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海底明明暗暗,付清玄就著這虛幻的光與暗數過了七個交替。他的水下防護服被摩羅撕爛了,代替防護服讓他有氧氣得以活著的是摩羅吐出的氧氣圈,也就是透明的泡泡。
摩羅被徹底激怒了,每天都把付清玄當球耍,將他頂在嘴邊四處游竄。不把付清玄玩到虛脫,它就不會停止。摩羅很聰明,還懂得吊著付清玄一口氣不玩死他,並且每天會放他進去潛水器里喝水吃東西,等他稍微恢復點精神又把他拖出來繼續玩。
付清玄已經辨別不清時間,意識昏沉,被禁錮在氧氣圈裡顛來倒去,吃的那點東西總會原封不動吐回來。他看自己的手,手腕細了很多,食指和拇指就能圈過來。
他在極度的難受中喘著粗氣,心底一遍一遍的呼喊裴迦珞的名字,然而摩羅玩累了將他放下后他又開始祈禱,希望他們幾個最好是早就離開了梭羅星球。
最後的一次顛簸后,付清玄已經沒力氣爬回飛行器了。他很累,眼睛都睜不開了。他很想就這麼睡過去得了,說不定,一覺醒來,他看到的就是他所熟悉的自己的家,位於地球中國的某個省市……
如果回得去就好了,那樣,就能擺脫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和,難受。
」小玄,醒醒!」
小玄?那應該是爸爸的呼喚聲吧,從小到大,家裡的幾個長輩除了媽媽,都喜歡這麼叫他。爺爺奶奶去世很多年,那麼,現在喊著他小玄的男音,大概就是爸爸了。
付清玄想睜眼看看爸爸,可不知道為什麼動不了,好像隱約有個人影站在他的床邊,握著他的手,他看不清那人,但他聽到那人很焦急的呼喊著自己的小名。他感到自己張開了嘴,叫了好幾聲爸爸,可他沒聽到自己的聲音……
帝國第一綜合醫院。
在甲級特護病房裡,葉翰宇身著防菌服弓著背坐在病床前,一隻手被付清玄緊緊抓著,寫滿擔心與焦急的臉上出現一絲違和的僵硬。他扭頭看向身後的凌川,問他:「他怎麼一直叫我爸爸?」
凌川全程黑著臉,此刻盯著他倆抓在一起的手,更加陰鬱了,沒好氣地嗆道:「我怎麼知道。說不定是他覺得你長得像他爸唄!」
「……」
葉翰宇一口氣噎在嗓子里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凌川莫名其妙的針對他才有的尖銳,讓他完全摸不著頭腦。然後,他發現自己居然對這人生不起氣來,只因為看著他的眼睛他就沒由來的產生心虛感。
這心虛感從何而來,又為什麼會對一個剛認識的人產生,葉翰宇百思不得其解。即便是對著他曾經虧待過的付清玄,他也沒有產生這樣多的負面情緒。他可以在付清玄面前霸道不講理的說把他追回來而沒有愧疚,可在凌川的尖銳面前,他卻只有不知所措的無奈。
凌川瞅著葉翰宇那表情,又看看他無意識抓著付清玄的手慢慢摩挲的小動作,從鼻孔里哼出聲,扭過頭,小聲嘀咕:「也不知道老子走的是什麼運,以前那殼子還是我的的時候沒這麼關心過我,現在不是我的了,他貼了上來。媽的!」
「你在嘀咕什麼?」葉翰宇只依稀聽見「什麼運」「殼子」「我的」「媽的」等幾個字眼,見他始終是一臉不爽,便也不願再勉強自己:「你還是去看看我表哥吧,怎麼說,你也是他戀人。守在我們這裡算怎麼回事。」
凌川的表情頓時像吃了大便,「我他媽真想抽你!」
「抽我?」葉翰宇徹底被激怒了,眼底冷意凝聚,「那抱歉了!請你出去吧。」
凌川臉色一變,冷而譏諷,「惱羞成怒啦?也用不著趕我出去啊。」用食指和中指比了個很小很小的距離,「你的心胸也就這麼大點啊。」
床上的付清玄動了一下,葉翰宇立刻起身,湊近他,滿臉著急,「小玄?醒了嗎?」徹底把凌川當成空氣了。
凌川攥著拳頭,死盯著葉翰宇,藍色的眼球幾乎要噴出火焰來。
這個該死的葉翰宇!
