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界之神官(二十六)
「哐——」精銅大門被猛地用力推開。
滿室的人話音止住,轉頭望來,連兩個正摁著人準備灌藥的高大奴僕也停下了動作。
宋琅死死摳住門框上的鐵環,竭力壓下奔跑后急喘的氣息,她屏住鼻息,高高昂著頭,走近大廳中以莫甘為首的魔法師們,步伐快而不急,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視線,不要落在一旁被人踩住雙腳、被迫下跪的神官身上,而是平靜地望著莫甘。
看見是她,莫甘狠戾地一笑,面上燒毀的疤十分滲人,他晃了晃手中的瓶子,說:「原來是科尼莫爾小姐,我們在找人試新煉製出的魔法藥劑,國王允許我們任意取用公館里下人房的奴僕們,以之試藥。怎麼?科尼莫爾小姐來得這麼趕,是捨不得自己的奴僕了嗎?」
神官別開了臉,忍住眼中的痛色,避開她的目光。
「巧了。我也正想用他來試藥,卻發現找不到人,原來是被你們帶走了。」宋琅從衣袖裡摸出艾薇兒給的藥瓶,也舉起來晃了晃,「他我就先帶走了,你們請便。」她伸手就想去拉神官。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沒了兩個高大奴僕挾制的神官,卻一下子揮開她伸出的手:「女巫,我不要跟你走。你滾,你滾啊——」他激烈地吼完,扭過頭不看她。
宋琅一愣。
「嘎嘎嘎……聽到了沒有,他不想跟你走,看來他更願意試我的葯呢,科尼莫爾小姐。」莫甘也有絲訝異,隨即咧嘴得意地笑道。
宋琅收起眼底的惑色,有一絲著急地往前一步,佯怒道:「克瑞斯!現在就和我離開,別忘了你是誰的人!」
「唔……」神官當即拖著腿想後退避開她,卻因為扯到腳上滲血的傷處而痛哼出聲。
宋琅連忙頓住腳步,不敢再上前,一雙眼睛滿是焦急地望著他——他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不願意跟她離開?
「滾!咳咳……」他捂住胸口咳嗽起來,臉色慘白,抬起臉看向手足無措的宋琅時,眼裡有太深太複雜的恨意,「我該有多狼狽才能襯顯出您的高貴,魔法師大人?」
宋琅臉色白了白。
她抿著唇,依然朝他伸出手,說:「好了,有話回去再說,現在先跟我走。」她的語氣很強硬,但背對著眾人的烏眸里卻滿是懇求。
見她不肯離開,神官轉臉望向莫甘:「莫甘,你讓她走!想讓我試什麼葯都可以。」說著他伸手就去拿身邊奴僕手上的瓶子。
「哦,你確定?那可是我配製過的最烈性的毒·葯,可不像之前的那麼好受。」莫甘挑了挑眉,還沒見神官如此合作過,莫非真是怕極了這女魔頭?
神官置若罔聞,但藥瓶剛送到唇邊,一下子就被伸手搶了過去。
宋琅握緊了手裡的藥瓶,看著神官漠然而厭恨的眼神,她原本想要摔掉藥瓶的念頭一改,頓了頓,忽然就往自己嘴裡倒去。
「琅——」神官大驚失色,想要阻止她,但宋琅喉嚨一動就咽了下去。
周圍的魔法師也被宋琅的舉動驚到了,居然都沒有注意到神官不對勁的措辭和反應。
宋琅喝完了葯,將手中的藥瓶隨手一拋,轉身對上了莫甘睜大的眼睛。
藥液剛剛流入腹中,一股難忍的絞痛就傳了過來,細細密密的,像是無數螞蟻在啃食著內臟。
宋琅暗暗運了一口氣,用內力暫時將痛楚的感覺壓下,她臉色如常地一勾唇,臉上幾分輕蔑幾分挑釁:「小灰袍,這就是你煉製的最好的毒·葯?嗤,什麼玩意。」
莫甘的眼裡一下子湧出了怒火。
宋琅下巴一抬,火上加油地數落道:「這種程度的毒·葯,告訴你吧,我連當水喝,都嫌齁得慌,還敢拿出來找人試藥?也不怕丟人現眼!」
「夠了!你——」
「我什麼我。」腹中絞痛隱隱要突破內力的壓制,於是宋琅走近幾步,對著擺有各種瓶瓶罐罐的桌子,腳一抬,就「砰砰啷啷」地踹翻了一地。
「這種三歲小孩都做得出的東西,以後就別跟我搶什麼試藥人了,滾回去再練個十年八年吧!」
很好,以絕後患了!
