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家
「奴婢遵旨。」
秦公公中規中矩地行了禮,一旁的小內監遂即去請來繪文如錦瑟。
到這個時候,宴會上的女眷,除了傅雙魚等知道這位秦公公身份的,余者也都明了了。而顧姮因為秦忘的緣故,即便常年不在京畿,也對其有所耳聞。只不過,顧姮和所有初見秦錦瑟的人一樣,都沒想到人人談而色變的東廠廠公竟生了一副如此絕色的容貌。
而此時此刻,他正中規中矩地立在一旁,雖說是受了皇后之命為眾人演奏雅樂,然則這一干貴夫人又有哪個敢勞他東廠廠公來撫瑟助興?聽宴上鴉雀無聲,尊位之上的一國之母也不禁略略蹙起了眉頭,直到錦瑟取來,弦音一出,看看打破了死寂一般的尷尬。
皇后已然舒展了眉頭,略略抬了抬頭,上軀挺的筆直。
遠遠看著的顧姮心道,素聞當今對這位秦公公甚是寵愛,皇后在百官女眷面前讓秦錦瑟奏雅瑟,未免有損他堂堂一廠之主的身份與面子,只怕時候皇帝會對皇后興師問罪。而這一點,皇后也是明白的吧?此刻她坐直了身軀,何嘗不是在位自己打氣?
想到這裡,顧姮竟然覺得這高高在上,母儀天下的女子其實有些可憫之處。
皇后如此態度,豈容女眷悶不做聲?逐漸交談之聲再起,而秦錦瑟處於如此尷尬之處卻絲毫沒有尷尬之色,他自拂瑟,面容蒼白,而神態專註。顧姮對皇后所說的事情並無興趣,何況百花宴上人這麼多,她也實在不起眼,皇后應當不會注意到她才是。因此,她反而仔仔細細地去聽秦錦瑟所拂之雅樂。
瑟音端莊而大氣,所登之處皆是大雅之堂。顧姮沒料到外界傳聞的滿腹機詭,在暗處以那雙毫無血色的手攪弄朝堂的人,所出之音色竟有如此浩浩然大氣其中。她的目光不由地在秦錦瑟那雙拂弄音弦的蒼白手上再三流連。
而一旁的顧婠在得知秦錦瑟的身份之後,便不再多看他,只專註地聽著皇后的話。
在場的大多女眷也和顧婠一般反應,生怕自己多看多聽,便讓這傳聞中睚眥必報、心胸狹小的閹人記恨了去。想來此刻,眾人都強迫自己不去想初見秦錦瑟之時的驚艷了。
如此一來,整個宴會上,還能注意到秦錦瑟,又懂音律之人,便也只剩下了顧姮。
顧姮正聽的入迷,忽然有人高喊「皇上駕到」,便也打斷了這動人的瑟聲。
女眷無人不驚,紛紛離開座席,起身向當今行禮。顧姮站在角落之處,倒是沒有像旁人那麼驚慌,甚至在行禮之前她尚有時間去看一眼秦錦瑟。秦錦瑟神態自若,許是因他自出現后便面無表情,此時此刻,竟也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皇后帶頭行了禮,皇帝的語氣卻並非很好,一拂龍袖,說道:「免了。」
顧姮便隨著眾人畢恭畢敬地平了身子,她悄悄地打量了一眼皇帝,豈料一眼便看到了皇帝身後的秦忘。此刻他正對皇後行完禮,大概是因為秦錦瑟的緣故,皇后壓根沒有去理會秦忘。
而顧姮也沒能注意到自己身邊的顧婠在見到秦忘那一刻的時候,目光落在他額前的傷疤上,竟是略略吃驚地張了張嘴巴,眼中神色亦是晦暗不明。
「秦卿政務繁忙,便是朕也許多年未聽秦卿奏瑟。皇后倒是好福氣,讓朕這位肱骨之臣為爾奏樂助興。」皇帝身材略顯臃腫,鬚髮皆已花白,若非龍袍加身,便像是民間尋常的中年男子。說這話的時候,皇帝臉色實在不好看,語氣也很糟糕,話里話外對秦錦瑟的維護之意很是明顯。
顧姮心中失笑,皇帝因為一個秦錦瑟便如此當眾駁皇后的面子,況乎,這個百花宴又不是表面上眾人喝茶聊天如此簡單。不知是秦錦瑟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太高,還是這位天子……
好在皇帝到底不是實在昏聵,說了皇後幾句,便讓宴會繼續進行了,他自己帶上了秦錦瑟,便匆匆地離開。顧姮若有所思地看著秦錦瑟離去的背影,心中感慨這翻手雲覆手雨的廠公,其實仰仗的不過是天子的寵愛。雷霆雨露,誰知道何時就變了呢?
