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不足蛇吞象

人心不足蛇吞象

三娘裝病之事,姐妹之間說過就撇在一邊,李曦繼續教李昭,別看李昭才六歲,要學的東西已經很多了,禮儀、規矩、書畫、騎射……隨著年紀增長,要學的東西更多。因為剛出孝,家裡還沒給他們安排學業,但是李曦可不會讓李昭閑著,小灶早就開起來。

轉眼就到了第二日下午,李昭很興奮的拉著李曦去冰場,偌大的冰場就在家裡,根本不用出門,土豪的世界不解釋。

姐妹幾個一路歡聲笑語,就見鄧氏帶著一行人裊裊而來。李昭一瞧,觀其容貌和鄧氏有幾分相似,猜測應是鄧氏親屬。

互相廝見之後,鄧氏笑容和煦,詢問道,「這是打哪去?」

李曦回道,「去冰場上散心。」

鄧氏叮囑幾聲注意保暖,小心摔跤之類,便給雙方互相介紹。跟著鄧氏來的分別是她母親、妹妹小鄧氏、三個侄女。李曦、二娘在喪禮上見過還隱約有些印象,五娘之前也遇到過,李昭和四娘是壓根沒印象的,前者沒見過,後者忘記了。

李曦原想著打過招呼就走,未料小鄧氏親熱地拉著李昭,左看右看,愛不釋手的模樣,口中連連稱讚,「模樣標緻」「可愛」「不愧李氏女」……

李昭被搓揉得幾欲暴走,哪個成年人喜歡被陌生人動手動腳的,哪怕她頂著個嫩殼子。只是小鄧氏彷佛感受不到李昭的怨念,兀自在那揉得歡,壓根沒有放手的意思。

李昭一使巧勁,就從小鄧氏手下竄到李曦身後,抱著李曦的大腿,一幅受驚的模樣。

小鄧氏尷尬地半蹲在那,乾笑了幾聲。

李曦一幅無奈的模樣,「這孩子怕生。」

小鄧氏更加窘迫,也反應過來自己過於孟浪。

一旁的鄧氏更是羞的無地自容,對著關係親近的晚輩,這般是喜之不禁,可李家大房和鄧家可沒什麼關係,且李家地位遠高於鄧家,小鄧氏這般委實失禮。

鄧氏惱小鄧氏無狀,只是自家妹妹還得給她圓面子,只得道,「我妹妹最喜孩子,遇上便忍不住親近,她乍然見到六娘這般玉雪可愛的,一時莽撞,實在是失禮了。」

李曦笑了笑,「叔母言重了。」對小鄧氏所為不置一詞,帶著幾個妹妹站在路旁,做出恭送的模樣。

看她這般,鄧氏也無處接話,只能帶著人先行一步,一路還聽她母親意味深長的說,「大娘子美姿容,禮數周到,六娘子漂亮可愛,好生靦腆。」

鄧氏簡直就要愁死了,她娘這幅評價未來外孫女的架勢是要鬧哪樣。攤上一個拎不清的娘和妹妹,鄧氏簡直倒了八輩子的霉,讓小鄧氏進門給李徽做填房,鄧母從謝氏過世念到現在,鄧氏之前還能以孝期未過打發,現在出孝了,鄧母覺得時辰到了,這不就上門催了。

鄧母上門看鄧氏,沒有不先拜見崔氏的道理,也是在當家主母那過個明路。這一路,鄧氏走的心驚膽戰,就怕鄧母發昏,對著崔氏也胡說八道。

好在鄧母沒有太昏頭,在崔氏跟前只說些問候的話,又提了幾句三娘,看崔氏露出乏色,鄧母也知趣告退。

到了鄧氏的屋裡,打發了孫女們去三娘處,鄧母就沒了忌諱,直接問道,「這事你到底和你婆婆說了沒。」鄧氏輩分低,輪不到她提李徽的親事,遂她們打的是讓倪氏做說客的主意。

鄧氏比吞了黃蓮還苦,「長房父母俱在,還有太夫人,哪裡輪到我們這一房插手哩,就是我婆婆也沒說話的理。」

鄧母瞪她一眼,「理是這個理,但是你們這一房不是情況特殊嘛?三娘以後是要靠著長房過日子的,你的嗣子也要從長房那抱過來,你們這一房怎麼就不能說上幾句話。我這一番忙活,還不是為了你和三娘考慮,過繼來的到底不是你肚子里出來的,隔著一層怎麼養得熟。可要是這孩子是你妹妹肚子里出來的,那就不一樣了,你們母女日後也有依靠。你婆婆只有三娘這點骨血,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替孫女考慮也是人之常情。」

