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悄至
甲士抱拳,應了一聲下去。顧姮只聽隊伍前頭還傳來那東廠檔頭的聲音,依稀是什麼「督主」之類的話。
小小插曲之後,岷王的儀駕漸行漸遠。顧姮一行人也繼續朝顧家行去。
皇帝千秋,普天同慶,顧家內外也是一派喜慶之相。顧老太太近些年愈發不管事情,一月中有二十幾日都在佛堂念經,故顧尚書入宮賀萬壽,府中只有白氏邀了幾名太太在府中小宴,顧二娘子顧婠也在一旁作伴,同來的還有那些太太膝下的千金,眾人品茶蒔花,也甚合時宜。
忽然門子來報,往白氏耳邊低語幾句,眾人只見白氏的臉色大變,壓著聲音與那門子道:「先將人帶進來,再去佛堂稟報老太太一聲。」
白氏相邀的人中,有與其交情好的,自然也有一些牌面上的需要交往卻是交情一般的人物,見了白氏這副模樣,頗有看熱鬧的意思,說道:「顧太太,這是怎麼了?」
白氏僵著皮笑了笑,說道:「不過是府里來了人,並無大事。」
府里來了人?幾個貴太太對視一眼,眼前的白氏商戶出身,就算有個尚書的夫君,白家也升為了皇商,到底是經不起大場面。什麼人竟然讓她臉色都變了?倒是有位太太與白氏交好的,軟言笑道:「茶也品了,花也賞了。既然顧太太家裡來了人,我等就不再多擾了。」
這位太太的夫君在內閣當差,雖說品階甚至不及當場白氏的夫君,但卻不是尋常人可以招惹的。妻憑夫貴,這樣的場合更是如此,眾人就算落了白氏的面子,也不敢駁了她的。她一開口,眾人都紛紛與白氏道別了。
最後離開的是白氏娘家的嫂子與她的姑娘——顧婠的表姐。此刻要隨母親離開,便拉著顧婠的手,依依不捨地道:「婠兒妹妹,那麼我便先行告辭了。」
「連翹姐姐慢走。」顧婠微笑道,「左右我們兩家近的很,回頭婠兒再去尋你。」
白連翹掩唇一笑,道:「那是最好不過。」
那廂,白氏親送了之前說話的夫人離開,回到院子里正聽見兩個女孩的話,白連翹的母親還站在一旁,見她回來了,便問道:「妹妹,家裡來誰了?」
白氏重重地哼了一聲,道:「還能是誰?那些沒用的廢物,竟然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都對付不了!」
她的嫂子白太太也跟著蹙眉,道:「你家中的兩個婆子去了一個多月,至今音信全無,還讓那丫頭平安無事地抵達燕京。委實是有些奇怪。」即便沒能讓那丫頭「自盡」,也該想辦法通知顧府一聲,誰料如同石沉大海,一星半點的波瀾都無,直到再有動靜,卻是直接到了門前。
「這個賤丫頭,若非是她,婠兒早就和謝國公家的公子定下親事了!發生了那種事情,她居然還有臉回來,不知廉恥!」白氏絞著手帕,氣的臉色發白。白太太見了,略略低下了眉眼,說道:「妹子有何打算?」
「還能有何打算?今日陛下千秋,她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回家,我還能拿她怎麼辦?且去問老太太拿主意。」白氏愁眉不展。白太太略一思忖,便也道:「顧府家事,我這個做嫂子的不便插手,若是有什麼需要,妹妹再來告知嫂子一聲。」
白氏看嫂子如此,也沒當回事情,隨意嗯了一聲單表自己知道了。
白太太依舊笑的溫婉,帶著自己的女兒白連翹離開。那廂,顧婠攙著顧太太往老太太佛堂走去,一路上,白氏說道:「連翹那丫頭,看著溫柔無害,卻是心思重的。你也少往白家去了,他們的心思,我還不知道嗎?霽雲雖然是你的表哥,我的侄兒,但怎麼說,也是商戶出生,如何配得上你?哼,別以為我不知道,因為那賤人,你和國公家的公子婚事出了岔子,他們心底可樂呵著呢。」
「是。母親所言,婠兒都記下了。」顧婠低眉順目,「不過白家終究是母親的娘家。既為皇商,卻是母親的助力。母親心直口快,可這些話,女兒都懂,但被旁人聽去了,豈不是要造成母親與娘家的嫌隙?」
白氏臉色一變,有些尷尬,但轉瞬卻笑開了,道:「我的好婠兒愈發的聰慧了。」
「都是母親教導的好。」
卻說顧姮前腳進了顧府的大門,後腳,錢嬤嬤兩人竟也到了。只不過,幾日下來,錢嬤嬤身邊的那個胖婆子卻是瘦了不少,面色也極差,一下了馬車,兩人都有些戰戰兢兢,直到門子來問,錢嬤嬤才說是護送顧姮的行李而來的。
正巧那些貴太太從顧府剛剛出來,聽了幾人的話,便有幾位低聲交談:
「顧家還有哪個娘子嗎?竟有如此之多的行李?瞧著竟似是賀儀等物。」
「可是他們家的大娘子?怎麼如此大手筆?」
