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10.7
「我……」顧九九道,「不是的……」她想說,並非如此。羅氏夫婦待她好,因為是想讓她也善待病孝敬他們。他們最初的目的也不單純,可是她一對上景王的眼睛,她卻心下一悸,脊背發冷。
他的眼睛很好看,她第一次見到他時,就發覺了。可是,此刻他那雙眼睛里盛滿了失望,疑惑,和若有若無的不喜。
——她疑心自己看錯了,可能不單單是不喜,還有憎惡。
他在厭惡她。
她慢慢垂下頭去,苦笑在唇畔蔓延開來。她讓他失望,並使他厭惡。
景王又道:「顧姑娘,如果你還願意離開,本王……」他還未說完,就驚見顧九九軟軟倒了下去。
他大驚,連忙扶住她:「顧姑娘!」
她靠在他懷中,臉色煞白,眼角淚珠滾落,唇畔也隱隱有血跡。她輕聲問:「你對我感到失望了是不是?你很討厭我是不是?」
對於他的答案,她既好奇,又害怕。然而,他卻避開了她的眼睛。
——起初,景王對顧九九印象極佳,即使是知道了她來自異世,身份不明。但是因為她的情深意重,他下意識地憐惜她,愛重她。
真正發生變化是由於他見到了她對羅員外夫婦的態度,他從最初的不能理解到後來的心生芥蒂。直至她不告而別,帶病出走。而他尋找無果后又經歷了喪父之痛,這次與她重逢,或許憐惜仍有,但更多的是深深的無力和失望。
——顧九九苦笑:「原來如此。」雖然早料到了是這樣,可她還是不由得心中一痛。
自去年九月她大病一場之後,幾次心情起伏,感情動蕩,身體也不如以前,此刻心情激蕩之下,竟是咳出血來。
她小心拭去嘴角的血漬,勉強一笑:「我沒事,我願意離開。我不會再出現在你們面前,你們也不用再擔心我影響了你們的生活。」
瞧,多可悲。她在這世上四年,一個交心之人都沒有,還活得人人厭憎。
她貪婪地看著他的眉眼,像是要把他的面貌印到腦海里去。
景王有些發怔,看她此時的模樣確實可憐。他本是冷情之人,但顧九九跟他的關係不同尋常。他抱起了她,沉聲說道:「你還是先把身體養好吧。」
景王府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著,他的母親程氏又在王府里,他自然不會把顧九九領回王府里去。他在外面置有私宅,便暫時將顧九九安排在其中。
顧九九抓著他的衣袖,倔強的道:「我不要讓人以為我是你的外室。」顧彥琛當日留給她的傷痛和羞辱,她記憶猶新,並今生今世不想再經歷一次。
景王頓了一頓,道:「你放心,只是普通舊識。你若想離開,等你身體好了,本王親自送你走。」
顧九九這才不再說什麼了。是了,她還奢求什麼呢?她與他,在他看來,也不過是普通舊識。
景王說到做到,雖然收留並安置了她,卻很少去探視她,只在何亦遠被處決后,去告知了她。
顧九九怔怔的,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許久之後,才輕聲說道:「我知道了。」
一個她熟識的,曾幫過她,也曾害過她的人,就這麼被處決了。她想象著那個畫面,身體發顫,牙齒格格相撞。
景王似乎只是來通知她一聲,並未過多停留,很快就離開了。
……
姬央登基之前很少參與政事,實踐經驗不足,但好在身邊有一干賢臣能士輔佐,他自己又勤懇聰慧,除卻最初的無措,漸漸也能習慣政事了。
當初,先帝還在世時,最受寵的皇子莫過於景王姬然,亦有大臣暗地裡支持他。如今見新君不是他,不但有藉機疏遠的,甚至還有上書指責他,以表忠心的。
姬央就看到了彈劾景王在國孝期間置外宅的奏摺。他委婉說給景王聽。
景王一愣,很快明白過了,這所謂的外室,指的是顧九九。
他有些哭笑不得:「臣弟沒有……」想了一想,他又說道:「還好大哥你肯相信我。那個姑娘不是什麼外室,只是一個故人。」
姬央瞧著他,沉吟片刻,忽道:「是那位顧姑娘?」
「大哥,你!你知道?」
姬央垂眸:「四弟認識的姑娘,無家可歸,需要你安置的,只怕就那個顧姑娘了。難道還有旁人不成?」