皇帝走後,皇后雖然面子掛不住,但在眾人勉強還是強撐了下去。
募捐一事到最後也漸漸顯露了端倪。大家也都不是傻子,對此事豈能不了解?眾府紛紛有所表示。
一場宴會,目的雖然達到了,但終究是不歡而散。更別提,有皇帝當面不給皇后的面子,此次募捐成效如何倒是不得而知了。臨行之前,先是雙魚將顧姮拉到無人之處,低聲問道:「姮娘,適才我沒有機會多問,既然那些東西都是從你的梯己處來,為何不用你自己的名義去捐贈?」
「概因這些梯己皆是母親當年秘密留下,府中的人並不知道。」顧姮嘆道,「但籌集不到足夠的銀子置辦藥材,受苦的到底是邊關的戰士。我又不認識旁的甚麼人,只好來麻煩你,通過你的手幫我捐出這些銀子了。」
雙魚微微一愣,隨後對顧姮行了一個大禮,道:「姮娘高義。」
「我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雙魚快別取笑我了。」顧姮略略側了側身,道,「嫂嫂懷有身孕,雙魚還是快陪嫂嫂回府去才是。」
雙魚重重地點了點頭,道:「那我便回去了……姮娘,你若遇到甚麼難處,只管遣人來將軍府尋我!」
不管是之前白氏等人的態度,還是此刻顧姮顧忌顧家人的想法,都令雙魚明白了顧姮在顧家的處境。這話雖然有些唐突,但卻難掩她一片誠心。顧姮自然也明白,對她笑著點了點頭,道:「好,我記下了。」
雙魚走後,顧家的車馬也剛剛要準備啟程,忽見一名小內監小步快跑著前來,然後氣喘吁吁地在顧姮的跟前站住,問道:「娘子可是顧尚書家的大娘子?」
「正是小女子。」顧姮略略一福,問道,「公公喚停小女子,所為何事?」
「顧娘子多禮。」內監說道,「是秦公公有請,還勞娘子隨咱家走一趟。」
「秦公公?」顧姮吃驚不小,這皇宮裡被喚作「秦公公」,又是前去「司禮監」的還有誰人?可是他為何要忽然要見自己?
「是。」
「那請公公稍候片刻,小女子與家人說一聲便來。」
待那小內監頷首答應,顧姮便去至老太太跟前,將事情說了。老太太有些疲勞的眸子動了一動,道:「聽聞秦廠督乃是秦大人的義父,此刻見你也是情理之中,去了以後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可曉得?」
「姮娘明白,謹遵老太太叮囑。」
「嗯。你去罷。」老太太看她態度如此,便滿意地揮了揮手讓她去。
小內監在前方帶路,顧姮本是掏了一錠銀子給小內監,意圖打探秦錦瑟叫自己去的原因,但那小內監莫說緘口不語,就是連銀子也不敢收下。顧姮無奈,也只得收起心思。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左右,顧姮只見四周的景緻愈發蕭條下來,眼前一道褚褐色的宮牆聳然而立,擋去了牆中的所有風光,甚至明朗的天空也彷彿因之硬生生地割成了兩塊。而顧姮的身後四周則是七零八落,儘是低壓壓,剛過人頭的深色樹木。明明是春濃夏初時節,此地卻有頹敗肅殺之相,她察覺不對,再不肯隨那小內監繼續行走,小內監也是拿她沒法子。正在顧姮覺得上當受騙,警惕地看著四周的時候,忽聽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顧娘子太過謹小慎微了。有阿忘在,別說是這座宮城,就是整個大明,也沒有人敢對顧娘子動手。」
見了秦錦瑟,小內監竟然有鬆了一口氣的模樣,立即唯唯諾諾地行了禮,在秦錦瑟一個眼神掃來之後,便畢恭畢敬地退下了。
如此,蕭瑟的天地之間也就剩下了顧姮與秦錦瑟二人。顧姮福身行禮道:「見過秦大人。」
「此前在百花宴上,本座與顧娘子有過一面之緣。」秦錦瑟不動聲色地站著,兩隻蒼白的手交疊在一起,隨意放在身前,「你雖是阿忘未過門的妻子,但本座卻還未仔細見過你。」
聽秦錦瑟稱呼秦忘為「阿忘」,顧姮心中覺得實在彆扭。但不知為何,竟也漸漸安心下來了。顧姮正想說些什麼,忽然下巴處一涼,竟是秦錦瑟用那雙蒼白冰冷的手略略托起了她的下巴!
顧姮渾身一僵,但聽秦錦瑟已說道:「如此姿色……」
冰冷的溫度傳過下巴,直抵顧姮的四肢百骸,她腦子一懵,不知做何反應,好在秦錦瑟不過打量了片刻,便放開了手,見他略略側身,向著無人的身後說道:「阿忘心急了。還不放心我了?」
只見秦忘從一株樹后慢悠悠地走出來,說道:「義父多慮了。」
秦錦瑟取出帕子擦了擦手,道:「人本座看過了,也算是相配了……」
被秦錦瑟的舉動與那不相符的話語鬧的一陣尷尬的顧姮竟愣在原地,只聽著那秦錦瑟留下後半句「就是性子悶了些」,便揚長而去……
秦忘揚手,在適才秦錦瑟捏過的地方揉了一把,道:「不必理會他。他生性|潔癖,碰了誰都要拿帕子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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