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8
童唯安一言不發的靠坐在病床上,不知在想些什麼,目光幾乎有些失焦。沈銳看著她,勸道:「你有些輕微的腦震蕩,現在還不宜下床活動,如果你想去看他,待會兒我去找輛輪椅來,推你過去。」
童唯安這才回過神來,看向沈銳:「你剛剛說……我想去看誰?」
最後一個字,咬字極重。
沈銳好整以暇的看著她:「無論是誰。」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童唯安淡淡的看他一眼,轉移了話題,「我想喝水。」
沈銳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還不待他支使,沈嘉昱已經乖乖的幫童唯安遞過早已晾好了的溫水,童唯安接過去,看著他稚嫩而又貼心的樣子,目光也不由得柔和起來:「乖。」
沈嘉昱見兩個大人聊天,一副十分習慣的樣子,走到一旁從書包里拿出一本漫畫書,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看了起來。
沈銳看著童唯安默不作聲的低頭喝水,原本有些探究的神情漸漸明朗起來:「不去看許承則?」
「你不是說他還沒有醒么?」童唯安反問。
沈銳一針見血的戳穿她:「我還以為你巴不得這個時候過去。」
童唯安不禁苦笑:沈銳實在是……太了解她。她並不是故作鎮定,事實上她知道自己實在是應該這時候就去見他的——趁他還未醒來。否則……她並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她無意於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改變原有的任何決定,可是從她意識恢復的那一刻起,許承則在最後那一刻的面孔在她腦海中便越來越清晰。那個她已經下了無數次決心要放棄的人,仍是在最後的關頭,選擇了和她同生共死。
童唯安的神情難免迷茫起來:「沈銳,你說……」
她遲疑許久,卻仍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說什麼?許承則究竟值不值得原諒?」沈銳雙手交握,挑眉看她,「這是你需要考慮的事情,畢竟我的意思……似乎之前就已經傳達的很清楚了。」
誰不曾犯過錯呢?許承則那些不夠成熟的過去,也是很多人無知的曾經。
而自從沈銳不止一次的幫許承則製造機會開始,童唯安就已經知道了他的立場。
「那時候姑姑安排我出國,我雖然心裡並不願意,但我一直在想的是……如果我真的能這麼輕易的原諒他,那我這幾年的痛苦又算什麼呢?」童唯安的聲音很低,與其說她正在向沈銳傾訴苦惱,倒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感情上即使再愛,理智上也依舊不能接受……」
「再想下去那就還是死胡同。」沈銳忍不住打斷她,「只是給彼此一個機會,何必讓自己那麼累。」
見童唯安不回答,沈銳的眼底再次多了幾分探尋:「對了,還有……林景遲那邊,你是什麼打算?」
「沒有打算。」童唯安想到之前他說起的林景遲的狀況,低頭把玩著病號服的衣角,「我應該有什麼打算?」
「比如……衣不解帶的照料報恩,等他醒來之後和他執手相看淚眼,兩個人終於摒棄前嫌走到一起……」沈銳看著她,「諸如此類。」
童唯安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你噁心的家庭倫-理劇看多了嗎?」
「你覺得噁心也是正常的。」沈銳站起身來,「畢竟這是腦震蕩後遺症的正常反應。」
「……」
護士把輪椅推進來之後,沈銳把童唯安扶坐在輪椅上,推著她朝許承則的病房走去,可他們只不過剛剛出門,林微澄已經從走廊對面走了過來。
「安安姐!」林微澄遠遠看見她,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了過來,到了她身邊,彎下身子抓住她的手,聲音哽咽,「我去看你的時候你還沒醒……我是醒過來之後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好了,劫後餘生,我們都會長命百歲的。」蹲在輪椅旁邊的林微澄眼淚已經掉了下來,童唯安握著她的手勸慰幾句,想到幾乎葬身火海前她依舊昏迷不醒的模樣,唏噓著感慨道,「幸好你當時一直沒有醒,不然那位夏大小姐……說不定會更瘋狂。」
即使已經算是時過境遷,但聽童唯安提及夏柯,林微澄仍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可隨即又意識到沈銳尚在面前,於是連忙胡亂的擦了擦眼角的淚,努力朝童唯安笑了笑:「你醒了就好,媽媽剛剛還說起你,一直擔心的不得了。」說著,她站直了身子,「二哥還在icu沒出來,我帶你過去看他。」
提起林景遲,林微澄的眼淚幾乎又要漫上來:「爸爸和媽媽守了很久,現在在休息室里休息,大哥大嫂已經知道了,現在正往回趕,二哥的手術雖然順利,但……」
「澄澄。」
童唯安終是狠了狠心打斷她。
林微澄停了下來,有些錯愕的看著童唯安有些疏淡的面容:「怎麼了?」
童唯安幾乎忍不住避開她的視線:「我只是去見姑姑姑父,至於二哥……現在我並不想見他。」
林微澄這才知道,自己剛剛的言行舉止,都未免太過於想當然:她以為經歷過這一次的所謂「劫難」,安安姐很可能重新去看待許多人和事,而身受重傷的二哥似乎……也比從前有了許多容易讓人原諒的理由。
她隱約覺得這一刻的安安姐似乎過於狠心,但就像她不可能忘記二哥對安安姐都曾做過些什麼,同樣她也並不會理所當然的認為安安姐必須原諒二哥。
旁觀者的所謂原諒與否都說得太過輕易,畢竟那些傷痛,都並沒有真切的發生在他們身上。
所以,即使安安姐面對生死未卜的二哥依舊不肯原諒,誰又能怪她呢?
