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待兒子們都回來之後,黎隸終於準備收網了。
一個好皇帝,總是百忍成鋼。黎隸忍他爹,忍他爹的寵妃,忍他的兄弟姐妹,忍滿朝指著他鼻子罵的文武百官,忍總是蠢蠢欲動的世族,忍他那蠢死了的大兒子,忍緬甸忍倭國忍突厥,忍到現在,終於無需再忍,挨個兒出手收拾了。
他爹已經睡進了奢華的棺材里,他爹的寵妃已經死的不能再死,欺負過他和他弟弟的兄弟姐妹的生活一言難盡,文武百官服服帖帖不服帖的都已經告老,緬甸滅了倭國突厥都翻不起風浪了,現在終於輪到世族和他大兒子了。
其實他收拾自己大兒子就一句話的事,若不是留著大兒子當誘餌把不服管教,還幻想著恢復以往輝煌的老舊世族釣出來,他早就像拍蒼蠅一樣,把蹦躂的大兒子拍到地上了。
現在世族的羽翼已經慢慢接觸,國內大權,無論文武都已經把握在他手上,這次出航又為國庫帶來了大量金錢,讓他徹底沒了後顧之憂——他之所以不敢立刻動世族,就是因為世族畢竟在華夏的土地上盤踞了這麼多年,手上掌握了不少晏朝經濟命脈。
以前黎隸還沒注意到這點,還是凌蔚提醒了他。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若是國內經濟亂了,他們離民亂也不遠了。
一些亡國之君,並不是真的多殘暴昏庸,而是觸及了某些大集團的利益,只要那些大集團聯合起來,經濟亂了,民眾難過了,社會就亂了。
世族之所以現在這麼囂張,也是深知這一點。
黎隸在凌蔚這個外掛的加持下,收攏了鹽和茶葉的交易,又填滿了全國的糧倉,製造出新的武器,現在連最缺的金錢都堆滿了國庫,可謂完全沒有後顧之憂,就算世族弄出什麼亂子,國家也有足夠的武力和財力去擺平。
更別說凌蔚有意無意間,給皇帝、給太子拉攏了極其可怕的民心,民間已經把皇帝、太子等人神化,黎隸的支持度高的嚇人。
就算世族想做什麼,只要黎隸振臂一呼,敵人們分分鐘被民眾們打成亂世妖孽。
朝中羽翼被剪除,經濟錢力被消弱,民心民意也徹底站在黎隸這一邊,現在黎隸甚至可以隨便捏個證據出來,就把這群人弄死。
當然,黎隸想當一個完美的好皇帝,一個完美的好皇帝一定是個仁君,所以他還是要拿出足夠的證據的。
黎膺的審訊終於得到了想要的結果,也拿到了想要的證據,讓黎隸可以為自己的忍耐劃下完美的句號。
這證據來的也算出乎意料,來自一個從未有人關注過的小透明。
還記得當初被拿來陷害謝瓊的那苦命女子嗎?她並不是孤身上京,和她一同上京的,還有一個病怏怏的哥哥。
那女子父母是客船遇上突發的極端天氣沉沒而遇難,當時女子待在家中,那家兒子卻是陪同父母。那家兒子因為年輕力壯,再加上熟識水性,終於堅持到了獲救。但是因為受寒和父母雙亡的打擊,雖被勉強救了回來,但是傷了身體根本,變得離不開湯藥。
原來上好的前程似乎也煙消雲滅。
後來他決定帶上妹妹舉家進京投靠本家,既能給妹妹找個稍好一些的婆家,也希望京中的名醫多,能調養好自己的身體。
他也明白,終歸是不可能依靠別人的。
只是他畢竟年輕,高估了人心,害得妹妹被當做棋子,名聲盡毀,還被遠嫁給完全不了解的人。
因為那青年整日病怏怏的蝸居小院內養病,那家族的人一直沒正視過他,即使把人家唯一的家人「賣」了,也沒把人放在眼中。
哪知道青年就能以家族小透明的身份,偷偷探得一些重要的信息,比如關於世族養的那群死士以及聯絡死士的暗號的訊息。
青年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輾轉聯繫到一進京備考的同門師兄,最後一次相信了人心,讓他把消息找機會傳給凌蔚。
之所以是凌蔚,因為凌蔚是個大聖人的名聲最大啊。而且凌蔚是文人魁首,作為一書生,想要去拜見凌蔚理所當然吧?