鄧氏訥訥道,「婆婆和大伯這一房關係冷淡,就是說了也沒用啊!」何況倪氏那麼要強,怎麼會去求大房,就是求了也沒用,李廷和成國大長公主不可能同意,李春是侄孫女可不是親孫女,怎麼會為了侄孫女拿親兒子婚事當人情的。這門親事於他們根本沒好處,以李徽的條件哪怕是續弦還怕娶不到名門淑女。

鄧家如今也就只剩下一個姓氏可以見人了。五十年前也曾是當世大族,可惜一場兵禍嫡系只剩下她曾祖父這一脈,因恰巧在西北為官逃過一劫,但是嫡枝正統的地位也保不住了,沒多久就叫另一勢大旁枝奪了正位。這也不是新鮮事,家主之位歷來能者居之,誰又願意向不如自己的人俯首稱臣。

好在曾祖父和祖父尚能頂立門戶沒叫他們這一脈泯滅於眾人,自己八字和李德十分般配,又有倪家一個姑奶奶曾嫁到鄧氏,否則她也進不了李氏的門。可在她進門幾年後,祖父母相繼亡故,父親猶如換了一個人般,再無之前的溫良恭儉讓一心求仙問道諸事不理,兄長不成器,娘家迅速敗落下來,要不是李氏庇佑,如何能在這隴西立足。

鄧母一幅孺子不可教的神情,「讓你婆婆和大房直接說當然難成,可難道你忘了太夫人嗎?這些年可都是你們這一房在孝順她,總是偏疼你們一些的。我們三娘命苦,她這個曾大母就不心疼,忍心看她日後仰仗別人臉色過日子。好生求一番,老人家心軟也就應了。」鄧母的指望是崔氏,一個孝字壓下去,大房還能不依。

鄧氏掃一眼振振有詞的鄧母和壓抑著激動的小鄧氏,拿帕子一蒙臉,嗚咽出聲。

鄧母和小鄧氏被嚇了一跳,一疊聲追問怎麼了。

鄧氏哭道,「母親這是要逼得我無法在李家立足嗎?昨兒婆婆在太夫人處略提了一句大哥親事,太夫人就訓了婆婆一頓,我要是去請婆婆代為出面說項,婆婆還不得怨上我。母親明明知道婆婆覺得是我克了夫君,又嫌棄我只生了阿春,千般埋怨,萬般不喜,我要是再惹了婆婆又弄的太夫人也厭棄了我,這日子可怎麼過啊!」說罷嗚嗚哭出聲,哭聲中摻了七分真心,一時令鄧母也不好受起來。

不哭倒好,一哭,鄧氏的悲傷再也忍不住,青年守寡,膝下荒涼又攤上一個嚴苛的婆婆,她怎麼就這麼命苦。深悔自己年輕時爭強好勝,眼中只有李氏的富貴榮華,等嫁進來才發現深宅大院的日子遠不如她想象中那麼甜,可後悔已經晚了。

鄧母有些訕訕,大女兒雖然錦衣玉食,但是日子不順心她是知道的。

鄧氏見鄧母鬆動,哭得更厲害了,她這母親不甚明理,哪天抽風和倪氏提了,倪氏還能給她好果子吃。

小鄧氏一看鄧母要被鄧氏說得熄了心思,瞬間淚如雨下,泣聲道,「可憐阿姐孤身一人在這后宅掙扎,我們卻半點忙都幫不上。」

鄧氏一聽,心裡就咯噔一響。

果不其然,鄧母眼前一亮,急切地看著鄧氏道,「等你妹妹進了門,你哪還用得著看你婆婆的臉色過日子,日後這家裡誰敢小瞧你。」越想鄧母越覺得這們親事好處多,大女兒小女兒都妥當了,家裡也能更進一籌,聯姻的甜頭,她們再清楚不過。不見自從鄧氏嫁入李家,鄧家生活質量社會地位迅速提升,這還是嫁的二房呢!若是大房,鄧母忍不住激動起來,看著小鄧氏的目光亮的嚇人,或許她也能有崔氏的造化哩!

