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浮生劫,三世殤(一)
那抹黑色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視線中。留在原地的君亦蕭依舊靜靜地站在遍地屍體中,一動不動。寒風凜冽,吹的他衣擺、髮絲、以及右臂那空蕩蕩的衣袖隨風飄動,恍若一隻沒了生氣的遊魂。白容的那一番話好似魔咒一般在他腦海中回蕩,揮之不去。每一句都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子,割在他的心上。他知她有恨,卻不曾想竟是恨的這般入骨,恨到想去毀滅一切……
轟隆一聲響雷,隨即毫無徵兆地開始下起了瓢潑大雨,不消片刻,雨水便將遍地的鮮血沖淡,只是空氣中的血腥味還依舊很濃,久久散不去。
這突如其來的大雨將君亦蕭澆個精透,他卻渾然不在意。
回想著以往所發生的種種,他忽然覺著自己竟是活得這般失敗。作為師父,他殺了自己徒兒兩次,終是讓她成了魔神。作為神仙同僚,雪嫣因他而死,莫言亦是因他而死。且一人毀了元神,一人魂飛魄散。作為仙界唯一一個可以以尊而稱,心懷天下的紫薇大帝,卻累的天下一次又一次陷入災難。而作為一個人男人,他卻不僅愛上自己殺了兩次的徒兒,還睡了她!
君亦蕭滿臉蒼涼的仰起頭,迎接著從天而降的雨水,竟似孩子般哭出了聲。
不遠處方到此處的司命看見這一幕,一直以來面癱的臉上竟也有了動容之態,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自古以來,歷過劫的神仙都道情劫最為難過,看來是極對的。紫微大帝君亦蕭,多麼高傲淡然,多麼自負的一個人啊……如今卻也因著情,淪落到如此凄涼的地步。
就待司命出神之際,君亦蕭卻已收了哭聲開口,語氣間是無盡的滄桑,「司命,我同她的劫,何時才是頭?」
聞言,司命再度長嘆一口氣,「你二人的劫乃命劫,除非化解,否則將會一直持續,直至生命的盡頭。」
所謂的歷劫,也是有所分別的。因犯錯遭受處罰而去歷的劫則為難劫,好比莫言。飛升或是升階而所歷的劫則為天劫,好比曾經的重瑤。而他們這種莫名其妙降臨的劫,則為命劫。
這三種劫中,命劫最為難纏。畢竟前兩種,只是一時或一世,不論成功與否,完事兒了便完事兒了。可命劫沒有成功失敗之說,若不化解即便死一次,也會延續到下一世,生生世世,糾纏不休,直至再沒有下一世。
「那麼……你既為司命,可有法子幫我們化解?」
司命沉默半晌。其實最為簡單殘暴的方法便是倆人一起魂飛魄散。如此,二人皆沒了轉世,命劫自然會不攻而破。只是這個方法太過殘忍,司命沒能忍心說出口。
「你二人本有多次可以化解的機會,卻叫你們次次錯過,以至於連累無數人因你們的劫而遭受災難,失去生命……」頓了頓,似感到抱歉,「我雖為司命,卻終究無法控制神仙的命。我曾幾次提醒於你,因而幾次遭雷劈,結果仍然無法阻止你們這場命劫的延續。所以……抱歉,我幫不了你們,還是得靠你們自己。」
「錯過多次么……」君亦蕭垂下頭輕聲呢喃。錯過哪些次呢?是十二年前,莫言同她苦苦哀求,叫他放過他們,他卻依舊下了殺手那次?還是三十三年前,送她轉世,就不應再去收她為徒那次?或者是五百年前,她因情入魔,而他既然決定殺她,就不該留她魂魄,送她轉世那次?亦或是更早以前,當他發覺自己的心意時,就應當不顧世俗,接受於她,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自己的心,甚至為了能夠狠心下殺手,不惜服下了情那次?心中忽地閃過一念頭,再度開口,似在詢問,又似在自言自語,「不知我若放棄一切,隨她入魔,可是會化解這該死的命劫……」
