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番外二
她來了。
腳步輕快,牽動他的心。
地窗支起,菜肴一盤盤遞進來。
他的視線卻落在那纖巧瑩白的小手上。
不知摸上去是什麼感覺?
他不由自主地探出右手……
「今天又做了松鼠鯉魚,上一次見這道菜你吃的最多,想來很喜歡吧。」
濡軟的柔聲細語在他耳中聽來有如天籟。
「枸杞桂花糕是我最喜歡的,你也嘗嘗看。」
她那樣體貼他,他卻卑劣地試圖輕薄她……
慚愧萬分地收回手,埋頭在酸甜可口的菜肴里。
「有件事,不知道你會不會相信。」
「其實,我不是現在這個我。」
她喁喁訴說,他側耳傾聽。
「你會相信我嗎?還是你會覺得我是個妖物?」
「算了,反正我敢告訴你,也是因為你根本不會說話,又怎麼能傻得指望你安慰我。」
「不過,這麼長時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可會寫字?」
他會的,可原來給他起名的人,正式如今冷血無情把他囚禁在此的。
他不想提起自己的名字,怕給她招來禍患。
「不如,我幫你起個名字,免得每次都你啊你的,不好聽。」
她偏頭思索一陣,「你覺得『長風』二字如何?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誰,為什麼會被關在這裡,但是我想,你應當也會有脫離困境,大展宏圖的一日。」
「唉,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哦。」
「長風,下次給你做宮保雞丁怎麼樣?也是我喜愛吃的呢。」
「還是老規矩,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哦。」
她收拾了碗碟,像來時一般,輕快地離開。
他默默地坐在殿中等待,太陽東升西落一次,他便在青磚地上刻一道痕迹。
刻痕攢滿十道,她又來了。
「那日在長街上見到母親與伽羅,可惜不能相認。」她輕輕嘆一口氣,「我如今身份低微,連上前敘話都沒有資格。有時候,我會想,老天爺做事到底有沒有他的深意,如果有,那麼,叫我來到這具身體里,到底是為了什麼?與親人咫尺天涯,相逢對面不相識。仇人就在眼前,卻拿他毫無辦法。還有,歷史正在一幕幕重演,左僕射於右知於大人一家已獲罪,明年輪到右僕射曲方舟曲大人,然後便是我爹爹,至此為止,連同十三年前的謝司空在內,當年先帝任命的輔佐幼主的四名輔政大臣便被剪除乾淨。可是,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阻止不了。」
「長風,你說,為什麼會這樣呢?他們做錯了什麼?當年要不是他們能把持朝政,別說今上,就是先帝也難以登基,怎麼當年被看重的原因,如今卻成了罪責,被忌憚,甚至不除不可呢?」
「長風,如果你做皇帝,會如此絕情么?」
他不會,只要她不喜歡的,他通通不會做。
在暗無天日的幽禁歲月里,她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亮,全部快樂的源泉。
可惜這份快樂註定不能長久。
重見天日的時候,竟然就是他的死期。
他的面孔,他的身份,儘是今上的隱患,是江山不穩的隱憂。
行刑是秘密進行的,除了皇帝少數的心腹,根本無人知曉皇宮某處,年久失修的宮殿里,有一個生命即將逝去。
他被灌下鴆酒,腹中灼燒疼痛,卻一時死不去,還能扭曲著身體掙扎爬動。
手落在青磚地的刻痕上,已滿新的十道,今天她會來。
他想在臨死前見她一面,奢侈的也是卑微的唯一的願望。
又怕嚇壞了她,也怕她見到不應見到的,無辜被牽累。
痛苦中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來。
他也疑惑過,上天讓他來世上走一遭,究竟是為了什麼?
難道只是做一個見不得光的影子,之後因為莫須有的罪名死去……
他不甘心。
從前他沒想過不安分守己,那個與他一母同胞的人卻不相信。
如果時光能倒流,他想,倒不如坐實了兄長對他的懷疑,這樣就算最後還是逃不過一死,至少沒有枉擔虛名。
只是他沒有機會重來一回。
「長風?」少女驚呼的聲音響起,「是你嗎?」
一隻微涼的小手撫上他的臉龐,「你怎麼了?」
他的視線早已漸漸模糊,勉強分辨出她的模樣,年輕的靚麗的面孔,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動人。
如果真的有機會重來一回,他還要把她捧在手心裡。
他知道到哪裡去找她。
天啟十八年春,二月二十二日,她因為帝姬落水而來到這個世界,從落難的太師千金變成了尚食局的女官。
他伸出手,想去握住她的,再告訴她讓她等著他來找她。
然而鴆酒的毒性已至最強,他開不了口,那隻手也從半空中無力的垂下,緩緩地,無聲地,跌落在青石板地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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