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駕崩

太上皇駕崩

德壽宮。

「身後還有何事要交代的?」我含淚問道。

榻上躺著的,是當今的太上皇,我的繼子——趙惇。

如今朝中,在位當權者是我的孫兒承陽。

而承陽的父親,趙惇,字崇莘的,卻在六年前在我的策劃下,被迫退位,乃是當今的太上皇(皇上的父親,雖然在世,但已經退位或者避位)。

雖然皇上是我的孫兒,但因兒子退位為太上皇的緣故,我仍被稱為「皇太后」。

從我十六歲入宮至今,已經經歷了四十八載。

三個月前,崇莘的妻子、太上皇后(太上皇的妻子,皇上的母親,因為太上皇在世的緣故,故不稱呼『太后』)李氏病逝於德壽宮(高宗、孝宗禪位退居的宮殿德壽宮,位置在臨安大內以北)。

如今,崇莘也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時日無多了。

聽聞太上皇不好了的消息,我在慈寧宮默坐了一日,不言不語,不飲不食,卻也並不動身到這德壽宮來。

我不願再回想這些年母子之間的相處,我只知道,我不懂得該怎樣去送他最後一程。

崇莘就這般挺了一日一夜,終究,是我熬不住掙扎,在電閃雷鳴中,趕了過來。

見到我時,崇莘的意識尚且清醒,說道:「不孝兒子不能在母後身邊盡孝了。」

聞言,我的悲傷是真切的。

「承陽是個明白的孩子,不似我糊塗無為。父皇和母后你們所創造的天下大治的局面,兒子沒能好好延續,或許承陽能夠繼承上。」崇莘說著咳了兩聲:「承陽肯聽母后的教誨,也總算……抵我之過了……」

崇莘說到這裡,忽然露出了一絲乾澀的笑:「這也是母后當年果斷讓我退位,立承陽為君的緣故吧。」

我不由得微微一怔,這件事我策劃得甚是隱秘,不想崇莘居然知道。

「恨母后嗎?」

「恨過吧。但是,早就不恨了。」

「崇莘未曾忘了,母后怎樣養育我,教導我。我只恨我自己太笨,始終做不到母後期望的。母后所愛的男子,是父皇那樣文成武德、有作為、有擔當的聖明君王,可是我做不到了,也不願去儘力嘗試了。因為我長大的時候,有能力去為所愛之人實現心愿的時候,母后已經……嫁給了父皇……您是父皇的妻子了。」

閃電的光芒即便隔著晦暗的窗帷,依舊無可阻攔地撕爛了夜色的陰暗,不容分說地將宮室照亮。

我滿心的驚訝猶如風平浪靜的海面上忽然因為雷電和風暴而捲起了怒濤,我按著崇莘的額頭厲聲道:「崇莘,你糊塗了。」

崇莘的嘴角是平和安靜的笑,恬靜淡然,有幾分他父皇年輕時候的模樣。

只是這一絲笑容漸漸潰散,一點點擊潰了我在崇莘面前多年一貫的強硬,我心中惟余驚慌,甚至,再聽到崇莘那些似清醒又似糊塗的話,都只是心痛如噬,不再覺得震驚。

許是說得累了,崇莘緩緩閉上了眼睛。

「御醫……快傳御醫……」我惶然無已,多年來一步步登上後宮權勢頂峰,我從來都是運籌帷幄,從不似這般恐懼無力。

御醫和我一樣的清楚,一切都來不及了。所以他們進門后便只是垂了手齊齊地站著,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我能感到崇莘的手用極微弱的力氣拉著我,我忙回頭,看到他囁喏的口唇,卻聽不到一點聲息。

我忙俯首湊在崇莘唇邊,聽他極輕極輕地說道:「真開心,看到母后這樣為我著急。只可惜,母后一生無子,我卻未能好生孝敬於您,好好……聽您的話。那樣,我也可以再多領受一點您的愛意,哪怕,僅僅是將我……純粹是將我……當做您的孩子。」

我的淚水簌簌落下,卻是極力溫聲叫道:「崇莘……」

「崇莘死而……無憾了……」

「有母后輔助承陽,收復版圖,驅逐金人的大業,定能完成。那是我虧欠天下、虧欠父皇、母后的,母后……不要怪我。」

內侍尖著嗓子叫道:「了!」

宮中喪音響起。

德壽宮中哭聲大作。

而我,卻不知道何時、如何,走出了德壽宮。

只知道那日,雷雨交加。

慶元六年八月,辛卯,太上皇趙惇駕崩。

慈寧宮皇太后謝氏始正太皇太后之名。

十一月丙寅日,上謚號憲仁聖哲慈孝皇帝,廟號光宗。

從初初被選入宮,從太后的侍女,到咸安郡夫人,到皇子的側妃,到成為妃嬪后一步步成為婉容,直到貴妃,到成了皇后。

從皇后成了太上皇后,到成為皇太后,成為太皇太后……

從高宗皇帝,孝宗皇帝,到光宗皇帝,還有如今年輕的皇帝承陽……

我這一生,實在經歷了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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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錦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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