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叄玖
開貨車的是丁杉,剛啟程不久,從側邊抄出一輛藍色奧迪,緊緊跟著他們。這地頭偏僻,隨便一輛車都惹人注目,更不用說那輛奧迪剛開過來,原本好像是要往冷庫方向去的,見到他們突然一個掉頭跟了上來。
丁杉開了一段,駛上大馬路,對方還是緊緊跟在後面,不依不饒。他問坐在副駕駛的男人:「鍾管事,有人跟上來了,怎麼對付?」
鍾玄瞥了眼後視鏡,冷笑一聲:「找死。」
貨車迅速變道,動作非常蠻橫,蹭到了轎車的前蓋,無聲的警告。
橡膠輪胎和柏油路地面尖利的摩擦聲和隆隆的引擎聲掩蓋了一切,周思誠接通著傅簡的電話,對方聽到這聲音,欲言又止了會兒,勸他:「不用去追了,是姒今自己想出來的辦法。她想示弱,趁著這機會混到沈眠嬰身邊,讓她們覺得人為刀俎她為魚肉。」
韜光養晦卧薪嘗膽的示弱,那叫計策,像她這樣以卵擊石的示弱,那叫送死!
周思誠掛了電話,傅簡的聲音隨著磁波一起消失。
周思誠看準了前車的動向,猛往右打方向盤,踩下油門超車,在丁杉反應過來前利用車型優勢極速沖了上來,在貨車前方不遠處突然一個甩尾,橫在了路中央。
若是此刻貨車司機不想停,或者來不及踩油門,免不了車毀人亡。
他給的緩衝時間很少,似乎算準了一定要撞上。丁杉發現他做這亡命之舉,立刻踩了剎車,但是貨車的本身質量太大,方才車速又快,慣性引導著貨車不受控制地撞了上去,尖銳的剎車聲響徹雲霄。
——嘭!
兩車相撞,傳出清脆的玻璃破碎聲,貨車頭陷進藍色奧迪的側面,撞凹了進去。慣性推著橫在路中央的轎車一起往前移了一段,在柏油路面留下數條焦黑的痕迹。
一切都發生在短短几秒之間。
坐在駕駛座的丁杉被巨大的衝擊力沖暈過去,一旁的鐘玄情形稍好,只是猛地撞上椅背,全身狼狽,有好幾處痛得厲害,確認不了自己的傷情。他顯然也沒有料到有人會不要命了用這種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辦法,緩了一會兒才去嘗試著用殘存的意識推車門。
剛剛推開,突然又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他一抬頭,黑夜裡布滿裂痕的車玻璃外映出一張慘白的臉,眸子冷若玄冰,戾狠畢現。他腦袋懵懵的想喊「沈小姐」,突然反應過來什麼,瞳孔猛地瞪大,兇狠和慌亂接替出現在他臉上。
倏地,玻璃沿著裂痕破碎,散落下來。在他看清窗外人的臉的瞬間,安全帶突然詭異地鬆開,自己突然不受控制地向已經碎了一半的擋風玻璃撞去,彷彿是被剎車的慣性拋出去的一般,落在路邊的綠化帶里,暈了過去。
姒今做完這一切,才走向前。
拿跑車堵大型貨車,哪怕有丁杉的剎車動作做緩衝,車禍現場也異常慘烈。她幾乎已經做好了見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的準備,可是真的跳上變形的車前蓋時,還是覺得觸目驚心。
這麼大的衝擊力,安全氣囊和安全帶的保護作用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脊椎受到劇烈撞擊,人在一瞬間就失去了意識,反而感覺不到疼痛。姒今看著那張滿布血污卻失去了神採的臉,探了探他的鼻息,竟還是有一線生機的。她胸中氣憤,又湧起許多道不明的情緒,交雜在一起,只剩下冷瑟瑟的低喃聲:「你蠢么,怎麼沒把你撞死?」
她總是拿殺人作威脅,其實沒有真的殺過人,甚至沒有親眼見過別人受傷死亡的慘狀。可是現在,映著微弱的月光,他全身的鮮血染紅了雪白的襯衣,那樣駭人。
她第一次有種無能為力的無措,她能救普通醫生救不了的人,可是這種情形卻只能找醫生。姒今找到他座位下滾落的手機,不會打急救電話,直接打給了傅簡。
傅簡沒意料到會再聽到她的聲音,聽說出了場那麼嚴重的車禍,立刻撥了緊急電話,再想問她具體細節,姒今卻把電話掛了。
她把變形卡住的車門拉開,預留一條救援通道,才離開車禍現場。五分鐘后救護車和警車都就位,三個傷者被抬進救護車呼嘯而去。
警方根據傷者的證件通知了家屬,周岳接到家裡電話沒敢告訴周念,匆匆忙忙趕去醫院,只帶上了孫清岷,以防又是什麼靈異事件。他配合警方做完簡單的問詢,又跑上跑下繳清了各項費用,急救室的燈還亮著。
一直到醫生出來說脫離生命危險,他才鬆了一口氣。
icu只進了半天,第二天下午人醒了,就挪到了普通病房。只是多處骨折,輕微腦震蕩,額頭還縫了針,傷筋動骨一百天,卧床休養是逃不掉的了。孫清岷查探了一下,沒什麼古怪,就是實打實的車禍。
他是知道周思誠的車技的,好端端的,怎麼會大半夜搞出這麼大一場車禍?
