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界之神官(二十二)
女人就是麻煩,而眼前這個傲慢至極的女魔法師,簡直比他碰過的所有女人加起來還要討人厭。
莫甘陰沉著臉,在宋琅的頤指氣使下,為她找來代步的馬車。
馬車剛準備動,宋琅又探出頭來。
她以手挑簾,尾指悠悠翹著,如花似玉的面容上籠著幾分嬌矜,幾分不耐:「喂,灰衣袍的那個誰……」
「你又有什麼事?」難聽的嘶啞聲音像尖石刮過磨砂紙,壓抑的怒火顯而易見。
宋琅不滿地撅了撅嘴,指向後方正被人用粗繩綁住手的神官,說:「喏,讓我的瘸腿奴僕也上車來。我費了好大勁才抓到他,若是不仔細看著,恐怕他就不堪受辱自絕了,我可不想失去慢慢折磨他的樂趣。」
莫甘的視線略一游移,想想她說的也有可能,便揮了揮手,陰笑著吩咐:「對,怎麼能用對待俘虜的方式對待神官大人呢,還不解開繩索,讓神官大人上來為科尼莫爾小姐駕車?」
還有什麼比讓自命清高的神官,為他最不恥的魔法師當奴僕與卑賤的車夫更能折辱他的呢?
士兵們頓時哈哈笑著,扯開了神官腕上的粗繩,然後用力地一把推他向前。神官踉蹌幾步摔倒在馬車前,馬蹄不耐地踱步,揚起的灰塵落在他低垂的頭顱上,遮蓋了神色。
馬車上,宋琅眸光斜斜瞥下來,在狼狽的身影上一掠而過,便收了回來,繼續用手指繞著車簾垂下的細流蘇,倚著車門百無聊賴。
「啪!」
一士兵不耐地抄起馬轡,抽在地上那人的背上。「快一點,沒聽見莫甘大人說的話嗎?」
神官微動,抬頭望入女子黑色的眼睛里——如墨渲染的幽深眸子,含著漫不經心的漠然,和因打罵聲嘈雜而生出的一絲煩意。
他定定凝望著她,似乎想看清楚,她眼底的到底是偽裝,還是真實的漠不關心。
直到背上馬轡再一次落下,痛意激醒,神官喉間才溢出一聲自嘲,在女子始終不為所動的神情里,緩慢爬起身……
他知道的,那個女巫啊,就算不像其他魔法師那般憎恨他,卻也不會對他多加註目,她那雙波瀾不驚的美麗眼睛里,從來裝不下他。
心臟一絲一絲的隱痛傳來,神官用手按住,像是受傷的野獸,徒勞地想舔舐它觸及不到的創口。
如果……如果一開始,他對她不是那樣惡劣,她會不會……待他有些許的不同?
……
簾幕垂落,隔絕出車內一片沉暗。
宋琅側頭,對上修微怔的目光。「修,怎麼了?」她問。
修尤立即垂眼避開她的視線,片刻才用沙啞的聲音冷淡說:「……沒事。」
宋琅淺淺笑了一下,沒有追問,只是拿起桌上的壺,斟一杯苦澀微甜的不知名的酒,飲下。
若是往日,修尤定會細心察覺到宋琅些微的不同,但此刻他只糾纏在自己紛亂的念頭裡:
剛才她不滿撅嘴的模樣,帶著少見的鮮活,那不可一世的小模樣,看得他忍不住想要碰上一碰……
鑒於她的酒量只有三杯,一杯飲盡,宋琅便克制地放下空杯,抬手以指抹去了唇邊的余酒以及淡淡怊悵,抿成一線輕紅。
「你會不會覺得我變了,不再是你熟悉的樣子呢?」宋琅壓低了聲音,猶豫問。
聽到她的話,修尤將視線移回,卻又怔怔落在她的嘴唇上——因為沾了酒水的緣故,那飽滿的雙唇愈加豐潤,唇色輕紅,如同初春枝頭綻開的嬌柔花骨朵。
「……有一點。」
修尤詭紅的眼睛顏色深濃,黑罩衫下的森白骷髏彷彿都要因為害羞變得粉紅。她變得……很可口的樣子。
上一次親吻她,是百年之前的時候了。而那僅有的一次,還是他乘人之危,在她昏迷時偷親的。
好想,再碰一碰她,在她清醒的時候……
聞言,宋琅眸色黯下,低落地咬了咬唇說:「原來,修也會這麼覺得嗎?」
於是活了三百多年的老處男深淵魔王,美色當前,難得地色令智昏了。他冰冷的無機質紅眼睛變得霧茫茫的,點了點頭,有些赧然地遲疑道:「其實,你不管什麼樣子,總是好看的。」
「誒?」宋琅頓時明白過來,貌似他想的和她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敢情她剛才白失落了。
「噗哧……」宋琅忍不住彎唇笑出,出於相互誇讚的禮儀,她便也很正經很認真地說:「謝謝你的誇讚,你的眼睛也很好看。」紅通通霧茫茫的,看起來很像兔子。
修尤眼中紅光又顫顫地閃爍起來,宋琅心中一動,心底不知怎的冒出一絲熟悉感,卻又縹緲得抓不住,她蹙起眉正要思索那熟悉感從何而起,窗外卻傳來了極輕微的響動。
