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身世
霽月從玉盒中拿出一朵粉紅晶瑩的香皂花,這玩意是自家作坊里產的,本就是郡主用不慣澡豆胰子才琢磨出來的,對外價格是貴得離譜,自己用卻完全不必可惜,每個月作坊都會送來一季十二種香皂名花六盒,郡主自己用不了,就隨手賞了她們。
年復一年的,她用得慣了,再面對香皂花,便習以為常,也不會因為太金貴而縮手縮腳了。
掰下一枚花瓣,細細地揉在了雲笙欺霜賽雪的肌膚上,溫熱滑膩的肌膚簡直吸住了她的手掌!
雲笙半露在水面上的雪背被粉色的桃花簇擁著,整個後背纖穠合度,瘦不見骨,只展露出兩片輕盈精緻的蝴蝶骨,反而襯得她如同水中的妖精,嫵媚風流,一點點仙氣也看不出來了。
霽月一邊細細地揉搓,一邊兩眼放光,第一百零八次羨慕地開口,「郡主的皮膚可真好啊!」
晴空正舀著一瓢瓢溫熱水傾在那秀髮上,待濕透以後,再細細柔洗,聞言翻了個白眼,這丫頭總這麼色迷迷的,表現得跟登徒子有得一拼,也就是郡主大度,不和她計較!
她可不像這丫頭這麼不靠譜,她一邊細細揉頭髮,一邊向雲笙彙報這段時間府里發生的諸事。
「……宮裡遣人來問了數次,好似在掰著指頭數郡主回來的日子。」
「前兒長寧郡主要在咱們車馬行訂製私人座駕,指名立刻要一架牡丹紋繡的馬車,只是排在她前面的是定國公家的嫡大姑娘,同樣是要牡丹紋馬車,因此不肯相讓,聽說兩人鬧得很不愉快,幾乎翻臉。」
「安信伯顧家二公子要為宜春館的頭牌花魁雲裳姑娘訂製一輛馬車,被車馬行那邊拒絕了,顧二公子這些天一直在鬧著要見車馬行的老闆。」
「昨兒太後宮里來人,說是太后想念您了,請您回來後去宮裡看看老人家。」
雲笙一邊享受著兩大丫鬟無微不至的服務,一邊聽晴空彙報,有讓她心情愉快的消息,也有事不關己的,這時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嘴角抽了抽,「顧二公子?他知道車馬行的老闆是誰嗎?」
晴空遲疑了一下,「照李管事彙報來看,似乎不知道,但若是顧二公子出手調查的話,也許會查到郡主身上,本來咱們這生意也沒有隱瞞人的意思,皇上太后和幾位王爺都知道,難保不會露出口風。」
雲笙在心裡呻吟了一聲,就顧牧那奸似鬼的傢伙,不知道幕後老闆是誰怎麼可能會這麼胡鬧?
「下次他再來鬧,你就說,他若是為顧家的姑娘訂製馬車,咱們歡迎。但若是青樓女子,恕我們車馬行不招待了,他心悅誰是他的事情,可不能讓他的品味拉低咱們車馬行的口碑!」
晴空忙道,「是,奴婢記下了。」
泡了半個時辰,雲笙秀髮微濕,披了件絨料長袍,懶洋洋地出來了,雖然解了一身疲乏,可渾身軟綿綿的,提不起勁來,感覺也不怎麼舒服。
飯菜都擺在西屋的炕桌上,熱氣繚繞,香氣撲鼻——雖然已經到了春天,再不需要燒炕,但云笙卻習慣在炕桌上用膳,實在是正兒八經的餐桌太大,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吃飯,這滋味就有些入心,哪怕鋪了一桌子的美食,也只有胃痛的份兒。
自從挪到炕桌上后,雲笙的飯量倒是好了許多,讓白嬤嬤許嬤嬤等人一連聲地念「阿彌陀佛」,也不再說什麼用餐禮儀不符合規矩了——天大地大,也沒有自家郡主吃飯大!
