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她用程邇然對她的愛作為報仇的利器,有力地朝他捅去。
程氏管理不善,連合作夥伴的資料都泄露出去,多諾米骨牌效應下,危機重重,如果凱倫再追究程氏泄密之責,程邇然不把她推出去,只能自己背,那麼,牢獄之災免不了,程氏也必然破產。
警車遠去,看不到了,尖銳的聲音卻未能從耳朵里消失,許流年越走越慢,越走越艱難,卻始終沒有回頭。
程邇然在她下床走出房間后就睜開眼睛,直怔怔地,無神茫然地望著天花板。
夜很靜,書房電腦啟動的聲音隱約可聞,程邇然拿過手機,給孟子梓發信息。
「按計劃進行。」
「不阻止流年嗎?」孟子梓的回信極艱難。
「不!她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程邇然回道,按下發送鍵后,再也拿不住薄薄的手機,胳膊無力地垂了下去。
孟子梓報了警。
他在酒吧里喝酒,要結賬時才發現,錢包不知什麼時候被扒走了,包內除了現金和銀-行-卡,還有一個u盤,u盤裡有程氏和凱倫公司最新一輪的合作計劃及其他商業機密,程邇然計劃把程氏包裝上市,托他找審計所做分析。
因為牽涉極大,不是簡單的被扒竊案,許流年遇到的那輛警車就是前往酒吧排查嫌疑人的。
程邇然是間接失主,當晚也被電話通知趕往警局。
從警局錄完口訊出來,天色微明,孟子梓上了程邇然的車。
「流年做的真絕,她居然……真的把那些都發到網上去了,她就不怕就算你不追究,凱倫查出來了也不放過她嗎?」孟子梓無力地道。
「她知道,我不會讓凱倫查到她身上。」程邇然澀澀笑,淚水從眼角溢出。
「她那麼篤定你愛他,為什麼要這樣對付你,如果不是你晚上聽我說她情緒失控,事先安排好對策……」孟子梓一拳砸到駕駛台上。
為什麼?程邇然也很想問。
這五年,他生不如死,到處尋找,無數次聽說某個地方有女人像是流年,滿懷希望趕過去又失望而歸,無數次捱不下去想自殺,又捨不得,怕她還活著自己卻死了,她會很難過。
「幸好你事先知道,不至於不可收拾,流年弄到的那些資料會令程氏動蕩得多厲害?」孟子梓長嘆了一聲問道。
「資料完整而真實,會令程氏管理的可信度完全崩潰,我事先做的讓你幫我忙設的這局,只是應付凱倫公司,讓我自己免去牢獄之災。」程邇然低聲道。
「你怎麼那麼糊塗?」孟子梓氣得周身發抖,手指啰啰嗦嗦指程邇然,「創業初期,你經常接連熬幾個通宵沒睡很平常,頂好時也就一晚上睡兩三個小時,除了陪流年,其他的時間不是在忙公司就是學習,一點娛樂沒有,後來公司壯大了,你還是日夜殫精竭慮,程氏是你的心血,是你的孩子,你怎麼忍心讓它毀於一旦?」
「只有毀了程氏,才能消流年心頭的怨恨啊!」程邇然低嘆,深吸了口氣,掛檔,「你自己開車回去吧,我得去給程氏找買家,高氏是個不錯的選擇。」
自己不在乎財產,可公司裡面那麼多職員,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高層元老更是得妥善安排一下。
他們那麼相愛,何必互相折磨!
