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10.7
含山公主進宮探視父親,見皇帝心情不好,她主動給父皇斟茶遞水,品茗對弈。
皇帝心下甚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女兒親手斟的茶水,比旁人斟的竟似要甘甜許多。
他連喝數杯,只覺得神采奕奕,渾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氣。再看一看含山公主,溫柔典雅,眉宇間隱含愁緒。
這是他第一個孩子,是他最疼惜的女兒。當日西北不穩,他將她許給了威武侯的幼子,致使她年少寡居,又三年閉門不出。很早以前,他就想過要給她另指婚事,怎奈眼前並無合適的人選。每每想起,他都深感愧疚。
皇帝慈愛地問道:「茵茵可有什麼想要的?」
他喚著她的乳名,彷彿她還是個小小的孩童。
「女兒什麼都有,沒有想要的。若說有,那就是希望父皇歲歲康健。」公主柔柔一笑,輕輕搖頭,「別的,什麼都不想要。」
她笑容真誠,語言簡單,毫不作偽。
歲歲康健?皇帝心中激起陣陣暖流,不怪他最疼含山,她的確比旁人更敬重他。
雖然含山不要賞賜,可皇帝依然重重賞了她。知道她與姬央素來和睦,他甚至拿出回復皇貴妃的說辭,講給她聽,免得她太過擔憂。
含山公主垂眸不語,面上也看不出喜怒,只低聲說道:「父皇這麼做,自然有您的道理。女兒並無異議。」
她微微低了頭,暗暗鬆了口氣,瞥一眼父皇漸顯亢奮的臉,輕輕笑了笑。
身為人女,她不好打探父親的宮闈密事。可是近來年輕妃嬪爭寵的事情,她也略有耳聞。
她今日來拜見皇帝時,見他雖然仍精神很好,卻面色暗沉,腳步虛浮,分明是縱.欲.過度的模樣。既然父皇認為自己龍馬精神,能夜御數女,只近些日子略感疲憊。那她這做女兒的,自當為他分憂解難。
摸了摸隱在袖中的玉玦,她唇畔的笑意一閃而逝。——這玉玦中的泉水,確實對人的身體大有裨益。父皇若好好將養,自能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可惜父皇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狀況,沉湎女色,那就不好說了……
略坐了一坐,她便告辭離去,不再打擾父親。
不知何故,皇帝竟又找回了年輕時的感覺,泛白的鬢髮隱隱轉成青絲,肌膚也不若之前那般鬆弛,手背上沉澱的色素似乎淺了許多。不止是他暗暗稱奇,連伺候他的宮人都察覺到了,連誇祖宗保佑,皇帝是真龍天子,與常人不同。
皇帝頗為自得,留在後宮年輕妃嬪處的次數愈發多了。只怕不用多久,宮裡就會又有好消息傳出。
太後顧惜兒子,偶爾會委婉勸他,不要太過迷戀女色,當以龍體為重。
皇帝年過半百,被母親教訓,尷尬而惱火,只能賠笑應下。可心裡卻頗不以為然,他自己的身體,他心裡有數。
太后嘆息,她知道兒子固執,不肯聽人勸。皇貴妃素來是皇帝的解語花知心人,她只盼著程氏早日康復,好收拾了那幫小妖精。
皇貴妃心裡又何嘗好受?她近來身子的確是好了些,可皇帝到她宮裡只是略坐一坐,還心不在焉。她根本就說不上話。
現下皇帝還記掛著舊日的情分,但真等那群年輕妃嬪再生下皇嗣,她身上的恩寵又能剩下多少?不止是她,還有她的兒子。太子身上的隱形衣被剝落,年幼的皇子又漸漸長大。皇上的心思,越發難懂了。
——皇帝近來勤於政事,又不肯冷落後宮,很少有休息之時。偶爾停下來在御花園閑逛,面對一片花團錦簇,他卻忽生凄涼之感。
一隻乳燕掠過柳梢,皇帝心中一動,竟憶起不少少年事來。他與費氏初見時,也是這般時分。
美麗大方的費姑娘分花拂柳而來,只是一個微笑,便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他按了按眉心,內心柔軟而悵惘,好端端的怎麼就想起費氏來了?他抬起頭,看了看飄在藍天中的白雲,轉頭對身邊的太監道:「準備一下,朕要出宮。」頓了一頓,他又補充道:「不必驚動旁人,只帶幾個侍衛就行。」
「皇上是要微服出行?」王公公驚道,「皇上,不可啊。白龍魚服,只怕不妥。」
皇帝擺擺手:「怕什麼?不過是去慈恩寺罷了。太後去得,太子去得。朕如何去不得?何況天子腳下,哪裡會有危險了?」
他執意如此,王公公也不敢阻攔,只能盡量安排,明衛暗衛,確保萬無一失。
慈恩寺是先皇后費氏仙逝后,太子姬央主持建造來紀念自己母親的。寺建成之日,姬央又請了弘明法師擔任住持。
自慈恩寺落成之後,皇帝也只來過一次,並不算熟悉。
皇帝一行由弘明法師親自陪同,在寺中閑逛。他心情甚是複雜,這裡香火鼎盛,卻並不是因為先皇后費氏。
「朕聽聞,東宮常到這裡來?」
弘明法師答道:「不止是太子,景王殿下,英王妃,含山公主,也是這裡的常客。」
皇帝笑笑,不置可否,許久后才道:「人人都說東宮謫仙,非凡塵之人,大師以為如何?」
弘明法師只宣了一聲佛號,並不作答。
大殿、禪房、後院……皇帝信步所至,弘明法師只能跟著,還要時不時回答他的問題。——方外之人,也不能全然脫離紅塵。
皇帝目光一轉,忽然指著後院遠處矮山上隱隱約約的木屋,問道:「那是什麼?」
弘明法師神色一頓,靜了片刻,才答道:「那是一間木屋。」
皇帝點了點頭:「唔,木屋裡住的是什麼人?」不等弘明法師回答,他就又說道:「朕方才見小沙彌提了食盒,往後院來,後院沒人,他是送往那裡吧?那裡住的是誰?」
弘明法師又是一陣沉默,繼而答道:「木屋中的人,身體不適,出來不便……」
他並沒有回答,皇帝卻下意識以為那是一個得了重病的和尚,甚至還可能過了病氣給別人。
皇帝覺得晦氣,也沒了在慈恩寺閑逛的心思。他初時心血來潮,想要到這裡看看。可是真正到了慈恩寺,他卻興緻缺缺。
時候也不早了,他是皇帝,不能常在宮外。他略理了理心情,跟弘明法師閑談幾句,就要踏上歸程。
正欲告辭,一個小沙彌匆忙趕來,口中說道:「住持,主持,那個施主,想要見你……」見到皇帝氣度不凡,他連忙將話頭收回,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皇帝腳步一頓:「施主?」他搖了搖頭:「原來不是和尚。」快步離去。
弘明法師在他身後,靜默不語。
皇帝離開后,弘明法師才喚了小沙彌回來,詢問木屋裡那位施主的情況。
小沙彌口齒伶俐,說木屋裡那位女施主身子已經大好了,氣色也很好,她已經說了好幾天了,她想見見主持。
弘明法師沉默了一會兒,宣了一聲佛號:「老衲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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