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冷宮影子事
子鳶震驚地看著眼前的阿翎,手中兀自拿著那個咬了一口的果子,小聲問道:「不暖成么?」
阿翎欺身靠近子鳶,冷冷一笑,「你說呢?」笑容含刀,竟是前所未有過的壓迫感。
「額……」子鳶只覺得想心跳忽地快了起來,她遲疑地轉頭看了看手中的果子,「可是……可是……我還餓著……」
阿翎的笑容中忽地多了一絲暖意,「暖床跟吃東西可沒有衝突,」眸底含媚,是子鳶僅僅見過一次的媚然,「臭丫頭,你終於也有怕的時候啦,朕告訴你,以後再犯欺君大罪,你這輩子休想從這床上起來!」
「咳咳……」子鳶乾咳了兩聲,舒了一口氣坐了起來,「小的可不敢啦。」
心底仔細一想,子鳶想到了歪處,只覺得火辣辣的灼燒感自耳垂處燒了起來,低頭小小地咬了一口果子。
「來人!」
突然聽見阿翎的聲音響起。
子鳶愕然看向了阿翎,「怎麼了?」
「你送了朕一件禮物,朕很喜歡,自然朕也要還你一件禮物。」阿翎背過了身去,不敢多看此刻的子鳶,因為她心底悄悄地燃起了一團火,只怕看子鳶看得多了,便會如同咬果子一樣把她給狠狠吃了。
「奴婢在。」宮婢們慌亂地走了進來。
阿翎負手而立,道:「拿一面屏風來放這裡,切記,屏風上不可有綉紋,乾乾淨淨便好。」
「諾。」
不多時,宮婢們將一面屏風放在了龍床之前。
子鳶盤腿坐在龍床上,咬了一口果子,笑問道:「女皇陛下難道準備在這屏風上繡花?」
阿翎回頭瞪了她一眼,道:「你以為朕只會素綉一門本事么?」
子鳶來了精神,笑道:「哦?」
「你們都退下吧。」
「諾。」
待宮婢們退了出去,阿翎一一走到了宮燈邊,吹熄了幾盞,獨留了一盞,她拿著那盞宮燈走到屏風前,放了下來,淡淡的光暈染亮了屏風。
子鳶靜靜地看著阿翎,不知道她接下來要做什麼?
只見阿翎與子鳶隔著一面屏風,她立在屏風后,纖纖素手忽地在宮燈前挽做蝴蝶狀,只聽她幽幽道:「我在冷宮那些年,遇到過一個善做影子戲的可憐罪宮人,她跟我說了一個故事,今日忽然想到了,便用這個影子戲說給你聽。」
「好啊。」子鳶好奇地盯著那面屏風上的蝶影,看著它開始在屏風上動了起來。
「我名喚菱兒,本是上京野郊一個農戶家的小女兒,日子雖然清貧,可每日能在田間與蝴蝶嬉戲,也算得上恬靜。」
蝶影翩躚,子鳶想了想上京野郊春暖花開時的模樣,記憶之中,確實是蝴蝶翩翩,田野之間,偶有蟲鳴,確實恬靜舒適。
忽地,蝶影在屏風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翎在屏風後繼續道:「可是,君好美色,年年召新女入宮,我恰好十五年華,便被上京小吏強征入宮……一入宮門,便像是一隻尋常野雀落入了一個牢籠,從此只有高牆碧瓦,只有爾虞我詐,只有強顏歡笑,只有長夜漫漫……」
蘭指輕挽,那是一隻落寞的垂首之鳥。
「然後呢?」子鳶忍不住問道。
阿翎蘭指的手指做扇翅狀,淡淡的影子落在淺黃色的屏風上,也悄悄地落在了子鳶的臉上,「深宮似海,茫茫不知歸途,偶有飛翔,終究也飛不過那片高牆……心底的寂寞又幾人能知?直到有一日遇到了他,忽然之間,覺得心底的寂寞變得更加厲害……」
扇翅的動作忽地快了起來,那隻野雀似是尋到了一個歡喜的地方,翩翩而落。
「他是殿前侍衛,眉眼如畫,第一次瞧見他時,只覺得他甚是嚴肅,總是像座石像一般,靜靜地看著遠方,不知那宮牆之外,是否有他心中最不舍的眷戀……」
「我只敢遠遠地看著他的眉眼,一日,兩日,三日,四日……等我回過神來,我才發現那雙眉眼再也忘記不了……」
說這句話時,阿翎的目光透過屏風,一直沒有離開過子鳶,她只有隔著這一面屏風,方才敢這般肆無忌憚地讓那抹脈脈深情從眼底湧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每次刻意從他身邊走過,都忍不住多看他一眼,許是我的目光太熱烈了,才讓他發現了我的放肆。」
「那一日,夕陽如火,卻是我的心最冷的一瞬。他第一次開口與我說話,告訴我的卻是,他在宮外有個妻子,準備白頭相守,一世不負。」