於是宋琅神色一整,溫雅笑意褪去,換上沒好氣的嬌蠻表情,一掀簾,果然正好對上莫甘湊近的、想偷聽車內動靜的謹慎面容。
她柳眉倒豎,伸手一巴掌粗魯推開他醜陋的臉:「滾遠點,沒見過白日宣淫嗎?」
※※
傍晚時分,卡帕伯勒城的士兵們回到了城內,像以往每一日的巡邏歸來。
但不同的是,這次的隊伍里多了一輛馬車,引得街上一些平民紛紛側目,不知道是什麼人物,竟然能讓莫甘大人都隨行跟護著。
一臉戾色的莫甘不斷用衣袖擦拭左臉,似乎想擺脫那女人留下的令他作嘔的觸感。
他眼裡陰毒殺意浮現。很快,很快他就會讓這個女魔法師和神官都受盡折磨死去……
「喂,灰袍的!」宋琅突然探出頭來,看著他眯了眯眼,「等等,你幹嘛露出那種兇巴巴的眼神?你這是想藐視一位高貴的大魔法師,還是想粗魯無禮地對待一名女士?」
「您誤會了,科尼莫爾小姐。」莫甘斂了殺意,不冷不熱狀似恭敬道,「陛下聽說了安格斯的後人出現,吩咐今晚在宮裡設宴為您洗塵,恭迎科尼莫爾小姐來到卡帕伯勒城。所以我剛才只是在想,怎樣才能招待得不失禮數,以免怠慢了您和您的情人使魔。」
說到最後,他語氣帶上了刻薄的嘲諷。這個女人,竟然將召喚使魔作為床伴,簡直是魔法師的莫大恥辱。
宋琅彷彿聽不出他話里的鄙夷,只是懶懶打了個哈欠:「好吧,我接受你的解釋。其實吧,你兇巴巴的樣子,我也能理解的。」
說著,她向莫甘投去了一個同情的眼神。「畢竟你這種單身太多年的可憐小東西……」她語意未盡地嘆了一聲「唉」,便放下窗帘。
「你!」莫甘臉色發青,氣得只想上前一腳踹翻面前的馬車,這該死的女人是什麼意思?!啊?!
手攥緊了又鬆開,莫甘硬生生壓下怒火。讓她先囂張這一會兒,大事將成,不管是他還是其他魔法師,都不可能甘心讓這個莫名其妙冒出的安格斯後人搶了功勞,今晚宴會總有她好看的!
……
宋琅帶著修尤下車,走入落腳居處時,身側一直沉默的神官終於低低開口:「晚上的宴會,帶上我。」
「不行。」宋琅腳步一頓,確認遠遠跟著的人聽不到兩人對話后,便壓低聲音解釋道,「今晚的宴會,不說國王,城裡所有的魔法師都會參與,你去了只是羊入虎口,所以,你留下。」
宋琅眸光微亮,不管是懷著惡意還是好奇,所有魔法師都將來會一會她這個安格斯後人,還怕這下子找不到隱藏在暗處的艾薇兒?
「帶上我。」神官卻執拗地抬頭,望著她的眼睛,「作為艾洛克城的神官,我必須要弄清楚他們暗地裡在籌劃什麼,白霧森林的那些怪物,一定是針對進攻艾洛克城的黑暗魔法。」
宋琅沉默片刻,她對這個世界的魔法,確實比不上他熟悉。他親自去看,肯定能發現更多。
「……好,我會帶你赴宴,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
「我心裡有數,不會壞了你的事。」
只是,艾洛克城不容褻瀆的神官,真的能承受那些惡意的侮辱,扮演好一個被她俘虜的奴僕嗎?宋琅不確定地想著。
看到宋琅遲疑的眼神,神官扯了扯唇角,眸色微黯。
其實,他自己也不確定。
他可以不在意形象狼狽,但他無法不在意,在她的眼前變得狼狽。
※※
剛沐浴完,一群侍女立刻從房門外魚貫而入,宋琅打哈欠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便被侍女們熟練的按在桌上,下巴也被侍女高高抬起。
「咦?你們要做什……啊等等,別碰那裡!我癢……」
眼見侍女們爭分奪秒地在她臉部、身體、手上搗鼓起來,宋琅放棄了掙扎,索性眼一閉,像待宰的羔羊一樣攤開了身體:「唉,算了,望君憐惜。」
見到宋琅一副哀婉的小媳婦模樣,表情嚴肅的侍女們也不禁被逗笑了:想不到這個女魔法師,完全沒有她們想象中的難相處嘛。
「請小姐諒解,宮裡的晚宴快開始了,我們要儘快為小姐您上妝打扮。」侍女一邊說話,一邊用潮濕的木條,將芬芳的軟膏抹上她的唇。
宋琅乖乖閉嘴不說話了,任由侍女伏近她的臉,描出墨綠色的眼線,再在眼際邊掃了孔雀石粉製成的眼影,將墨黑的雙眸調和出華麗斑斕的冷藍綠色,猶如開屏的孔雀羽……
「小姐,請用力吸氣……再吸氣……」
終於套上了胸衣和馬甲后,宋琅感覺自己像是被眾侍女毆打了一遍,含淚付出了「美麗的代價」。
下次就算大巴掌扇她,也休想讓她再去參加這見鬼的宮宴!