望著葉翰宇對付清玄那快要溢出來的溫柔和關切,凌川的不甘心就像氣球一樣不斷膨脹起來。他的牙齒□□著他的嘴唇,只把嘴唇磨得血紅。最後實在受不了,覺得自己再看一眼都要爆發,便衝出了病房。出去之前,他把著門把手,非常想霸氣的、狠狠的把門甩上,但回頭看到床上還在昏迷的付清玄,他壓下了自己的情緒。
回到另一間病房,開門進去,看到裴迦珞正睜著眼看向自己,他的妹妹裴溪恰好舉著一勺白粥喂到他嘴邊。
兄妹倆長得還挺像。
視線一轉,看到立在床尾的sam,凌川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在病床對面的沙發里坐下。
「他醒了?」裴迦珞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急切的詢問。
凌川抱著手,賭氣似的,「還沒。」
裴迦珞盯著凌川的臉看了幾秒,抬手示意裴溪把粥放下,「小溪,sam,你們先回去吧。」
sam打開病床調節按鈕,將床頭調高到適合人體脊椎彎曲弧度的高度,對裴迦珞一鞠躬,這才跟在裴溪身後離開了病房。
裴迦珞給自己拉了拉被角,笑了,「怎麼?心裡不舒坦了?」
凌川沒好氣地沖他翻個白眼,「換你你舒服啊?」
裴迦珞輕聲咳了一聲,「是不舒服,不過我不會像你這樣沉不住氣。」
凌川望天嘆氣,「我知道,你要難受肯定會拉著一票人陪你,還笑眯眯的。甚至,你還會制定一個完整的計劃,讓獵物自己掉進來。可我不是你,學不來你那一套。」
裴迦珞將頭往枕頭裡壓了壓,笑意從眼底退了出來,只停留在嘴角的弧度上,「我看你不是學不來,你是不想在我面前現出來罷了。」
凌川臉色變了變,動了下身體,轉移話題,「那個,你的傷勢怎麼樣了?」
裴迦珞揭開被子,露出貼了一小塊紗布的腹部,「自己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凌川走過去,彎腰審視了一番,用手戳了戳,見裴迦珞都沒變臉,「不疼?」
裴迦珞挑眉,「還好。」
凌川趁機報復性地用力戳了一下,「沒想到摩羅這麼恐怖,幸虧我待在水下的時候沒有觸怒它。」
裴迦珞吃痛,撥開凌川的手,「你別得寸進尺!」拉上被子蓋上傷口,「估計希爾文福特王妃已經知道龍不見了,依照她疼愛她弟弟的程度,這件事可能還不會完。」
「不會吧,他們購買違法的寵物,還故意藏起來,尤其寵物還是你們裴家的。這件事本身就很不光彩,如果曝光,外界只會指責希爾文福特家。就算王妃為了她弟弟心有不甘,可梭羅國王為了皇室以及整個星球的顏面,也絕對不會讓這件事擴散的。怎麼會沒完呢?」
「我們家跟希爾文福特家多年來的積怨不是口頭白說的,在金錢和利益面前,誰都只想做強食者而不是弱肉,可不能小看這股怨氣。這次的事,我們神不知鬼不覺,他們發現之後或許會壓抑著沒有動作,但不代表他們就此甘願沉寂。」
「那,這個可就不太好防備了。」
裴迦珞輕鬆一笑,「沒什麼,或許,我也是時候送個小禮物給希爾文福特家表示一下。」
凌川恍然,繼而面露忌憚,「我差點忘了你這個人很陰險,怎麼會甘心忍受這麼大一個屈辱呢。」
裴迦珞轉過頭來看他,眼神無辜,「我說的就是字面意思,禮物就是禮物。」
「哼!也不知道當初是誰因為我一句話把我弄得差點廢掉!」
「……」
裴迦珞沒有接話,他知道凌川說的是哪次。回來差不多有十天了,裴迦珞的傷都快好了。這期間,葉翰宇寸步不離陪著付清玄,而凌川,被誤以為是裴迦珞的情人而只能守在他這邊。一開始裴迦珞傷重不方便說話還好,隨著他慢慢精神好起來,他們之間的話題增多了,但都很有共同意識的對以前當□□那段日子避而不談。
不是羞於啟齒,也不是尷尬,不過是各自心有所屬,不願提及而已。
凌川試探著問裴迦珞:「你是不是對我的身體……餓,也就是現在的付清玄有什麼想法?」
裴迦珞抬手按了一下床頭的按鈕,床的上半部分開始往下沉,他閉上眼睛,「很累,我先睡一覺。如果付清玄醒過來了,麻煩你叫我。」