下了車后,孟子梓拿出手機想給許流年打電話,又頹然放下。
一個是他的好朋友,生死之交,一個是一直以來暗戀的人,孰輕孰重,無法掂量。
***
胸腔一直空缺著,這一夜更是被挖出巨大的空洞,空落落的,竟讓人有種了無生趣的感覺。
許流年步行著,出了城也沒停,不停地走著,路真長,偶爾有斷頭路走到盡頭,拐個彎,又一條路出現。
路燈靜靜地映在她身上,獨自前行的影子越拉越長。
本來打算接了兒子馬上離開g市的,可這會兒,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地漫無目的走下去。
兩條腿麻得走不動時,許流年才發現,自己竟然走到蓮花山腳下了。
蓮花山在暗沉里鬼氣森森。
許流年喜歡這樣的黑暗,只有置身黑暗裡,她才能感到平靜。
深一腳淺一腳走進山裡,周圍黑漆漆什麼也看不到時,許流年倒了下去,也不管底下是泥地還是草地。
報仇的計劃完美無缺地執行了,且時間如此之短,她應該高興的,可她不止高興不起來,心口還很痛,經久不息。
她有父親,然而成長路上,陪伴她的只有程邇然和邵碧青,邵碧青傷了她,她報復到程邇然身上,她的親人不再是親人,她回不去了。
眼睛澀疼得厲害,伸手摸,卻乾燥得一點水跡沒有。
暗黑無邊無際,像個巨大滲人的黑洞,她不害怕,這個黑洞如果能把她吞噬了,她便能從此無憂無慮,什麼都不用背負。
和程邇然一起長大的大大小小的瑣事在腦海里掠過,甜蜜溫馨,密密集集像一張網將人結牢困住,許流年想找出不痛快的苦惱的,卻發現根本找不到。
稚子少年時的他依戀信賴她,長大后的他是挺直的大樹,為她遮風擋雨,帶給她充滿激-情的生活,他們出奇的和諧,從沒有什麼不愉快。
回憶讓人生不如死,清明漸漸渙散,許流年陷入似沉睡似昏迷的冗長而荒誕夢境,夢裡她又和程邇然在一起了,兩人變成兩隻蝴蝶,歡快地飛過花叢來到草地,忽然,綠油油的青草下冒出一條蛇,那蛇像吹氣球似,眨眼間變成巨蟒,好長的蛇身,十米都有,而她和程邇然也從蝴蝶還原成人,那巨蟒張著血盆大口朝她撲過來,程邇然大喊了一聲「流年」,衝過來把她推開,而他自己,被巨蟒纏絞住,飛快地吞噬。
「邇然……」許流年尖聲叫,魂飛魄散,連滾帶爬趕過去,要把程邇然從蟒蛇口中救出來。
她撲了個空,巨蟒和程邇然一起不見了。
像掉進無底深淵似,身體在墜空許久后蘇醒過來。
遍身的冷汗,天已經亮了,手機在大衣袋裡響個不停。
「許小姐,你可算接電話了。」於嬸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
峻峻這幾日身體有些不舒服,吃飯很少,於嬸開始以為是於曉南買了太多零食使得峻峻胃口不好,後來發現不是,本來打算帶他看醫生,可峻峻不樂意,怕打針,便一直拖著,昨晚峻峻突然發起高燒,於嬸打許流年電話沒人接,先送醫院了,剛剛拿到化驗報告,醫生說,很可能是骨髓炎,還要再做進一步的檢查。
「你們怎麼做家長的,都這個時候了才送醫院……」醫生一陣斥責,轉頭間看到許流年的樣子,又霎地頓住。
女人身上的大衣沾滿泥土和野草,身體微弱地不易覺察地輕顫,大眼睛漾著一層霧氣似的水光,臉色慘白,虛弱得隨時要倒下去了。
「不是什麼大病,用藥制不住時也能骨髓移植,不用擔心。」斥責變成安慰,醫生用輕鬆的語調道。
「謝謝醫生!」許流年低聲道。
這女人長得漂亮,聲音也好聽,皮膚真好,低頭間,雪白的一截脖頸像牛奶凝成的冰激凌,流淌著水汪汪的誘惑,勾得人很想咬一口。
送孩子來的是保姆,也沒男人陪著女人一起來,這孩子難道是私生子?醫生瞄了一眼病床上的許峻,將疑惑壓下,問了幾句別的話便走了。
知識分子的涵養總是好些,可探究雖然一閃而過,也深深地扎了許流年一刀。
報復后的內疚在這瞬間忽然就消逝了。
邵碧青害得自己在各色人的八卦目光中生活,程邇然的失信造成如今的局面,他們咎由自取。
給兒子換了高級病房,讓於嫂去商場隨意幫自己買了幾套衣服,洗澡換衣服,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后,喂兒子吃飯,講故事給兒子聽,許流年嘗到偷得浮生半日閑的鬆散滋味。
外面是否血雨腥風都跟她無關了,程邇然這個名字已是過去式,從此她的生活重心就是兒子,等兒子病好了,帶著兒子離開g市,找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
懶洋洋過了幾日,直到許峻的檢驗報告出來,夢醒了。
骨髓炎,最好的治療方案是骨髓移植。
許流年本人的和兒子的配型不對。
「找孩子的父親來吧,這種情況,做父親的有責任。」醫生道。
孩子的父親?她不知是誰。
忍著厭憎憤恨,許流年給邵碧青打電話。
「我兒子骨髓炎,需要找父親骨髓配型,那天晚上綁走我的人是誰,請告訴我。」
「你說什麼?」邵碧青在電話那頭愣了愣,重複著,說了一遍許流年說的話,而後,尖聲喊道:「流年,你現在在哪裡,我要見你。」
「我不想見你。」許流年冷冷道:「告訴我,綁走我的都是誰,我要找出我兒子的父親,我保證,絕不會報警。」
「我要見你,流年,這其中有什麼誤會,我從來沒讓人綁架過你,從來沒有。」邵碧青嘶聲喊。
咚一聲巨響震破耳膜,邵碧青的聲音驀地消失,手機里只剩下嘟嘟斷線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