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楊天沒有繼續問我,我是被誰欺負了,他帶我去吃很好吃的螺螄米分,在路邊,我第一次吃辣椒,做螺螄米分的老頭給我放了很多辣椒,辣得我眼淚狂飆。
楊天看著我笑,我就在他的笑聲中,邊吃邊掉淚,我完全不知道螺螄米分的味道,只有滿滿的辛辣味充數在我的嘴巴里,它跟我以往喜歡的香甜味道不同,它刺激我的舌頭,它在我心中留下一個猖狂的痕迹。
以至於後來的我,喜歡螺螄米分,來米分飾我想哭的心。
「李優,以後想哭,就來吃螺螄米分,我帶你來。」楊天帶我回去的路上對我說。
這時的天,已經黑了,零散的燈零散的光線,照在小路上,一輛單車上載著兩個人,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楊天,你今天怎麼會到我們學校呢。」我拉著楊天的衣服問道,新買的裙子隨著風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我看著裙子,偷樂。
「剛好路過,剛好解救你這隻小羔羊……」楊天沒有多說,他的店在西邊,我們學校在東邊,我每次去他的店,都要從東走到西,像是必須跨過的一條分界線,分成兩個世界的線。
我不知道的是,楊天跨過界,是要受處罰的。
單車來到家門口,我抬眼看到家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屋裡溫和的光,我的心有些慌,跳下單車后,推著楊天的背,「你快走,我要回家了。」
楊天順著我的眼光看去,朝我點頭,隨即腳踩上踏板,單車的身影在拐角處消失。
我抱緊手裡的書包,向那個高大的身影走去。
人剛靠近,就被擋住門口的爸爸一把拉進屋裡,「啪」的一聲,門大力地關上。
我還未習慣屋裡的光線,就被爸爸扯到沙發上,「說,剛才帶你回來的人是誰?還有這一身衣服哪來的?」
爸爸邊說邊拉扯我身上的衣服,他的表情是憤怒的,帶著身為父親看見女兒被男孩送回家的擔憂。
我掙扎地起身,從爸爸手裡使勁地拽回來裙子,「人家借我穿的,我的衣服濕了,人家借我穿的。」我一時不敢說是楊天送的,只能撒謊。
「那個男孩是誰?送你回來的男孩是誰?」爸爸隨即又問。
「他是同學,我們學校的同學。」我說完,一個巴掌就甩過來,我被打偏了頭。
「還撒謊!那個男孩明明就是堂西街裡頭跟那個小霸王混在一起的同夥,他們整天做些偷雞摸狗的壞事,你還敢跟他在一起,把你這身衣服脫了,還給他,以後不準跟他來往!!」爸爸說完又來扯我的衣服。
我半邊臉發腫,他怎麼就那麼喜歡甩我巴掌呢,我捂著臉,瞪著他,既然他知道楊天是誰,為什麼還要一直問,我朝他吼道,「楊天不是壞人!!」
至少他對我很好,我心疼地看著被爸爸扯得皺巴巴的裙子,這是我喜歡的裙子。媽媽從廚房出來,看見我腫起的一邊臉,臉色一變,她衝過來拉扯爸爸的手,「你又打孩子,有什麼不能好好說嗎?你怎麼又打她,上次梁醫生說過的話你忘記了嗎?」
她大聲地說道,爸爸渾身一震,臉色複雜地看著我,看著媽媽。
最後,爸爸頹廢地坐在沙發上,雙手捂住臉,「我不會教孩子,你教,你好好教,她還小,不能跟那些人混在一起。」
唇邊有鹹鹹的味道,我伸出舌頭將那股味道舔進嘴裡,我似乎把這個動作做得太嚇人,媽媽驚恐地看著我,猛地靠過來,用手胡亂地擦我的唇角,疼得我一陣抽氣,「吐出來,吐出來,這是血,不能吃的,優優,不要吃血……」
媽媽害怕地抱住我,她在發抖,我只是抬眼看向李秀,她一直縮著肩膀坐在凳子上,低著頭,高高的馬尾垂下來。
媽媽後來沒有讓我把裙子脫下來,也沒有再問楊天的事情,她對著我欲言又止。
李秀在洗碗,我走進去,對著那個背影說,「李秀,你以後少管我的事,你喜歡告密是你的事,如果再告我的密,我也不會管你是誰,你知道我能打的,對不對。」
說完我不等她有反應,我就走了,很快的,廚房就傳來一聲盤子碎在地上的聲音,媽媽衝過去看李秀,正好擦過我的肩膀,我冷笑,卻不小心扯動發疼的嘴角,又是一陣撕裂的疼痛。
開始放假了,我把裙子洗乾淨,好好收著,好好藏著,腫著半邊臉,趴在桌子上畫畫,畫里出現螺螄米分,帶著綠色花邊的蕾絲裙子,還有楊天的單車。
我想去看楊天,可是媽媽昨天開始就沒有出門,她一直在屋裡走來走去,一會看書一會整理屋子,我只要站起來,她就驚恐地盯著我,只要我踏到門邊,她立刻就問,你要去哪裡。
她防著我,防著我去找楊天。
我討厭媽媽的聲嘶力竭,她會令我無措,於是我乖乖在家裡寫作業和畫畫,我叫媽媽買了一套毛筆紙張,開始練習我的字體。
我說過,我要寫漂亮的字,放完假,張楚還要繼續給我補習,我不想他看見我醜陋的字體,不想離他太遠。
李秀去幫爸爸看店,她總是這樣乖,爸爸幾乎每天都被她哄得眉開眼笑,每當她跟爸爸回來吃飯,屋裡總充滿笑聲,只有我,永遠站在笑聲外面,聽著笑聲。
一個空間,兩個世界。
五月三號晚上,李秀在房裡輕輕地問我,「明天去踩單車,去嗎?」
我看著月光的臉轉過來,看向李秀,她的眼裡一閃,閃過一絲愧疚。
你也懂得愧疚?我手摸上已經消腫的臉,那些疼痛,永遠留在我的觸覺里。
「媽媽會讓我去嗎?」我問,出去走一走,也挺好,雖然我已經習慣這樣的日子,呆在家裡,畫我的畫,發我的呆。
「跟我去,就可以的。」她說。
我扯開嘴角,帶著些許諷刺,「是,只有跟你去才可以。」
李秀的眼神一暗,她低低地說了一句,太小聲,我聽不到,也就不聽,繼續看著窗外的月光,柔和又孤單,月亮為什麼這樣孤單,可是她孤單,為什麼還能柔和。
其實它看起來柔,實際很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