裴迦珞很快進入睡眠,凌川站在他床邊,盯著他的臉看了半晌,最後聳聳肩,出了病房。
付清玄是在下午醒過來的,當時葉翰宇正幫他擦身體。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裸著上身,葉翰宇的手在他皮膚上觸摸,他餛飩的意識就像被電擊了一般頓時清醒了一半。
「你在幹嘛?」付清玄有氣無力的一推,沒有給葉翰宇造成攻擊力,反而讓自己氣喘吁吁。等葉翰宇自己退開,他才看清自己身處何方,一時間,劫後餘生般的不敢置信的有了淚光,「我、我居然在醫院!」
沒了漫無邊際的海水,沒了面目恐怖的海獸,沒了感受不到時間和方位的恐懼感,付清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病房和葉翰宇也能這麼可愛和親切。
「你怎麼哭了?」葉翰宇慌手慌腳地丟了毛巾,無措地擺著雙手,不知道該不該抱一抱付清玄,怕他抵觸自己,又不忍心看他這麼脆弱,最後一咬牙,還是抱住他了,拍著他的背,語氣僵硬地安慰他,「好啦,已經沒事了,我們已經回來帝國了。」
付清玄並沒有特別想哭,他留在海底時就有必死的心理準備,現在心裡發酸,不過是沒想到自己還能再見天日罷了。老實說,海底的那段經歷很不好受,如果讓他再有一次,他寧願乾脆點死掉,能活著回來,怎麼不感動!
可葉翰宇把他這點好不容易漏跡在外的情緒,錯當成是他劫後餘生的后怕,沒照顧過人的他,把他抱在懷裡,說著他不擅長的話,僵硬得像塊石頭。
付清玄忽然覺得心情好起來,他掙開葉翰宇,眼底那點濕潤早已經散了,「謝謝你!」無論怎樣,這個人用他的方式安慰和關心他,這一點是必須感謝的。
倒是葉翰宇有些窘迫了,「你沒哭?」
付清玄摸摸自己的臉,「本來就沒哭。」
葉翰宇的臉登時紅得像煮熟的蝦子,看他的表情,好像又準備像之前那樣沖付清玄大吼一頓,可看到他虛弱蒼白的臉色時,硬生生把羞怒的情緒吞了回去,僵硬的丟下一句我出去叫醫生來看看就快步離開了病房。
付清玄睨著房門,想,這人也太容易害羞了。
這時,凌川推門而入,愣了一下,下一秒驚喜起來,「你醒啦!」
付清玄面帶微笑。
跟在凌川身後的裴迦珞臉色一滯,不可思議,「居然笑了!」
看到裴迦珞,付清玄下意識斂了笑容,雙眉不自覺輕蹙起來,語氣略急促,「你怎麼受傷了?」作勢就要下床。
凌川衝過去按住他,「你現在還不能起來,老實呆著。」沖裴迦珞招招手,「快點過來讓他看看你的傷,免得他著急。」幫付清玄拉上被子,對他說:「其實他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怎麼受的傷?」付清玄的視線一直繞在裴迦珞身上,內心不安,「因為我?」
付清玄擔心的眼神和肢體動作愉悅了裴迦珞,驅散了剛才因為他對凌川笑了而產生的鬱悶。他好心情地在付清玄床邊坐下來,臉上也帶了笑。
「可不是因為你嗎?為了救你,我這次可是拼了老命,被摩羅身上的刺戳了好幾個洞呢!」
凌川翻了個白眼,心說,見過不要臉的就沒見過這一款,明明只是被摩羅的尾巴划傷了腹部,居然在付清玄面前臉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謊,你他媽就鼓吹自己的豐功偉績吧。
付清玄騰地坐起來,抓住裴迦珞的手,兩眼瞪得極大,眼圈都紅了,聲音微微打著顫,透著極大的怒氣,「誰讓你去救我了?不是說了讓你們安安靜靜離開?」
凌川嚇了一跳,怎麼突然就生氣了?
裴迦珞慢慢地講手腕轉了個方向,反握住付清玄的手,溫柔的眼神也同樣消散開去,只留下滿目犀利,「然後你呢?打算就那麼死在那兒?付清玄,我不需要你自以為是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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