宋琅低下頭,用一種如臨大敵的、挑剔的眼光,審視著自己身上長至腳踝的滾金邊白色細麻長衣。
「小姐對這件衣服有什麼不滿嗎?」
或許是宋琅的目光太過深沉莫測,一旁的侍女怯生生問道。
聽到侍女話里的忐忑,為了不嚇到小姑娘,宋琅只好贊道:「沒有,服飾衣料豐瞻華美,剪裁細縝,這很不錯。」
但是……
宋琅用蘭花指捻著角形的滾金邊領口,往上一提,遮住隱現的某處聳立。
鬆手,滑落。
「……小姐,這是卡帕伯勒城貴族流行的袒領細麻長衫,有什麼問題嗎?」侍女們神色坦然地問。
宋琅矜持頷首:「沒問題,繼續吧。」
※※
落日西沉,暮色已薄。
在外等候的莫甘重重擱下酒杯,用陰毒如蛇的目光,緊緊纏著對面的仇敵。不同於歲數的蒼老嘶啞嗓音,淬著濃濃的惡意:「我親愛的克瑞斯神官,做一位荒淫無度的女魔法師的奴僕,感覺如何?」
話音落下,在神官作出反應之前,一旁始終毫無存在感的黑色罩袍男人,忽然微抬起了頭。
明明沒有任何多餘的舉動,連面容都隱藏在黑色頭盔后,但莫甘就是無來由地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冰冷,那是……死亡的氣息。
彷彿對面的男子是從屍山白骨里爬出來的惡魔,而動彈不得的他,是被死神鐮刀鎖定的下一個收割者。
在看不見的角落裡,地上沙塵倏然飛旋而起,像有生命一般凝出了一根沙繩,就要流躥向毫無所覺的莫甘——
「踏、踏、踏……」
女子規律輕緩的腳步聲,遠遠從門後傳來。
悄然蔓延伸長的沙繩,頓時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一下子潰散成塵埃,壓沉沉的殺機也消失無蹤。
莫甘白了的臉色漸漸迴轉。
神官只淡淡掀了掀眼瞼,瞥了一眼修尤,又看向面前的莫甘,眼含冷然譏笑。有身邊這個煞神在,還真輪不到他發怒。
於是,神官反唇相譏說:「不如何,但起碼比你當卡帕伯勒城那殘暴國王的爪牙,作惡多端自甘墮落好一點。」
「哼,你敢說我自甘墮落?」回過神的莫甘,聞言又陰下了臉色。
不敢沖著修尤,他伸手指向神官罵道:「國王再怎麼殘暴,對我們魔法師卻是真心推崇的,而你那愛護子民的好國王,對於我們而言,就是一個只會盲目噴撒毒液的黑蜘蛛。我可以在國王那裡得到尊嚴,但你呢?你能在那個女魔法師身上得到什麼?」
神官擰起眉心,張嘴正要說話,「吱呀」一聲大門打開的聲音傳了過來。
……
維持著微張開雙唇的動作,神官生平第一次,露出了堪稱滑稽的僵硬表情。
「啪啦!」地上砂石被未知力量碾碎的細微聲響。
「嘎嘎嘎……」背對著大門的莫甘,看見神官像是啞口無言的獃滯樣子,咧開了勝利的得意笑容,陰毒地大笑起來:「知道了吧?你什麼都沒有!你才是真正的可憐蟲!!」
「還有那個傲慢無禮的女人,她又有什麼了不起的?」指著神官的手往後一拐,直直指向大門,莫甘一邊大笑譏嘲著,一邊向後扭過頭:「她不就只有幾分姿色而……而……而……」
像是一隻公鴨子被人死死扼住了喉嚨,嘶啞難聽的「額額」聲音,被徹底卡死在莫甘的咽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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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一不小心,達成了月更成就?
完蛋!斷更的渣胖月沒人愛了!!
痛定思痛,認真考慮能不能在過年前完結這文!
掐指一算,除非日更……額,額額,貌似明年的過年也是個黃道吉日?(求不揍嗷嗷!)
嘛~祝漣漪妹子順利脫單,從此走上虐狗的光明大道!
所以說我這個看了撩漢十八式卻把不到漢子的鱉到底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啊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