鄧氏看著自說自話的二人,氣得說不出話來,這兩人真以為一說就成嗎?什麼時候她在李氏有這地位了,說了只會自取其辱,害得她丟人日後難做人。之前還顧著顏面,這下鄧氏也不管了,冷聲道,「李家何等門第,上一任宗婦乃名門崔氏嫡女,這一任宗婦是皇家公主,太宗元后嫡女,元后乃方氏女。謝氏雖非望族,其父是當朝首相,其母是當朝長公主當今嫡親姑姑。我們家有什麼,依附李家度日罷了。」就差明說,小鄧氏不夠格。

可惜鄧母有著和大多數世家一樣的通病,宰相公主又如何,不是世家出身,我照樣瞧不起你,理直氣壯道,「謝氏粗鄙都堪為原配,你妹妹世族女,哪裡不如她。」

鄧氏臉頰一抽,還真是和她婆婆一個調子,這是幾十年形成的觀念,根本改變不了,越老越注重。

鄧氏壓抑著怒氣道,「大哥續弦,想進門的世家名媛不知凡幾。」咱們不和謝氏比,和其他世家比,小鄧氏比得過嗎?

對上其他世家,鄧母氣短,但是她們有王牌——三娘啊!「二房遺孤,長房細心照顧,不也是長臉的事情,這門婚事成了,誰不說長房對故去的二房父子情深意重啊。」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這婚事得利的是二房,到時她再幫著宣傳宣傳,大房不也能得個好名聲,世家重名!

鄧氏心力交瘁,「這點名聲和結一門好親的益處,孰輕孰重?」李家名聲夠好了!不太差這點兒!

「說來說去,你還是怕被自己被牽累。何曾替家裡考慮過替三娘考慮過,萬一成了,家裡就可能恢復祖上榮光,奪回正位,你兄弟侄子前程無憂,三娘在府上的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語。可是你為了自己,連說一兩句都不願,反而將娘家貶的一文不值,你是不是還在怪我們不允你改嫁!」鄧母聽下來終於醒悟過來,大女兒壓根不願意幫忙,又被女兒直言鄧氏今不如昔,一時口不擇言,說完就後悔了!緊張不安地看著鄧氏。

鄧氏一張俏臉白了青,青了紅,一腔怒氣蹭蹭往上冒。她當然怨,孤枕寒衾的滋味,誰受誰知道,還要伺候一個牛心左性的婆婆。替丈夫守完孝,鄧氏就暗示家裡她想改嫁,想雙十年華就要在後宅虛耗,她就不寒而慄。何況時下寡婦再嫁屢見不鮮,只要娘家願意出面,依李家行事作風也不會強留她。可她只略略提了一句,她娘就將她罵得狗血淋頭,更是直言若她離了李家就不認她這個女兒。

小鄧氏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秘辛,驚得捂住了嘴巴,目光閃爍地看著鄧氏。

鄧氏被她目光一掃,面子掛不住,騰地就站起來,「阿娘口口聲聲我只顧自己不顧家裡,那你們何曾替我考慮過?這親事你隨便找一個人問問,看誰會告訴你能成。阿娘不信,只管自己去和婆婆太夫人說,看他們是允了你,還是從此厭了鄧家。到時候也別指望我說情,我自己怕也是自顧不暇。」

鄧母驚了一下,不是被鄧氏的怒氣,而是鄧氏話中的從此厭了鄧家。這親事是她們佔便宜,但是買賣不在,仁義在啊,怎麼到了鄧氏嘴裡就成了提一提都得罪人了呢。到底是自己太想當然還是女兒危言聳聽,鄧母沒了主意,下意識去看小女兒。