爽快!
宋琅一拍手,彎腰扯過呆在原地的神官:「還看什麼,他沒藥給你試了,走!」
神官腳步不穩地被她拉出了大門,留下身後一眾目瞪口呆的魔法師。
……
「喂,莫甘。」某魔法師用肩頭撞了撞他,說,「她看起來好有個性啊,我想追求她了。」
「滾開——」終於反應過來的莫甘,一腳怒踹開巴在他身上的好友。
※※
剛走出門外,宋琅就放開了神官的衣袖,連看他一眼也顧不上,就大步地往公館的方向急急走去。
神官看著她匆忙離去的背影,咬著牙,眸中痛色止不住湧出,他按住傷腳,扶著欄杆往前走,沖她背影喊道:「女巫,你到底想要怎麼折磨我?」
既然這麼厭惡他,為什麼還要來救他?
如果不是,那又為什麼整整四天都對他不聞不問,放任他被人欺辱。然後在他絕望的時候,突然出現給了他一絲希望,現在卻又不管不顧地離去?
這個可恨的……他的心上人。
在神官眸色黯下的時候,看到前面的女人驀地停住了腳步,她扶住廊柱,微彎下腰來。
「……女巫,你又在耍什麼把戲?」
宋琅沒有答話。
幾滴紅色濺開在地面上,鮮艷得觸目驚心。
神官眸光一緊,顧不上劇痛的左腳,踉蹌地衝到她面前,掰過她的肩膀,「女巫,你……」
他的話音止住,怔怔看她蒼白著臉,一抹血色從捂住嘴的手指間溢出。
是她剛才喝下的藥水!
她根本就不是不受毒·葯侵蝕!
在神官驚痛的眸光里,宋琅用顫抖的聲線,平靜地對他說:「什麼都不要說,繼續往前走。」
兩人的身後,遠遠地有士兵守在門口,門內的魔法師也間或朝兩人看來。
她抓住他的手臂往前邁步。
這一次,神官沒有再揮開她的手。血色在他的白色衣袖上暈開,那掛在他手臂間的重量,像是也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似乎要將他的心臟擠壓出血汁。
「走吧,我沒事。」她低聲說著,荏弱的聲音卻像是風一吹就會落下枝頭的花苞。
幾乎是剛剛轉過走廊的拐角,神官就彎下腰,一把將宋琅攬腰抱起,腳上的劇痛似乎已經麻木了,他慌亂抱著她,一重一輕地沖往外面,像是一頭慌不擇路的困獸:「女、女巫,我該怎麼做?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你有腳傷,放我下來吧。」她說完,額頭上豆大的汗已經染濕了神官的衣襟。
神官沒有依言放下她,抱緊了她拚命地往前走去,心臟絞痛得幾乎窒息。
宋琅閉了眼,無力地靠在他胸膛前,「放心吧,我喝的時候,有辨認了藥劑成分,確定毒不死人我才咽下去的,就是……有一點點痛而已……」
她手指微顫地拿出一張符咒,召喚出朱紅雀鳥,吩咐道:「告訴艾薇兒,讓她儘快配出一副解藥。魔法施放者是莫甘,毒·葯成分有曼陀羅,毒芹,野葛……」
「配好之後,藏在鳥羽下送來公館,不要讓人看見。越快越好。」她的話音漸弱,痛得將近昏迷。
劇痛從左腳傳來,神官腳下踉蹌了一下,險些抱著她跌倒,險險撐住欄杆后,卻痛得怎麼都起不來了。
「給我。」
正當絕望之際,一個黑色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伸手接過了他懷裡的宋琅。
