苦澀。」
「等待的苦澀。」
我聽著自己嘶啞的聲音慢慢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