林微澄從錯愕中回過神來,有很多話想說,但支吾許久,終是動了動唇:「哦……」
沈銳推著輪椅繼續向前走去,林微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到底還是默默跟了上去。
林森的身體修養了一陣子之後終於開始好轉,可此次因為林景遲的事,幾乎心臟病再次發作,童玉亦是疲憊不堪。兩個人見了清醒過來的童唯安,原本的衰頹哀傷之外添了幾分欣慰。童唯安在休息室里停留不久,兩人都擔心她的身體,叮囑一番之後便堅持讓她回病房休息,而直到童唯安離開,兩個人都並沒有開口讓她去看一眼林景遲。
沈銳把童唯安的輪椅推到許承則的病房門口,示意她自己敲門:「我出來太久了,還要回辦公室,你待會兒讓人送你回去。」
童唯安點點頭,看著沈銳走遠之後,面對著眼前的房門遲疑許久,手剛剛舉起來,門已經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安安姐?」許承朗驚訝的看著面前輪椅上的童唯安,連忙把她推進了門。童唯安看著他頭臉上一些已經被處理過了的傷痕,想到剛剛林微澄毫髮無損的模樣,語氣也不由得溫和了許多:「你的傷怎麼樣,沒事吧?」
「沒什麼的。」許承朗不甚在意的搖了搖頭,推著她朝病床走去,「我哥也沒什麼大問題,只不過還沒醒。」
許承則躺在病床上,雙目緊閉,遠遠看去似乎連呼吸都不見。他頭上、兩個手臂上都纏了厚厚的繃帶,臉上毫無血色,蒼白的近乎透明。
童唯安來到他病床邊,坐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原本平靜的心情卻彷彿頃刻間就捲起了風浪。
她從不曾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模樣。
童唯安下意識的別開眼,努力剋制著情緒:「怎麼只有你在這裡看著他?」
正在一旁倒水的許承朗並未聽出她聲音中的異樣,解釋道:「之前在的,剛剛回去不久。」
許承朗把水遞到童唯安面前時,才發現她已經紅了的眼圈,想要勸慰卻一時不知如何開口,童唯安接過水杯,看見他有些無措的神情,掩飾似的笑了笑:「我沒事,只不過想到之前的事情,有些后怕。」
許承朗無意拆穿:「你不用擔心的,安安姐,醫生說我哥問題不大,只不過看起來有些嚇人而已。不過……」他停頓片刻,到底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手上和額頭可能會留疤。」
童唯安握著水杯的手僵了僵,勉強笑道:「又不是毀容,說的這麼沉重幹什麼。」
許承朗眼中的童唯安,從來都是趾高氣揚的高冷模樣,此時見她強笑時濕潤的眼角,心情也不免更加沉重起來:「安安姐,你陪陪我哥,我出去抽支煙。」
童唯安應了一聲,目送許承朗離開。但許承朗走到房門前突然轉過身,看了看病床上的大哥,有些遲疑的問道:「安安姐,你……還去美國么?」
面對許承朗的疑問,童唯安別開視線: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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