巧的是,那同門師兄還真有聯繫到凌蔚的途徑——他正是凌梧一下屬家族子弟,凌梧那下屬對這個子侄很看好,專門替他求來了凌韞的推薦信(即使是下屬也知道凌梧在私生活方面不靠譜),讓他有機會跟凌蔚求教。
如此周折之後,凌蔚得到了這至關重要的訊息,並把其告訴主查此事的黎膺。黎膺有了這個線索,終於把那從前朝覆滅的時候建立的組織給一窩端了,並拿了聖旨直接帶兵圍了那家人,在那家人還在睡夢中的時候,一切塵埃落定。
不過那家人也不省油的燈,斷尾求生,拋出旁支的人當替罪羊,保全了本家嫡系。並且黎膺也沒查到這個死士團伙就是刺殺凌蔚的證據——這就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偏偏就是沒證據。所以那家人只是違反國家律令,私自豢養超出規格的私人武裝而已。
當替罪羊的旁支被流放,本家被連坐,交了一大筆罰金,好歹把人都從牢中贖了出來,貶官的貶官,外放的外放,在朝中是徹底沒了聲音,只勉強的保持著末流官宦家族的位置。
所謂世族楊家,已經不復存在。
黎隸倒是想大開殺戒。反正只要抓住一個把柄,其他把柄就可以自己造出來嘛。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家人犯事了,他只要下旨說有罪就好了,難道還有人查不成?
倒是凌蔚勸說道,除了楊家,還有其他世族。雖然有跟著楊家的,但大部分已經歸順皇帝陛下,並且努力讓自己從不受控制的世族朝著皇帝手掌心裡的勛貴轉變,要麼立軍功,要麼參加科舉。皇帝陛下若是對著楊家太狠辣,恐怕其他世族會起唇亡齒寒之心,反而被嚇出了異心。
不如給人一種皇帝陛下還是很仁慈的感覺,讓他們麻痹。
反正最大的刺頭子已經倒下了,剩下就是小嘍啰,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對於他們,花錢、吵架、貶官、流放,就足以讓他們從所謂世族的名單上被抹去名字,這比死還難受。皇帝陛下大不可殺人。殺人殺的太多了,反而會被人抓住把柄。
皇帝陛下見被刺殺的苦主都這麼說,也就罷了。
反正他其實忍這麼久,不就是不想落下一個暴君的名聲嗎?而且他也知道,對於那些把面子和家族看得比一切都重的世族而言,失去現有的地位,是比死更難受。
等待他們的,要麼是死守著面子過著別人都唾棄的生活,要麼徹底背棄家族和歷史投入皇帝陛下的懷抱。
無論哪種,能左右朝政的世族已經不存在了,對皇權就沒有威脅了。
果然皇帝陛下看似仁慈的做法,贏得了朝堂內外一致好感。大家都高呼皇帝陛下仁慈公正。
反正在他們看來,只要沒滿門抄斬什麼的,沒血流成河什麼的,就沒有嚇壞他們的小心肝,那就是好的。
皇帝陛下適時的放出這是凌蔚安撫了暴怒的他的結果,是凌蔚說怒氣不應該左右理智,再生氣也要保持微笑……呸呸,再生氣也要按照法令律歷公正行事。
於是凌蔚又成了大善人。
這次倒是沒有冤枉凌蔚。
凌蔚確實是聖人了一把。他畢竟是從現代社會法治社會穿越過來的,雖然自己被刺殺了,但看著那家老老小小無論無辜不無辜統統都會被殺,他還是做不到。
他可以毫無忌憚的在戰場上殺死敵人,但是對著這些殘忍的連坐制,他還是做不到。
其實他也沒有真的想拯救什麼人,只是虛偽的不想讓良心不安,所以跑去跟皇帝陛下嘰嘰歪歪了幾句。那心理大概就是,無論有沒有用(其實凌蔚真以為沒用的,歷史上政治鬥爭哪次不是血流成河),反正自己做了,良心就過得去了。其他人結局如何,就和他沒關係了,睡覺也能睡得安穩了。
哪知道真的成功了。
只能說碰巧和不想落下暴君名聲,又自信自己已經掌握了朝政即使不殺那麼多人也不怕再有人有異心的皇帝陛下的心思不謀而合了吧。
不過雖然皇帝陛下沒有判誰死刑,但流放的人中有好幾個剛走出京城就「病逝」了,在京城中只是削官在家的幾位本家有話語權的人也統統「暴斃」,這罪有應得的人,該被老天收走的還是收走了。
民間都傳著這些人是老天有眼,即使皇帝陛下仁慈,老天都不會放過這些作惡多端的人。
但是稍稍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是什麼回事。
只是這種小小的流血,即使在明白人心中,也不會降低皇帝的仁慈評價而已。
他們也覺得,這家人刺殺朝臣勾結外國罪該萬死,別說滿門抄斬,就是株連九族都是應該的——華夏人都對賣國賊深惡痛疾。雖然他們把證據抹銷的很乾凈,讓皇帝陛下沒抓住小辮子,留下了性命。但是這該死的主謀還是得死啊,不然不足以平眾怒啊。
連其他已經歸順了皇帝陛下的世族都覺得這幾個死得好。在他們看來,無論怎麼內鬥,但大家都是華夏人,這得多不要臉,才會去勾連外夷?