「我想,那個女子好生幸福,等得到他的一顆真心。」
阿翎就那樣落寞地站在屏風后,手指早已沒有挽指起影,她怔怔地說著這個故事,「於是我想,他能過得好,也好,能看見他笑,我就算難過……也終究是歡喜多過心痛……可是,沒多久,他卻告訴我那個妻子已故,他之所以入宮,為的只是報仇。」
「他的妻子很美,所以被宮衛長看中了,打算強搶獻入宮中,可是她也是個剛烈之人,為了那個不負白頭之諾,當下跳井而亡。我想,他在對我說這些的時候,心一定很疼,身子一定很冷,於是我上前,擁住了他,他瑟瑟作抖,我知道,我知道我永遠不可能取代她亡妻的地位,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便是讓他暖一些,甚至讓他一世安然。」
當「亡妻」這個詞第二次出現,子鳶的心不禁一抽,總覺得阿翎現在說的這些話,有些熟稔,又有些陌生。
「所以,我在陛下大宴群臣之時,偷偷地藏了匕首,端著酒走向了宮衛長。我想,若是我可以為他報仇了,他心裡或許會有我的一個影子,於是,在我把酒放在桌上后,轉身刺向了那個宮衛長……」
「她成功了么?」
「我沒想到,在這個時候,竟是他沖了出來,擋在了我的面前,匕首戳進的是他的身體,而我因為在御前行兇,犯了大罪,杖刑二十之後,所幸還有一息善存,便被拖入了冷宮,任我自生自滅。多年以後,我方才明白,所謂亡妻只是一個局,是那個想要贏得宮衛長的注意、想要往上爬的他為我設下的局,他欺騙了我的真心,讓我成為了他青雲直上的踏腳石。從此,我便成為了一隻不會飛的鳥兒,在冷宮之中帶著滿滿的恨意,漫長地老去……」
「阿翎……」子鳶將果核放在了一邊,起身走到了屏風后,看著阿翎,「這個故事不好聽。」
阿翎忽地冷冷笑道:「朕好心給你講個故事,你還嫌棄朕?」
「冷宮太冷,自然你聽過的那些故事都是冷的。」子鳶微微一笑,上前握住她冰涼的手,「不如我帶你去聽幾個暖一點的故事?」
「你帶我?如今宮門差不多要關閉了,你還想去哪裡?」
「你不是有金牌么?跟我走就是啦!」子鳶笑嘻嘻地扯了扯阿翎,「走啦!」
阿翎拗不過她,卻遲疑地看了一眼自己,「可是我身上還穿著龍袍……」
「脫了不就行啦?」子鳶應了一句,便伸手來扯她的衣帶,「來來來,我幫你!」
阿翎臉色一沉,雙頰若火,身子往後退了一步,「你好大膽子!想欺君不成?」
子鳶愕了一下,反應了過來,尷尬地笑了笑,「我一時忘了,還想著你我都是女子,其實……」
「轉過身去!閉上眼睛!不準偷看!」
阿翎一連發了三個命令,子鳶乾咳了兩聲,索性繞到了屏風后,雙手蒙住了眼睛,「女皇陛下,如此可以了吧?」
「若是發現你偷看朕,朕挖了你的眼睛!」
「……好毒……」
「你說朕什麼?」
「今天那果子味道不錯啊,阿翎你一會兒記得也吃個啊……」
「臭丫頭!」
聽著阿翎身後窸窣換衣服的聲音,子鳶回想著方才阿翎說的那個故事,腦海之中又重現了那句話——
「我知道我永遠不可能取代她亡妻的地位,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便是讓他暖一些,甚至讓他一世安然。」
子鳶心頭微微暖著,暗暗道:「阿翎,這些話只怕不是菱兒說的,是你想對我說的吧。」她悄然放下雙手,回頭隔著屏風望向那個朦朧的背影,心底驀地升起一股難以言說的熱意來,她慌亂地轉過臉來,只覺得一顆心猛烈地跳了起來。
「好了,走吧。」當阿翎換了一身尋常衣裳走到屏風后,瞧見了子鳶雙頰的通紅,臉上忽地浮起一層寒霜來,「你方才可是偷看朕了?」
「沒有!絕對沒有!」
「……」
「啊,我去幫你拿個果子哈……」子鳶側身心虛地走過阿翎的身邊,快速跑到龍案邊,拿起一個果子,剛笑嘻嘻地轉過了臉來,突覺沒拿果子的那隻手被阿翎給扯了起來,心底暗覺不妙,果然,一個劇痛便在阿翎咬下的那一霎升了起來。
「疼!疼!疼!饒命啊!」
疼痛終於在阿翎鬆口的瞬間微微鬆了一些,阿翎笑然從子鳶手中拿過果子,咬了一口,道:「再敢欺君,下一次可沒有那麼好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