「若是顧家大娘子便不足為奇了。她生母出生書香大族,幾代主母留下的嫁妝便有不少,況乎各色梯己?」
「啊,顧家大娘子啊……便是那位在雪谷中,與秦……」
「快且住了!好大的膽子,你怎麼敢提起那人?可是要我們幾人都與你陪葬了?」
幾名貴婦人立即白了臉,顧府門外,人來人往竟然是鴉雀無聲,不聞一絲咳嗽。
怎麼還敢提起那人?忽然提拔上來的錦衣衛指揮使,一夜之間在燕京城裡掀起腥風血雨直到皇帝千秋才收斂了手段的人。之前顧大娘子是整個燕京城的笑柄,但是從這之後,人人自危,生怕提起顧大娘子就說到那人,從而累及親眷,生怕成為他下一個開刀的人。
顧姮並不知道這些事情,甚至在顧老太太手中安著佛珠,問她怎麼還有臉面回來的時候,她依舊是一臉的無辜。還是一旁的李嬤嬤解釋道:「老太太,娘子在回京途中,生了一場大病,竟是將數月之內的事情盡數忘了。」
老太太重重一拍桌案,冷著臉道:「好個盡數忘了!佛祖面前,你也敢撒謊?」
顧姮主僕三人恭恭敬敬地跪在老太太與佛祖面前。佛祖一臉慈悲,老太太滿臉怒氣。
顧婠攙著白氏進來的時候,正見到顧姮伏地行大禮,道:「老祖宗,姮兒不知發生了何事,竟惹老祖宗如此動怒。若姮兒有什麼做錯的地方,老祖宗只管教訓姮兒,姮兒必定改了。萬不能讓老祖宗氣壞了身子。」
泫然欲泣,弱柳扶風,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神情。
老太太越看越氣,可那樣的事情,卻也讓她說不出口來。只能惱怒地看著顧姮。
「娘,您息怒。」白氏上前撫順了老太太的氣,老太太說不出口的話,她卻能說的出口,見了顧姮先是一聲冷笑:「姮兒。你不必裝瘋賣傻,你一個閨中女子,與一介外男孤男寡女在雪谷獨處長達四月之久,早已累及府中名聲……」
說到這裡,她便見到緩緩抬起頭來的顧姮,白氏一怔,顧姮竟然出落的這麼好。可轉念一想,出落的再好又如何?她繼續說道:「我若是你,早該懸樑自盡,保全名聲。」
白氏這些話說的很是粗俗,難得老太太沒有出言呵斥於她。
顧婠早已坐到老太太身邊,為老太太捶腿,她承認,看到顧姮的臉,她是妒恨,本以為放在蘇州任其自生自滅的「姐姐」,就算不面黃肌瘦,也不至於這般好看。這暫且做是女兒嫁的愛美比拼之心,可單憑她的一樁大好姻緣因顧姮而失去,她就有足夠的理由去恨眼前的人。
她的有意無意的打量正對上顧姮那雙清明的眼,那眼不過在她身上片刻停留,便落在了白氏和老太太的身上,但聽顧姮道:「我不記得了。還請太太、老祖宗,告訴我那男子是誰。如果我真的德行有虧,污了清白,甘願自盡,絕無二話!可若是有人刻意陷害,螻蟻尚且偷生,姮兒絕不甘心受死!」
「大膽!」老太太又是一捶桌案。
「老太太息怒。」
「老祖宗息怒。」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顧婠看向跪在地上的李嬤嬤——這個顧姮身邊忠心耿耿的老僕。
「老奴以為,娘子端莊自持,絕不會有污清白之舉。冬月上京,道路險阻,遇上賊人,更非娘子所願。我們只知娘子遇劫,卻不知雪谷之事。如今娘子也已失憶,那位大人位極人臣,不可輕易驚擾。若是老太太、太太懷疑,可請人為娘子驗明正身!」
老太太聞言,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李嬤嬤,捻著手中的念珠,一顆又一顆。
依偎在她身邊的顧婠卻是說道:「老祖宗,想必這一路走來,姮娘也是受盡了委屈,何況今日又是皇帝陛下千秋大喜,府中請人行那等做事也是不好的。老祖宗您是慈悲為懷,依婠兒之見,不若讓姮娘先行住下,等風頭過去了,再行商議。」
顧婠話音一落,立在一旁的白氏便不停地朝她使眼色,偏顧婠只當自己看不見一般。
「婠娘乖寶。你才是受盡委屈,無辜可憐的那個。真真是我好心腸的乖寶。」老祖宗慈愛地拍了拍顧婠的手背,便聽顧婠溫聲道:「老祖宗,都是一家人呀……」
「嗯。」老祖宗點點頭,再看顧姮的時候,眼底再度升起厭惡之色,轉臉對白氏說道,「雖說可以暫且住下,可府中不便。你尋個庵堂暫且安置了她。」
白氏臉色一變,掩下話里的喜色,對老太太說道:「城外有個大音庵,最是清凈修行之地,京中許多達官貴人都會去上香齋戒。以我看,不妨讓姮娘先行去大音庵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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