通敵賣國,這就是國賊,這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他們恥於與這種人為伍,這種家族也不配稱之為世族。
世族也是有自己的堅持和風骨的。
所以這些人的死,也讓他們覺得清掃門戶,大快人心。
楊家剩下的人,整日提心弔膽,即使還有些在京中做官,但都夾著尾巴做人了好一段時間,自不用說。
所謂世族聯合起來扳倒晏朝皇帝和太子,重振世族雄風的大計劃,因為領頭羊(楊)的垮台,算是徹底崩塌了。
.....................................
楊家出事之後,黎適終於聰明了一把,知道自己徹底完了。
在聽到連其他世族都唾棄這被滅掉的楊家,說他們是賣國賊,不配稱之為世族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早就失敗了。
他怎麼就會想著連同世族去扳倒他們黎家?去連同倭國去扳倒他們晏朝?
就算再怎麼爭奪皇位,都是他們黎家內部鬥爭,他怎麼會想著連同外人把黎家的根都挖了?
黎家的根都挖了,他當皇帝還有什麼意思?當一個被世族操控的兒皇帝?那還不如老老實實的向太子臣服,和自己三個弟弟一樣,當一個實權王爺呢。
看著三個被自己看不起的弟弟,如今都有了自己的事業,在朝中民間也都擁有了極大的聲望,無論是皇帝還是太子都樂見其成,並沒有制止的意思,黎適也後悔了。
但是後悔也晚了。
這種已經失敗才來的後悔,說是馬後炮都抬舉他了,不過是失敗者的抱怨吧了。
什麼早知當初什麼的。
皇帝陛下懲處楊家之後,並沒急著對大皇子、以及歸附楊家的其他家族動手。
他還是很仁慈的,等著那群人自己表態呢。
這種態度,比直接處治人還讓人膽戰心驚。
這就跟等待判決似的,誰也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麼。
一瞬間,之前無論是暗藏禍心還是高貴冷艷保持中立的世族們紛紛拿出行動,家中的老傢伙紛紛告老告老還鄉,並且以告老還鄉為由向皇帝陛下「提要求」,希望能磨礪自家子侄,把朝中做官的子弟都外放出去「歷練」一番。
他們還廣散家產,捐給國庫,甚至把一些良田都捐給國家,說要作為義田,安置受傷致殘的士兵等。
這些措施,按照他們之前的態度的不同,所做的程度都不同。和楊家走的最近的家族簡直是傾盡所有,就希望得到皇帝陛下一句「不追究」的話而已。
只要皇帝陛下不追究,他們的子孫還有崛起的一天,財產也有再賺回來的一天。但只要被打成楊家同黨,他們也都背上了賣國賊的鍋,那就是祖祖輩輩都洗不掉的污點,除非徹底捨去歷史。
世族的底蘊就在於歷史,沒了歷史,他們什麼都不是。
凌蔚也沒想到,太子當時鋪墊了那麼久的伏筆,現在起作用了。
當時太子只是想徹查此事,把凌蔚被刺殺之事從私人恩怨上升到國家大事,這樣無論背後黑手是誰,都能下手報仇。
沒想到這伏筆影響這麼大,成了世家的催命符。
別說凌蔚,太子本人都瞠目結舌。
「這可太可怕了。」太子道,「這就是瑾堂說的謀定而後動吧。」
「不要亂用成語。」凌蔚更正道,「這叫瞎貓遇上死耗子。」
太子被噎了一下:「瑾堂,瞎貓遇上死耗子不叫成語吧……」
「太子殿下,你是福星啊。」凌蔚嘆息,「真是傻人有傻福。」
「是啊,我也覺得我是福星。」太子得意道,「真是傻……瑾堂你什麼意思!」
「哎呀不小心說漏嘴了。」凌蔚用袖子掩住嘴,特別無辜。
太子氣得跳腳:「我哪裡傻了?你說我哪裡傻了?!」
「下官胡說的。」
「你明明就是不小心說了心裡話!」
「下官真的是不小心亂說的,殿下你要自信啊。」
「這和自信沒關係!」
…………
「瑾堂又和啟辰鬧起來了。」解決了心頭大石,黎隸心情爽啊,「兩個長不大的小孩子。」
黎膺點點頭:「謝家現在想迎回謝榮回宗。」
「當初陷害謝榮,現在出事了又想拉謝榮回去收拾爛攤子。」黎隸笑道,「謝榮該不會為了家族面子,真答應回去了吧?」