炕桌上擺著一碟香椿炒雞蛋,一碟鹹蛋黃,一碟清炒韭菜,一碟銀魚煎餅,一碟奶油饅頭,一碗胭脂米粥,看著清清爽爽,色澤明麗,都是雲笙愛吃的,可——味兒卻全是重的,其中更有大家閨秀根本不吃的香椿、韭菜等物。
而雲笙嘴角不易覺察地翹了翹,隨即坐在桌邊,慢條斯理地開動,她姿態優雅,用餐速度卻很快,一忽兒功夫,桌上小菜便去了一半,一碗粥也快喝完了,她這才放慢速度,夾起一個雪白的嬰兒拳頭大小饅頭,沾了沾她專門調製的煉奶,幸福地塞進嘴裡。
山上的素膳雖然好吃,尤其如今正是春筍泛濫的季節,腌筍、酸筍雞皮湯、油燜筍、涼拌筍,雲笙可以百吃不厭,但她畢竟是為去世的父母祈福的,須得盡心儘力,至誠至孝,豈能顯出一副吃貨的架勢?
雖說雲笙也不大記得父母了,但是要為此背負一個不孝無禮的名聲,她是怎麼也不肯的。
所以,她也只得忍了口腹之慾,做出一副清心寡欲的仙女兒模樣。
說來話長,倒不是她心中對父母不恭,實在是襁褓中就從來沒見過父母,所知道的父母都是從長輩老僕口中描述出來的,而雲笙又是帶著記憶投胎而來,很難說她對這一世的父母會有多少濡慕之情,然而她如今的悠閑生活有一大半是出於父母餘蔭庇護而得,她心中感激之情卻是不缺的。
她古家上一代乃勛貴世家,世代名將輩出,殺人如麻,整個家族血煞衝天,這大約也是家族人丁單薄的原因,尤其是出名將最多的嫡支代代一脈單傳,而有作為的旁支同樣人口凋零。
上一輩定國公,也就是她祖父戰死沙場,古父古戰身為祖父唯一的兒子,十五歲襲定國侯爵位,當年便出京為父報仇,手刃西北高原上的赤勒大汗,生擒左右賢王,被民間譽為大秦新一代戰神。
不過,自從這次獻俘后,古戰再未回京,鎮守邊疆二十年,大大小小的戰役打了約一百餘次,無一敗績,立功無數,更打得赤勒凋零分散,一個草原大國,散成七八十個小部落,從此,大秦的西北邊疆正式獲得長久的安定。
西北安定后,先帝又將古戰調遣去了東北,抵禦草原部落,古戰也無異議,利落地放了手中五十萬西北軍權,堪稱良臣典範,先帝大約也覺得這過河拆橋有點不地道,見古戰至三十五尚未成親,沒老婆沒孩子孤零零一個,說出去讓戰神斷絕香火也不好聽,是以,先帝臨終前以十八歲的寵姬、中宮嫡長泰和公主、也是當今聖上的同胞姐姐下嫁,老夫少妻,倒也十分恩愛。
不過好日子只過了五年,定國侯忽然遭人陷害,於燕國侵略時久等不到援軍,苦守邊城,最終力竭而亡,然他也靠著三萬將士拖住燕國二十萬大軍,為秦國爭取了出兵的時間。
失去了戰神,此仗大秦慘勝,而大燕則在未來的五十年裡都將一蹶不振——定國侯身亡前夜,派出了一支神秘小隊,一夕之間將大燕的戰馬糧草都毀了個精光!
再後來,泰和長公主獲救回京,卻痛不欲生,日日思念亡夫,食不下咽,漸漸形銷骨立,勉強生下遺腹子,也就是雲笙,定下丈夫取的名字,便追隨丈夫而去。
所以,雲笙是一出生就沒了爹娘,坊間甚至流言她命硬,「克父克母」,若不是宮裡的兩位大人物——皇上和太后護著她,她也過不了如今的生活。
雲笙很有自知之明,心知皇上和太后護著她,也不全是因為她討喜,其中更有父親的二十五年赫赫戰功,母親的溫柔忠貞、堪為大秦皇室公主典範的好名聲。
雲笙不是白眼狼,得了亡父母的庇護,自然也會做得一個孝順女兒應該做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