小鄧氏上前幾步,拿了錦帕替鄧氏擦拭眼角的淚珠,曼聲道,「家道中落,阿娘也不好受,這才話趕話說了重話,姐姐也不要上心。」

鄧氏深深地看一眼小鄧氏,順著梯子往下走,「我也是一時情急,才說了混賬話頂撞母親。」說著深深地給鄧母行了個萬福禮,和鄧母鬧得太僵吃虧的還是她。

鄧母也見好就收,母女倆摟著大哭一場,好像剛剛的劍拔弩張都是錯覺。

小鄧氏也跟著哭了一通,抹著淚道,「我今天才知道姐姐過得這般苦,實在於心不忍。」忽然,小鄧氏跪在鄧母面前懇求道,「母親,您就讓姐姐改嫁吧,姐姐還年輕就要她守著一個死人過完餘生,這太殘忍了!」

鄧氏不敢置信地看著小鄧氏,鄧母則是綳不住跳了起來,呵斥道,「你說的什麼混賬話,忠臣不事二主,一女不侍二夫,你大姐改嫁之後,我們如何去見列祖列宗,你還要不要名聲,你日後怎麼嫁人。」這最後半句才是最重要的,因為有鄧氏這個李家婦在,他們鄧家才能立足上層,有鄧氏節婦之名,他們鄧家女兒也被人高看一眼。

鄧氏冷笑,她行屍走肉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給娘家掙一個貞潔的名聲,好給妹妹鋪一條路。

「胡家的女兒不也改嫁了,后嫁的還是世家子呢!」小鄧氏細聲細語道,胡家亦是隴西世家,隴西一帶,民風開放,寡婦再嫁真沒什麼大不了的。鄧家為什麼不鬆口,一是祖上是南方世族,重視貞潔。二是鄧氏衰敗,更需要一個好名聲。再嫁是常見,但是守節總是讓人敬佩的。

鄧母被向來貼心的小女兒堵得說不出話來,胡家能和鄧家比的,胡家又不用靠著親家。鄧氏改嫁是小,遠了李家是大。

正想著,鄧母如有神助,靈光一閃,「你妹妹言之有理,倒是我們想岔了,名聲哪裡比得上女兒幸福重要。」

鄧氏狐疑看鄧母,並不敢開心的太早,覺得她肯定還有后話。

「可是你走了,就這麼把三娘孤身一人留在李家,你放心嗎?」鄧母苦口婆心,「要是你妹妹事成,那不就萬事大吉,也是你這母親臨走之前為她做的一件好事。就是成不了,咱們也會接你出來,你也不必擔心你婆婆刁難你。」你看,你吃不了虧的。

小鄧氏大義凜然道,「當年姐姐為了鄧家嫁入李家,現在我已經長大,姐姐可以卸下重擔尋找自己的幸福,該是我為家族效力了。姐姐放心,若是我能入李家門,必將三娘視如己出。」小鄧氏這檔口也不顧上害臊了,只圖說服。

鄧母忙握著鄧氏的手鄭重道,「你可要想清楚了,這不只是鄧家的大事,還事關三娘。就是你日後改嫁了,你妹妹在李家,也沒人敢小覷你。」

鄧氏神色掙扎,幾經轉換,最終定格在堅定上,「我願意試上一試,只有一點……」

小鄧氏見鄧氏鬆口,心裡一陣狂喜,只聽見轉折鄧氏卡了殼,眼巴巴地看著鄧氏,半響不聽鄧氏繼續,不由一個勁兒拉扯鄧母的衣角。

鄧母素來最疼小女兒,瞧她一臉央求之色,忙問道,「一點什麼?你倒是快說啊!」

鄧氏語氣強硬道,「你們都得聽我的,不是擅自行動,沒得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鄧母聽得耳不順不由嘴角往下撇,只是一直被小女兒使眼色,只得按捺住脾氣,勉強笑道,「自然是聽你的,都聽你的。」

自此以後,鄧母便時常帶著女兒孫女上門,崔氏想三娘與鄧氏姐妹交好,也樂見她有人作陪,遂待鄧家人客氣有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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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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