司命心下一驚,面上卻依舊沒什麼表情,「你忍心么?」隨她入魔,或許會化解這命劫,至少不會再讓他們繼續相愛相恨,糾纏互殺。只是代價也或許會是天下蒼生!雖說現在的局面到底是因你而起,可因果相應,最初的初衷不正是為了守護天下蒼生而不惜絕了自己的情,對自己的愛人一次又一次地痛下殺手。君亦蕭,你忍心拿你要守護的天下蒼生來換你們的安寧么?這番話司命問在心底,並沒有問出口。
然而司命心中所問,正是君亦蕭心中所想。「你知道么?她給我五年時間養傷,五年後的今日,叫我去魔界尋她,補回我曾囚禁她的三年,然後宣告六界,娶她為妻。這樣她便會收手。」抬起頭,苦笑一聲,「可是,她說她是因恨念而生,為復仇而活,要囚禁我也好,要叫我娶她也罷,無非是為了報復我,斷不會真正收手……」
這場命劫至今,已成為一個死結。不論他如何做,似乎都無法改變天下蒼生的命運。
「既然如此便盡你所能去感化她吧……」頓了頓,似下定決心般,咬牙接著道,「若仍無法阻止,那麼……」話至此處,轟隆一聲天雷滾滾,響徹雲霄,隨即一道帶著藍光的閃電直直劈到司命身上。
突如其來的天雷雖震耳欲聾,司命最後那四個字卻依舊真切地傳入君亦蕭耳中。愣了愣,隨即笑了開,「多謝司命。」語畢,御風飛往仙界。
渾身焦黑的司命望著君亦蕭遠去的身影咳了幾口煙,隨後扯出一絲苦笑。身為司命,每泄漏一次天機便會遭受一次雷劫,且一次比一次重。也不知他這司命的位置,還能坐的了多久……
***
這面,白容已回了魔界。
「屬下參見魔尊,恭迎魔尊歸來。」正準備進入血幽殿,的白容卻在門前遇見了已換回自己身子的花姬。
白容瞧了瞧單膝跪地,垂首行禮的她,「唔,還是你自己的皮囊瞧著順眼。」隨後又問,「那女人如何處置了?」
花姬起了身,撇撇嘴,「被施過植魂術的人除非陽壽到了,否則不會死。既弄不死,留在魔界屬下一看到她便會想起自己的魂魄曾在那水缸身子里呆過,瞅的糟心,屬下乾脆廢了她修為,扔出去了。」
白容點頭,「也好,省得一看到她我便會想起你曾用那副皮囊屢次陷害我,瞅的煩心。」
「……」花姬縮了縮脖子,卻在心裡默默為自己辯白:不就那麼兩三次么……
「罷了。近來我在增添修為,你既已回來,便也同秋生他們幫我捉不願歸順的妖罷。」
「是!」花姬應道,隨即一溜煙兒地離開。
遣走了花姬,正準備回寢室,卻又遇見寒幽。「看來我魔界的魔神真真是越來越有本事了呢。」依舊是慵懶的聲腔,帶著戲謔地笑意。
白容挑眉,「你都曉得了?」
「花姬彙報說你去毀靈清門了。」寒幽笑答,「不知可願將你的喜悅跟孤分享一番?」
白容此時心情著實不錯,尤其回想起君亦蕭那幅凄涼的模樣,那種大快人心的快感更是藏不住。於是便也大方地將今日自己所做之事告訴了寒幽,包括與君亦蕭的那個五年之約。
寒幽卻在聽聞這事神色變得嚴肅起來,「那麼……他若五年後當真肯乖乖赴約,乖乖任你囚禁三年,你便也當真會嫁他並收手?」
白容卻輕哼一聲,「莫說以我對他的了解,恐怕任我如何折磨他,他也斷不會娶我。即便他忽然發了瘋,真的肯娶我,我也不會嫁他亦不會收手。他沒資格。」語音一轉,抿唇一笑,「不過,他若願意,收來做個男寵也是極好的。」
聽聞這番話,寒幽又恢復以往的模樣,「當著為夫的面要收男寵,真真是叫為夫傷心欲絕,痛徹心扉呢。」話雖如此,語氣中卻聽不出一絲傷心。
白容也不惱,反倒與他調侃起來,「嗯……你二人伺候本尊倒也是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