景王嘆了口氣:「是她。」他向姬央解釋了他那次捉拿何亦遠時遇見了她。他說她想離開,只是現下身體不好。
姬央點一點頭,忽道:「記得父皇曾許你婚事自定……」
景王聞言,神色微變,打斷了他的話:「父皇的確許過的。那位顧姑娘只能算是舊識,便是她自己,也不願意與過去多作糾纏。」
姬央一笑:「四弟自己做主便好。」
景王告退離去,心說,等她養好了身體,就儘早送她離開吧。
……
顧九九近來常常做夢,各種各樣的夢,一個接一個。
有時是她在現代的生活,她畢業了,要去工作,卻在上班的途中,被一輛卡車撞飛。
有時是她穿成了顧嘉夢,並沒有變成羅碧玉,她在及笄那年被賜婚。成婚前一個月,她莫名得了一種怪病,魂魄離體,面對著兩個空間,一個是顧嘉夢,一個是她所生活的現代。
她幾乎是毫不猶豫,選擇留在這個時空,永遠做顧嘉夢。
她醒了過來,在一個月後嫁給了景王。她說她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們夫妻和睦,感情甚篤。在他說出他們幼時也曾見過時,她向他坦誠了她來自異世的秘密……
景王當上了皇帝,立她為後。他實現了他的承諾,一生只有她一個人。他們有兩兒兩女,皆聰明孝順。他們很幸福,很幸福。
可是在夢中,她很清楚,這只是夢。現實中不是這樣的,皇帝的確賜婚了,可婚期不是她及笄那年。她去寺中上香被何亦遠劫持,意外成了羅碧玉……
她從夢中驚醒,額上冷汗涔涔。她摸了摸臉頰,濕漉漉的。
夜幕沉沉,她竟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如果可以,她真想永遠留在夢中。
她再次閉上了眼,腦海里浮現的卻依然是方才的夢境。夢中她有多幸福,現在她就有多心疼自己。
她究竟做錯了什麼,老天要這樣對她。是不是在一開始,在她當初出車禍時,就該死掉?死的徹徹底底。如果那時候她死了,是不是也就不會有後來這些傷心事了?
真奇怪,夢裡她那麼幸福,老天卻還要給她一個選擇的機會,問她願不願意回到現代。為什麼她現在不快活了,老天卻不讓她選擇了?如果可以,她是想回去的啊。
次日,景王再次出現在這裡。她心中歡喜,下意識奔了過去,臉上溢滿了笑,她笑問道:「你來啦?」
景王不著痕迹後退半步。
顧九九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得分明,他的眼神,並不像夢中那般深情,反而帶著戒備和無力。
她幾乎是在一瞬間清醒過來,再抬起頭時,她臉上掛著得體的笑:「王爺。」
景王點一點頭,閑談兩句,問她近來身體可好。
顧九九的話很少,她努力剋制著自己不去看他,不想被他左右了情緒。如果那夢境永遠都不可能成真,那他還出現在她面前做什麼?
她說:「謝謝你,可是,你能不能別來看我了?」
景王微愕。
她勉強一笑:「等我自己好了,我就離開。你不必催我,你這樣,就不怕我誤會么?你明知道我……」
景王默然,許久方道:「你有事可找陸管家,本王有要務在身,先行離去。」他起身離去。
顧九九的眼淚卻掉了下來。這會不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她忽然叫住了他,問道:「姬然,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她叫他姬然,像夢中那樣,而不是王爺。
姬然一怔,停住了腳步:「什麼?」
「你小時候是不是見過顧家小姐?」她從夢中醒來后,便對這個問題耿耿於懷。她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姬然說道:「是。」她哦了一聲:「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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