「使魔,是你!」神官艱難抬起頭,看見是他后,第一次沒有嫉恨憤怒,而是流露出激動的神色。
「修……」宋琅想努力睜開眼皮。
「你別說話了,我先帶你回公館。」
修尤一手抱著宋琅,另一隻手輕覆在她眼皮上。
然後,一副黑色的巨大骨翼從他身後生出,驀地伸展開來……骨翼一展,他抱著她利落飛上高空,重沉的深淵之主威壓,攜帶著無盡的冰冷氣息,讓連掠過高空的黑鷹,都膽顫地繃緊了羽翼。
王宮裡的國王,抬起頭,遠遠望著空中黑色的怪物身影,捻碎了手中的糕點。
※※
神官走入房間的時候,看到床榻邊上,那使魔正緊握著面色蒼白的女子的手。他調用起身體里剩餘不多的所有力量,一遍又一遍,不斷修復著她被毒·葯侵蝕的內臟,為她延長時間,減輕毒發的痛苦。
直到窗外飛入了一隻朱紅雀鳥,神官趕緊取下它翅膀下的藥瓶,走過來,為宋琅喂下,那使魔才像是一瞬間卸去了所有力量,枯萎似的渾身塌了下來。
「你替我守著她。」修尤簡短說完,便走出屋外,倚著門框在月光下閉目休憩。
他不想再睡過去了。她簡直每次都是掐著他睡覺的點出事,所以現在,他決定依靠月光里微弱的能量,先撐著。
宋琅睜開眼的時候,對上的是神官複雜的目光。
「修呢?」
「……在門外。」
「噢。」知道自己沒事之後,宋琅抱著被子坐起來,後知後覺地哀嚎了一聲:「嗷——我一定要報復莫甘那混蛋,配的什麼東西,真他大爺的痛!」
「那你為什麼要喝下那毒·葯?」
「我還想問你為什麼呢。」宋琅皺眉,「有莫甘在,我不喝恐怕還帶不走你。何況我能辨草藥,我喝總比你喝來的好。」
「……我還以為,你徹底厭棄我了。」神官說。
「誒?」宋琅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摸了摸鼻子,訕訕道,「就因為這個原因,你才不肯和我走?不至於吧?」她覺得自己痛得有點冤枉了。
「你根本就不明白!」神官突然煩躁地扭過頭,「你什麼都不明白!」
恨一個人,比喜歡一個人簡單多了,所以,曾經他寧願無來由地恨她,隱瞞起所有難言複雜的情愫,也不敢對她表達出哪怕一絲心跡。
他牢牢盯著她,像是控訴像是告白:「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都能讓我遊走於天堂和地獄之間。但是你從來都毫無感覺,不管是我的憎恨,我的嫉妒,還是我的渴慕,你從來都毫無感覺,哪怕我的心始終像琴弦一樣為你緊繃著,顫抖著,你也不願意去傾聽它哪怕一聲!琅,你為什麼就不願意喜歡我一點點?」
「只要你憐憫地給予我一絲愛,只要一絲就夠了!」
在她愣怔的目光里,他霍地靠近她,握緊她的手,目光近乎哀求:「我可以放棄一切,我不當什麼艾洛克城神官了,哪怕跟隨你去往墮落的地獄也好。我的女巫,就算世界荒蕪,我也會是你最虔誠的信徒,但請你,憐憫地給予我一絲愛,那足以支撐起一個快要麻木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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