「謝榮並沒有答應。」黎膺道,「謝瓊又來找瑾堂,抱怨說他們家早就沒了面子,何必回去更沒面子,要是謝家其他也沾了通敵賣國的事,豈不是連累自家名聲。反正都是自家沒問題,管別人死活。」
「謝榮那老狐狸是想借兒子的口跟朕表忠心吧。」黎隸顯然很滿意,「算他清醒。」
若是謝榮選擇回去,黎隸的確不準備拿謝家開刀,但謝榮一家也別想有什麼前途了。
他相當於用一家子的前途,換世族謝家的面子。
謝榮豁出去把自己面子踩在腳下之後,也終於沒臉沒皮的自私了一把。謝家什麼的,既然已經對自家沒有任何好處,何必用自己的小家庭去填補?自己好,自己的兒孫好,才是真的好。
二皇子才給他指明了一條能讓他兩個傻兒子也有前途的正路,他哪有心思去管別人?還是趁著自己還在戶部尚書位置沒退下來,趕快給兒子們鋪路吧。
「黎適皇兄準備怎麼處理。」也只有黎膺敢這麼明目張胆的問了。
「朕本來想讓他去守陵的。」黎隸雖然對黎適失望透頂,但他連朝臣都不「殺」,自然更不可能殺兒子,「不過黎瑚那孩子雖然被謝妃和黎適傷的那麼深,還是為他們求情。罷了,就把黎適圈在京城裡,讓他當個閑王,不用上朝,也不準出京。謝妃,就去佛堂住著吧。」
黎膺點頭。他皇兄對兒子還是心軟的。守皇陵條件艱苦,在京城好歹生活條件好些。雖然作為一個閑王不可能有多少收入,生活困窘了些,但有黎瑚救濟,也能過得下去。
而且,黎膺知道,黎隸還是放心不下黎適。雖然那勾結外國的事,太子都向黎隸秉明是自己亂扣的帽子,但是黎隸還是懷疑說不得楊家真的和外族或多或少有勾結。黎適還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較安全。
沒有把黎適圈禁在府內,只是圈禁在京城,已經不錯了。
其實所有官員和宗室,不都是無聖旨不得離開駐地嗎?這麼看起來,似乎黎適也沒受到什麼懲罰。
但最大的懲罰,其實是「閑王」和「不得上朝不得入宮」吧。
這相當於變相剝奪了黎適皇子的身份,甚至連宗室都不如了。
宗室還能入宮呢。
不能入宮不能上朝,在地位上和貶為庶人也沒區別了,只是面子上好看些。
黎膺可以想象,黎適在得到這道旨意的時候,會是什麼表情。
不說黎適,在謝妃得到旨意的時候,就大鬧了一場。
為了安撫謝妃,黎瑚還專門向皇帝陛下求了讓自己去宣旨,就怕他母妃一時腦抽,他好不容易求來的情又白費了。
他想著,母妃老老實實吃齋念佛,大哥老老實實在家反省,父皇過些年,對母妃和大哥的憤怒減少了,哪怕只是從憤怒變成不在意,到時候他求一求,說不得母妃能被放出佛堂,大哥也能重新進宮。
大哥沒有被剝奪皇子身份,就表明之後還有迴轉的餘地吧?
就算父皇不鬆口。他覺得太子被凌蔚教導的很仁厚,如果大哥和母妃不搗亂了,為了名聲,說不得新君登基的時候,也會用大哥和母妃顯示一下新君的宅心仁厚吧?
黎瑚還是聰明的。黎隸留著謝妃和黎適,就是存了等太子登基后,拿這兩人刷一把名聲。
但是謝妃顯然之前沒腦子,現在還是沒腦子,把黎瑚好不容易求來的情踐踏了。不但沒能體會到黎瑚的好意,反而謾罵黎瑚拿她和黎適跪舔皇帝和太子,狼心狗肺,喪盡天良。除非黎瑚用自己去換回黎適,不然她就當沒這個兒子。
聽著謝妃的咒罵,從他甚至都禍及到他的王妃和他才一歲的幼子,黎瑚徹底心冷了。
或許人就是欠虐,母妃和大哥從未對黎瑚好過,更從未把黎瑚當做親人過,但黎瑚理智上明白了,心中總是抱著一絲幻想。
畢竟這是他母親,畢竟這是他同胞大哥,這本應是他最親的親人。
然而他得到了什麼?
豁出去頂著惹怒父皇、甚至可能賠上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前程的代價求情,結果只得到惡毒的咒罵,甚至禍及自己妻子和孩子。
「母妃好自為之。」黎瑚板著臉道。
人總要長大,總要看清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