周岳不停問,周思誠卻不說,但他人還虛弱著,周岳也不好強逼,出去給他買晚飯。孫清岷忙活一宿,乾脆在病房裡團成個疙瘩睡著了,呼嚕打得震天響。
周岳一走,姒今才出現。
她倚在門邊,涼涼打量不能動彈的病人,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不要命了嗎?」
周思誠笑著說:「一時衝動。」
「衝動得不錯啊,要是衝動得醒不過來了,也算是間接栽在沈眠嬰手上。我替鶴年報仇的時候,替你多打沈眠嬰一個巴掌。」
「就一個?」
姒今不屑地轉眸,冷笑:「不然呢?英勇捐軀也要有個由頭,像你這樣不明不白愛送死的,還想讓人償命么?」
周思誠額頭還纏著紗布,嘴唇蒼白沒有血色,笑起來更加溫和無害得教人挑不出錯:「姒今你聽著,我不是沒有由頭。我是想看看,我攔下了那輛車,你會不會出現。」
「現在看見了?」她矜傲地昂著頭,沒正眼看過他一下。
周思誠卻從她的眼睛里看見一絲加了掩飾的鬆動。他微笑,手指輕輕按了按白色的床單,輕聲說:「你能過來點么?我沒力氣說話了。」
姒今寒著臉過去,剛挨上床榻,他的手伸出來些,緩慢地、卻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
「不用你替我打那一巴掌了。就換這一下。」
她的手心是涼的,五指纖細,小巧的一雙手,很容易收攏在手心。他掌心溫熱乾燥,靜靜摩挲著她的手指,什麼話都沒再多說,意味卻盡在其中。
姒今還是頭一回經歷這種事,愣了一會兒就把手抽了回來。他的手保持著掌心朝上,手心落空的姿勢,看上去怪讓人不忍心。
「沒好處的。」
她說得很委婉,什麼都沒有點清。
「我知道。」他笑了笑,聲音確實有些虛弱,「也沒想怎麼樣,就是想讓你好好活著。」
他頓了頓,又為自己辯解:「原本都沒打算再找你的。就是突然知道你要用這種十死無生的辦法,才沒忍住想來攔你。形勢所迫,方法極端了點,大概是因為跟你待久了,也愛碰運氣。再說,你這回是為了念念才傷元氣,要是因為這樣失手了,我安不下心。」
「話說多了招人煩。」姒今挑起被子蓋住了他纏著白紗布的手腕,「自己不惜命還教人惜命,管得太寬。」
她站起來後退一步:「說清楚了。你自作主張冒出來攪局,說來我也不欠你什麼。」
無情無義,說完便走,讓人懷疑她的心是不是肉長的。
周思誠喉結滾動了下,生受了。
她這麼一走,病房裡又安靜下來,連呼嚕聲都沒有了。孫清岷不知何時醒了,貓在角落裡抽著細氣笑,不但笑,還大肆評論:「我就說你小子對咱們家今丫頭有意思!」
孫清岷拍手稱好:「幹得漂亮!我家今丫頭是隨便一個毛頭小子就能拐的么?」
剛在姒今那兒吃了個閉門羹,又被個小老頭嘲笑,周思誠覺得頭痛得很:「孫叔。」
「啊?」孫清岷被他這麼一喊,也覺得自己有點為老不尊,清了清嗓,「咳,不過老頭子我看你心挺誠,給你支個招。」
「什麼招?」
孫清岷一臉高深:「我今丫頭動不動愛跟人顯擺自己三世為人,聽上去挺唬人,可是你想想,她三輩子活的時間加起來也沒你長吧?這麼個小丫頭你都降不住,嘖嘖嘖,丟份啊。」
他盤著腿坐到病床邊,一本正經地給他算:「她就是沒見過幾個好人,所以看誰都像壞人。你搞得這麼轟轟烈烈,她反倒覺得你算計她。這事兒得從細處著手啊小夥子。」
孫清岷前半輩子是和尚,後半輩子是個瘋瘋癲癲糟老頭,居然能擺出這麼大一串譜。
更離奇的是,他居然還認認真真在聽。
唯一一句話,他覺得有幾分道理。
孫清岷說:「一般人活著,十個里有七八個渾渾噩噩。可是今丫頭不一樣,她心裡頭有個算盤,任務完成了,她也就把命交代了,就像演戲,按劇本走流程。這你要想改結局,得把自己加進她的算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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