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10.7
她身體剛康復,還很虛弱。她出城沒多久,便感到腰酸腿軟,疲憊襲來。她只好先停下來,站在路旁歇息。
她暗暗嘆了口氣,自嘲地一笑,世事艱難,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她沒想到,她才走這麼一段路程,就沒了力氣。看來,她還是尋一個代步工具比較好。
她琢磨著想請路過的行人搭她一程,到了前方,她再雇馬車。可惜並未如願,出城的人雖多,但跟她方向一致,且是駕了馬車願意捎帶她一程的並不多。
她只能等自己恢復了幾分體力后,再前行。她獨自一人,心中酸澀。她這一生就會這樣么?
正想著,忽然有人跟她搭話,問她欲往何處,可願同行。
顧九九見那兩人形貌猥瑣,目光閃爍,心下不喜,她斷然拒絕。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卻忽的一改之前的和善,目露凶光,一左一右扯了她的胳膊,拽著就要走。
顧九九大驚,拚命掙扎:「青天白日,天子腳下,你們這是要做什麼?」可偏生此刻周遭並沒有多少人。
「做什麼?你說我們做什麼?」其中一個人揪掉了她的發簪,如瀑的烏髮傾瀉而下,「你又是什麼正經女人?」
另一個人則伸手捏著她的下巴,抹掉了她臉上的污漬。
顧九九暗暗叫苦,後悔不迭。她這真是時運不濟了,還沒真正遠離京城,就遇上了這樣的情況。她一面柔聲與他們周旋,一面期盼著有人打此經過。
上天還是眷顧她的,一個鬍子拉碴的大漢騎馬路過,咦了一聲,幾拳打跑了那兩個歹人,在她面前站定。
顧九九驚魂未定,此刻確定危險已除,腿都酸軟了。她勉強站好,女子身份既已拆穿,她也不再隱瞞,乾脆向對方福了一福:「多謝義士相助。」
那人卻不答話。
顧九九心中好奇,抬起頭來,瞧了他一眼。這一瞧不打緊,她不由驚呼一聲:「是你!」
她在這世上認識的男子不多,但是每一個她都記得很清楚。面前這人雖然鬍子拉碴,右頰還有一道疤,從眉梢直到嘴角,猙獰可怖。但這並不妨礙,她認出這個人來。
竟是何亦遠。
她閉了閉眼,身子微微發顫,心情極為複雜。方才她救了他,她該感謝他的。可是,她一看見他,就會想到那年的十一月。若不是被他劫持,若不是要助他離開,她何至於摔倒,腦袋碰到石頭上?又怎會有後來的種種遭際?
細想起來,她後來種種神傷,皆是由此而起。可偏生他又幫過她。她苦笑,這一切,還不是因他而起?她心念一轉,想起一事,不寒而慄。
她進京時,他在太平山劫道。後來,景王賑災,也曾在太平山被人所劫,震驚朝野。後來景王誅殺匪賊,奪回大量糧草。都是太平山……
她之前只顧著擔憂景王,並未深想,或許也曾懷疑過。可現下,她竟然認定了太平山的匪賊是何亦遠一行,再不作他想。
可是,若真是他,景王誅殺匪賊,何亦遠怎麼還能活下來?居然還能出現在京郊?
「我見過你。」何亦遠很肯定,「我肯定見過你,你這雙眼睛,我不會認錯。」
顧九九後退了一步:「可我不認得你。」她內心狂跳不止,想避開他。
何亦遠皺眉,思索了一會兒,彷彿是記起了她。他忽然問道:「你父母呢?我記得你在太平山……」
顧九九白了臉色:「你不怕我去官府告你么?」
初見他時,只聞其聲,未見其人。再次見他時的場景,她已不願意去回想。他在她心中的印象一降再降,從最初的落難公子,到現在,真是一言難盡。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她從來沒見過他。
何亦遠哈哈一笑:「哈哈哈,我既然敢進京,就做了萬全的準備,不怕見官,反倒是你,看你的打扮,像是約了情郎,想要私奔。怕見官的是你吧?」
顧九九心中一凜,並不答言,似是默認了他的話。她心裡隱隱不安,這人進京城,是要做什麼?
很久以前,在她還是顧九九時,她同情並憐惜何亦遠,以至於明知他手上有不少人命,她還願意為他辯護,認為他是被逼無奈,是有苦衷的,還曾幫過他。
可那是之前了。現在的她,經歷了種種之後,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會再有當初的熱忱了。他想做什麼?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可那何亦遠卻彷彿對她很感興趣,不但問她那並不存在的情郎,還向她打探顧家小姐。
顧九九苦笑,略微答了幾句,想要離去。
何亦遠卻沒讓她如願。他很好奇,他記得她很像一個故人,自信滿滿,不明白她現下為何自信不再。她當日是和父母一起進京的,為何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不可能短短一年間,她父母雙亡,多半是與父母鬧了矛盾。
他想到自己的父母家人,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他想勸她回去,向她父母認錯,求得他們原諒,以免後悔終身。
顧九九自然不從,這個何亦遠什麼都不知道,卻在這邊指手畫腳。她拒絕了他的建議,執意要走。
何亦遠明明有要事在身,不便停留,卻被她激起了怒火。他耐心有限,直接敲暈了她,將她扛到了馬車上,轉而進京。不能否認,他對她很好奇。
好奇,往往是興趣的開始。
……
送走了顧九九后,弘明法師在寺中禮佛,估摸著她早已出了京。他宣了一聲佛號,只盼她真的能放下過去,迎接新生,也不辜負了她自己的靈性。
忽聽小沙彌來報,說有客人來訪,竟是姬央夫婦。
弘明法師微楞,迎了他們進來。閑談幾句,從他們話中知道,他們今日出宮,只為散心,大師不必特意招待他們。
弘明法師點一點頭,莫名鬆了口氣。他與他們夫婦素來親厚,他略一思索,說起前次皇帝微服來到慈恩寺。
姬央訝然。父皇竟然來過慈恩寺么?「父皇,來這裡做什麼?可有為難大師?」話一出口,他自己也笑了,弘明法師是當世高人,父皇對其一向敬重,又怎會為難於他?
弘明法師宣了一聲佛號,搖了搖頭:「施主過慮了。」他思考了一下措辭,說起皇帝的氣色,看著神采奕奕,可眉眼間隱現黑氣。他雖然沒給皇帝把脈,可是能看出來,皇帝的身體並不像表面那般健康。
姬央只點一點頭:「多謝大師告知了。」他頓了一頓,又道:「父皇政事操勞,是該注意龍體。」
弘明法師道:「施主若能陛下分憂解難就好了。」
姬央笑笑,並不回答。父皇對他看似寵愛,實則防備,他也想過替父皇分憂的,可惜父皇不會給他機會。
顧嘉夢欲言又止,心說,父皇精神極佳。只要他在女色上收斂一些,就會好好的。夢裡,他崩逝於兩年後,可他現下比夢中的此時看起來要健康得多。奇怪,明明在那個長長的夢裡,他在女色上並不上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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